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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稷与琴律特色的转变

时间:2023-11-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到二十世纪初,杨宗稷承继了运用五度律的取向。不过,杨宗稷运用五度律的取向,在编写《琴学丛书》的初期还未出现。另外,有证据显示他实际弹琴时,并不是全用五度律。我估计,杨宗稷弹奏时,是跟随主观效果,纯律和五度律并用而接受非一致的音高。杨宗稷在1918年出版〈琴镜〉时,便把不符合五度律的按音位“更正”。我怀疑,杨宗稷对五度律的取向可能是姿态的表现,希望摆脱中国音乐“不科学”的印象,更显示中国正统

杨宗稷与琴律特色的转变

按传统理论,古琴使用五度相生律(以下简称“五度律”)[70],这也是现代琴人习惯的律制[71]。但在清朝琴谱内,不少用徽分记录的按音位置并不符合五度律[72]

在十八世纪之前,这理论与实践不配合的现象似乎没有引起琴人的关注。《律吕賸言》说[73]:“至国初而弹琴者极为纯盛,然仅讲指法节奏,与乐律家判然为二。乾隆杭州苏琴山春草堂琴谱出,而音律与琴谱始合为一。”到《春草堂琴谱》(1744)面世,才开始有这方面的讨论。《春草堂琴谱》编者在“琴弦徽五音定位”提及五度律的计算,表列出各弦各宫商音的按音徽位,并说[74]

每见世之鼓琴者,任意往来,过度妄取,怪诞百出,弊窦丛生,岂知古圣以律正音。音不合律,而欲造于精微,岂不谬哉?余故附载五音一定之位,以与同志及天下之知音者,共遵守而勿失焉。

但是,《春草堂琴谱》表列的音位,部分实非五度律音位,例如八徽四、七徽七、六徽三。这表的错误,在十九世纪祝凤喈编订的《春草堂琴谱》版本,才得到修正,祝凤喈在表内用小字详列五度律的正确位置,改正了较早期版本的错误。但是,祝凤喈编订的版本,也未有按照理论去修订琴曲内所用的非五度律音位。

五度律按音位的实际运用

在琴曲内实际运用五度律按音位置,差不多要到十九世纪才出现。《龙吟馆琴谱》(1799)内[75],除却10-8用了10-9,其他按音位全属五度律。《二香琴谱》(1833)内,除却7-9用了8,其他按音位全属五度律。全用五度律的记谱,在张鹤所编《琴学入门》(1864)的一部分琴曲出现[76]。但是,并非所有清末民初的琴谱都是朝这方向变动。《枯木禅琴谱》(1893)便大量使用八徽三和七徽七,《十一弦馆琴谱》(1907)内,不计还部分保留明朝简略记谱法的广陵散,其他琴曲仍大量使用八徽和七徽七。

到二十世纪初,杨宗稷承继了运用五度律的取向。他在戊午年(1918)出版《琴学丛书》的〈琴镜〉[77],他在其例言说[78]

旧谱徽分舛错,如七徽九分误为八徽,八徽五分误为八三八四之类,难以枚举,改之不胜其烦。今据黄钟九寸三分损益之法,列为旋宫转调徽分简明表,又绘为律吕旋宫徽分定位图,附于指法说明后。倘能据表逐字更正,则操缦时自无贼音扰指矣。

杨宗稷在〈琴镜四〉开始,更直接把大部分琴曲“徽分不合者悉行更正”[79],改用五度律按音位。

《琴学丛书》使用五度律的背后原因

要探讨杨宗稷为何在《琴学丛书》使用五度律,首先要理解为何理论与实践在清朝并不配合。部分学者认为,明清琴谱曾使用纯律,这些不符合五度律的按音位,是纯律位置[80]。我在〈清朝琴曲的律制:五度律、纯律,还是民间音律?〉一文[81],讨论了纯律理论未能解释得到全部的情况,很多音位并不属于纯律或五度律。而这些不属纯律或五度律的按音位置的由来,可以包括:

1. 不精确记录;

2. 跟随主观效果而接受非一致的音高;

3. 使用高次泛音位置为按音位置;

4. 使用民间音律。

我在〈清〉文指出,“苦音”是清代琴曲使用的民间音律之一种[82]。我再在另一论文〈由“洞庭秋思”看民间乐制在琴曲的运用〉内[83],分析了具有“苦音”特性的琴曲、洞庭秋思的二十个版本,探讨了琴曲使用民间音律的历史、音律特性及其变迁。琴谱出现不符合五度律的按音位,不单是因为记录不精确或“弄错”了,使用民间音律亦是重要的原因。(www.xing528.com)

清代琴家不遵守传统理论而使用民间音律,其背景因素包括[84]

1. 传统理论和实际脱节:古代有关音律的讨论太理论化,经常集中在如何解决五度相生不能回到黄钟的问题,和实际脱节,一般琴人不易掌握。

2. 民间音乐对琴人的影响:聆听二十世纪初的录音,可以知道当时的民间音乐基本上不用五度律,而用各样的民间音律。清朝没有录音留下,但有乐器存世。笔者曾量度了一把清朝琵琶(十九世纪)的品和相的距离[85],证明该琵琶不用五度律,而使用民间音律。琴人在生活环境受到民间音乐耳濡目染,不期然会在琴曲使用民间音律。

3. “本地人”身份象征:《琴香堂琴谱》(1760)说[86]:“乐采土音,识者叹其不忘本。”琴人用民间音律,有建构“本地人”身份象征的意义。

到十九世纪,祝凤喈、张鹤等琴人推动五度律,可能与当时的复古的意识形态有关。南宋陈旸在《乐书》说[87]:“其声正直和雅,合于律吕,谓之正声,此雅颂之音,古乐之发也。其声间杂繁促,不协律吕,谓之间声,此郑卫之音,俗乐之发也。”用五度律的琴曲才合于律吕,是雅乐,是复古。

不过,杨宗稷运用五度律的取向,在编写《琴学丛书》的初期还未出现。他把幽兰文字谱译成减字谱,首先刻录在刊于甲寅年(1914)的〈琴谱一〉和〈琴谱二〉内,便用了不少非五度律按音位置;他校订的流水在同年刊于〈琴谱三〉,亦用不少非五度律按音位。但是,他在短短四年后出版的〈琴镜〉,重刻幽兰和流水时,便把“徽分不合者悉行更正”,把所有按音位改成了五度律位置。

另外,有证据显示他实际弹琴时,并不是全用五度律。他在辛亥年(1911)出版的〈琴粹首〉谈及泛音调弦法[88],利用三、六、八和十一徽泛音,是纯律调弦。他在壬戌年(1922)出版的〈琴镜补〉谈及两套调弦法[89],包括用散音按音调弦和用泛音调弦,前者用三弦十徽八,属五度律,但后者用三弦十一徽,属纯律,两套调弦法并不配合。查阜西亦描述过杨宗稷用纯律调弦的情况[90]。如此调弦的话,虽然按音用五度律位置,得出来的音高并不一致。我估计,杨宗稷弹奏时,是跟随主观效果,纯律和五度律并用而接受非一致的音高。

如此,为何杨宗稷要在〈琴镜〉强调把按音位置全改成五度律音位?

由清末到五四运动,中国面对列强欺凌和西方文化冲击,许多人都觉得中国传统思想文化落后,极需改革,科学和民主是主要的改革方向。中国传统音乐也被认为是落后,需要改革,杨宗稷在当时也很有可能感受到这思潮。杨宗稷在1914年出版沿用非五度律的〈琴谱〉后,陈独秀在1915年出版《新青年》,新文化运动开展[91]。杨宗稷在1918年出版〈琴镜〉时,便把不符合五度律的按音位“更正”。我怀疑,杨宗稷对五度律的取向可能是姿态的表现,希望摆脱中国音乐“不科学”的印象,更显示中国正统的律学历史悠久,是雅文化,只是后来的琴人把徽分“弄错”了。杨宗稷同时把〈琴镜〉的记谱法革新,在减字谱旁加上板眼、工尺谱和唱弦,他说是让初学者更易掌握,方便承传[92],但这也响应了受西方训练的音乐家对中国音乐不着重记谱的批评[93]。在出版《琴学丛书》的后期,杨宗稷在卷四十二收辑了李济所著〈幽兰和声〉一文,尝试指出中国在六世纪已运用和声,再次表达中国音乐未必比西方音乐落后。

结 论

〈琴镜〉的出版的影响力不少。1922年〈琴镜补〉的序说:“杨子既刻其琴镜,不逾月而远近人争置之。国之人皆曰:琴学得所师矣。远方之人皆曰:今而知中国之有雅乐也。于是杨子之名乃亹亹乎讫海内外。”[94]杨宗稷为二十世纪的重要琴家,管平湖曾是他的学生,而编写《古琴曲集》的王迪和许健是管平湖学生,《古琴曲集》内的减字谱主要用五度律按音位,影响了现代琴人的弹奏习惯。杨宗稷对五度律的取向,对二十世纪琴学的发展影响深远。

不过,〈琴镜〉出版九十多年后的今天,社会政治文化环境已大不相同,琴人亦再不需要拘泥于“正统”的五度律。跟随主观效果而接受非一致的音高,是西方音乐家演奏的习惯[95],亦很可能是清初琴人的主流取向。清初琴人运用民间音律,更为古琴文化增添姿采。二十一世纪琴律应如何发展,值得众琴家反思。

原文载《2010中国古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页135—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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