古琴减字谱显示左手按音位置,是利用与琴徽的关系来表达。古琴面板共有十三个徽位,都是泛音位。其位置如下:
弹奏按音,左手手指可以按在某个徽位,或在徽位之间。如果按在某徽,减字谱便写出该徽的数字,如果按在两徽之间,在清朝以来的琴谱,是用“徽分”来表达,例如,减字谱记录为七六(读“七徽六”),即是在七徽与八徽之间,由右至左,细分为十分之六的位置。徽分法的使用,可以让订谱者更准确显示音高。现代琴人所用的主流律制是五度律[220]。一般琴谱都是如下记录五度律的按音位置:
[2] 这是羽弦的宫音,并不等同五度相生9次所得的增二度。
续表
[3] 这是角弦的宫音,并不等同五度相生8次所得的增五度。
[4] 这是商弦的宫音,并不等同五度相生10次所得的增六度。
大二度的位置,在全弦8/9,即十三徽一,一般琴谱都用“徽外”来表达,减字谱写“卜”,即是“外”。但是,一些琴谱有用“十三”为按音位,十三徽在全弦的7/8,比空弦音高231音分[221],音程超过大二度的204音分,不属于五度律。有律学家提出,使用十三徽按音显示古琴运用复杂的律制,这是否属实?本文将探讨这问题。
学者对十三徽的理解
缪天瑞认为十三徽按音是“自然七度的转位音”[222]。李玫则计算了使用不同调弦法时,各弦十三徽按音的音分和相对波长[223],计算显示各音相比十二平均律高14至37音分;李玫认为,十三徽的运用,“积极意义在于音律数理新领域的开拓,古代琴家或许并未计算第十三徽按音的音律属性,但在演奏实践中却能感觉音高的丰富带来的审美新鲜感。”[224]在另一篇文章,李玫认为十三徽按音可以构成“七倍律音系网”[225]。
不过,我认为,十三徽在不同情况下,可能有不同意义。
十三徽为简化的写法
首先,在大部分情况,十三徽应该是简化的写法。
明末之前的古琴减字谱,还未有用“徽分”来记录左手按音位置,两徽之间的按音位,是“简略”的记录,例如用“八九”代表八徽九徽之间的音、“八上”代表比八徽稍高的音、“六下”代表比六徽稍低的音,而没有准确表达其“徽分”。即使只写徽位的按音,也可能是简化的写法[226]。《西麓堂琴统》(1525)在〈调弦法〉明确指出:“此弦按十一徽调之不应,盖在第三弦十一徽微上而应也。谱中欲写十一徽微上,字恐太繁,故于此重辨,使学者知之。”[227]八徽、十一徽、十三徽等都可能是简化了的记录。
清朝琴谱使用了徽分,准确程度大增,但仍然有简化的写法。例如,相比空弦高小三度的按音位,以五度律计算,是在全弦的27/32,即十二徽稍左的位置,用徽分记录应该是十二徽二。但是,在一般琴谱的写法,习以为常简化为十二徽,这明显是因为“十二二”竖写时容易令人误解,所以简化为十二徽。
在全弦8/9的大二度,用徽分记录应该是十三徽一,如果写成“十三一”,亦会遇到类似的困难。一般琴谱索性写成“徽外”,避免了“十三一”的困难。但是,既然十二徽二可以简化为十二徽,十三徽一也可简化为十三徽。如此理解,十三徽与常用的“徽外”意义相同,比空弦音高大二度。如果把这简化写法理解为古琴使用复杂律制的证据,便是过度演绎。
十三徽与“徽外”代表不同的按音位置
在一部分琴谱,十三徽与“徽外”共用,两者仍可以是相同意义,是大二度。但是,在个别情况,两者会否确实代表着不同的按音位置?我尝试从理论角度去分析:
1. 当十三徽代表大二度,“徽外”可能是稍低的纯律小全音:
纯律的大二度,有大全音和小全音之分[228]。大全音跟五度律的大二度一样,是全弦的8/9,即十三徽一;小全音的音程较窄,是全弦的9/10,即十三徽二,比大全音低22音分。《西麓堂琴统》(1525)卷一转录南宋徐理《琴统》的“十则”[229],讨论了琴弦按音的音高,其选取按音位的方法是把琴弦分为二至十个等距部分。其九则之“八节”便是全弦的8/9,其十则之“九节”便是全弦的9/10。这显示,明朝学者已有概念把全弦的8/9和9/10位置独立处理。透过对明清琴谱的详细研究[230],我曾指出,古代琴人并不拘泥于五度律,更用上纯律和民间音律。纯律很可能在唐朝已使用[231],至清初仍可能与五度律混合使用[232]。纯律五声音阶1、2、3、5、6之中,3和6两个音比五度律低22音分,2音和3音之间,以及5音和6音之间就是小全音。正调调弦时,当三弦(1音)的十三徽代表2音,四弦(2音)的“徽外”可能代表这稍低的3音,一弦六弦(5音)的“徽外”可能代表这稍低的6音。如果该琴谱纯律与五度律混合使用,可能在同一条弦用十三徽及“徽外”,前者是大全音,后者是小全音。概览明清琴谱,我认为这是十三徽与“徽外”共用的主要情况。
2. 当十三徽代表大二度,“徽外”可能是半音:(www.xing528.com)
“徽外”亦可能理解为半音。《西麓堂琴统》在〈琴准异同〉有黄钟弦上大吕位置的数据[233]。这显示,明朝学者已掌握这半音位置的计算。从清末承传的传统琴曲主要使用五声音阶,所以没有使用比空弦高半音的按音。但是,不少明朝琴曲使用五声音阶以外的音,《神奇秘谱》(1425)的〈白雪〉便使用了八度内十二个音的十一个[234]。故此,如果某曲是使用半音的明朝琴曲,当十三徽代表大二度,“徽外”有可能是半音。
3. 当“徽外”代表大二度,十三徽可能是大二度和小三度之间的微分音:
我的研究指出,古代琴人很有可能曾使用民间音律[235],取音不属于五度律或纯律,明末清初琴谱中,便有不少使用类似民间音律“苦音”的琴曲。如果某曲使用民间音律,当“徽外”代表大二度,把十三徽理解为大二度和小三度之间的微分音是可能的。但是,民间音律是民间艺人口传心授、代代相传而发展出来的,这微分音不一定要涉及学者所猜测的复杂音律意义。
不过,应该何时把十三徽与“徽外”理解为意义相同?何时理解为代表不同位置?
应该如何选择不同的理解?
如果十三徽与“徽外”代表不同的按音位置,便涉及半音、纯律小全音或微分音。半音涉及五声音阶以外的音,纯律小全音和微分音则是五度律以外的音。我认为,作如此理解之前,先要看该琴谱的年代和该琴曲整体的音律运用。
如果该琴曲使用半音或非五度律音位,这些音律特色理应会出现在乐曲的不同段落和琴弦的不同位置。如果半音或非五度律音位,只出现在十三徽和“徽外”位置,便可能是过度演绎。由于清朝琴谱已经开始使用徽分法,某琴曲是否使用半音或非五度律音位,会相当明确,十三徽和“徽外”的理解会较清晰。由于明朝琴谱是简略记谱,加上明朝琴曲更多使用半音,把明朝琴谱的十三徽与“徽外”理解为不同位置的弹性则较大。
一些例子
我将以明朝和清初的琴曲为例,分析十三徽与“徽外”两者代表着不同按音位置的可能性。
1. 《大还阁琴谱》(1673)的〈洞天春晓〉:
《大还阁琴谱》用徽分法。〈洞天春晓〉是谱内第一首琴曲,属宫调,正调调弦。乐曲的第一和第二段,用了三弦“徽外”和十三徽、四弦“徽外”和十三徽,以及一弦“徽外”和六弦十三徽。我曾撰文论述《大还阁琴谱》五度律和纯律混合使用[236]。〈洞天春晓〉的3音,便并用了纯律的六弦八徽、和五度律的三弦十徽八。如此,把〈洞天春晓〉的十三徽理解为大全音、“徽外”理解为纯律小全音,是可行的。
2. 《西麓堂琴统》(1525)的〈宋玉悲秋〉:
《西麓堂琴统》未用徽分法。其〈宋玉悲秋〉属凄凉调,紧二五弦。乐曲第八段使用了两次二弦十三徽,均处于一弦“徽外”(3音)和三弦“徽外”(6音)两音之间。我在2012年于杭州举行的“第二届中国西湖琴会暨首届中国琴会国际古琴打谱会”口头发表了〈宋玉悲秋打谱后记〉[237]。我的文章指出,明朝琴谱徽间音的记谱可能是显示相对位置,而未必是精确的固定位置;〈宋玉悲秋〉徽间音的使用情况,可能显示一些音是游移的,是不同律制和微分音的运用。如此,把二弦十三徽理解为大二度和小三度之间的微分音(稍高的5音),是可行的。
3. 《神奇秘谱》(1425)的〈山居吟〉:
《神奇秘谱》未用徽分法。其〈山居吟〉属徵调,正调调弦,一弦为1音。全曲使用了一弦“徽外”和十三徽、二弦“徽外”和十三徽、三弦十三徽、四弦“徽外”,以及六弦“徽外”和十三徽,这都可以理解为大全音和小全音。不过,《神奇秘谱》使用不少半音[238],〈山居吟〉也不例外,使用1、2、3、4、#4、5、6、b7、7之余,更使用了六弦十二徽的b3音。如此,把一个适当的二弦“徽外”理解为半音,即b3音,是可行的,更突显了明朝琴曲使用b3音的特色[239]。
以上三曲,如按上述的理解去弹奏,听起来的音乐风格是可行的。从理论角度,只可以说是可行的,而并不可以确定。所以,最后如何演绎,要靠个人主观决定。
结 论
十三徽按音可能是简化的写法,与常用的“徽外”意义相同,比空弦音高大二度。如果要把十三徽与“徽外”理解为不同位置,先要看该琴谱的年代和该琴曲整体的音律运用,以免过度演绎。从明朝和清初琴曲的例子看到,把两者理解为代表着不同按音位置,在音乐风格上是可行的,但始终有主观因素。
原文载耿慧玲、郑炜明、段炳昌、王卫东、刘振维、龚敏编《琴学荟萃:第五届古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济南:齐鲁书社,2015),25—30。此版本略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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