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律寻幽》序
俊仁新书面世,余欣喜万分!写就一篇博士论文固不容易,惟于论文后仍不断研究发表,锲而不舍地在学问上下功夫则更难得!
俊仁于本港医学界的成就已无容赘言。然其久志于音乐学术研究,毅然舍弃旧业,报考香港中文大学研究院,通过入学重重笔试面试,正式全职修读民族音乐学 ethnomusicology,并以优异成绩完成博士论文,为香港音乐学界异数!其论文《从半音阶到五声音阶:明清琴曲音律实践与意识形态的汇合》(“From Chromaticism to Pentatonism: A Convergence of Ideology and Practice in Qin Music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Ph D diss., CUHK, 2009),为该系出色的民族音乐学博士论文,其以中国七弦琴为重心,实属中国音乐史的范畴。现以汉文面世,更添其近年研究成果,付梓成书,为中国音乐研究添新章, 固可贺也!
七弦琴在宫廷雅乐之外,就是一个文人传统,其美学及演奏习惯与今日流行的其他中国乐器大异其趣,却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中国音乐。从较微观的中国器乐角度来看,琴人一般文化水平较其他中国乐器演奏者高,琴谱及相关文献亦为众中国传统乐器之冠,专著亦最多。然真正从历史音乐学及民族音乐学角度的研究却不多。俊仁的研究,相信在芸芸众前辈佳作中,平添了另一个角度,而其发见亦绝对值得从事其他中国乐器演奏与研究者参考及反思。从宏观的角度而言,其研究成果于中国音乐的认识及理解或有更深远的意义,简述如下:
首先,一般人向来对中国音乐有一大误解,即凡中国音乐皆五声音阶。事实当非如是。但“凡中国音乐皆五声音阶”这个印象或“理解”却一直广为流传,人云亦云,差不多已成人所共知的“通识”。不少中国音乐的论述,均以西化及现代化等观念为其“发展”关注或指标。行文到西方音乐进入中国,其功能和声、对位、多声部及变化音( chromatic notes)在中国音乐的应用,便意谓中国音乐从“落后的”五声音阶得以“发展”,走上了“西化”及“现代化”的“得救之路”了![1]其次,一般人都认为古琴音乐属高雅,与民间俗乐是两回事,孔子恶郑声之乱雅乐,但他于陈蔡绝粮,仍弹古琴。在二十世纪,一般人认为民间音乐的律制是“走音”和落后,而古琴使用三分损益律是正统,亦象征了中国悠久而“先进”的文化。然此亦不过是想当然的美丽误会。
俊仁翻阅七个世纪(十三至二十世纪)以来的大量琴谱及有关文献,精心梳理、解读、排比、译谱、打谱及分析,重构了明清以来琴乐所发生的复杂变化,并揭示了导致这些变化的种种音乐与文化因素。
其研究的贡献,首先在于实际以历史上例子,揭示了一向被视为“现代”与“非中国”的五声以外变化音(chromatic notes),曾于清中叶以前广为应用。打破了“中国音乐向来就是五声音阶”的“谬误”。他更得出,以三分损益律为主的古琴音乐不过是颇近世的“发展”。换言之,清中叶以前更古老的琴曲,不少原来并不如今日般使用三分损益律,而是使用与俗乐共通的律制。琴乐普遍使用三分损益律和五声音阶的现况,实在是从一个甚富于变化的音乐传统逐渐演化过来的。古代琴家,绝然无心应用五声以外的变化音(chromatic notes)去“现代化”、“西化”或“国际化”琴乐,更不拘泥于雅俗的分野。古代琴乐蕴含大量五声以外的变化音以及使用民间音律,根本就是当时的常态。此一认知,须结合俊仁书中讨论的文化政治环境去解读。(www.xing528.com)
这样的一个历史认知实应受到关心中国音乐者重视!致力于何谓“中国音乐”及要创作或演奏哪些“中国音乐”的学者、演奏家及作曲家, 或许在此书会得到十分对点的启发。
其他中国传统音乐在数个世纪前或亦如此,但至今尚未有如俊仁般扎实有力的研究去审视及了解这些传统的过去。这类音乐研究,不能光钻研文献,必须有实际音乐例子去说明问题。俊仁擅口琴及古琴,更有作曲经验 (见书中所刊琴曲),实际演奏经验丰富,有足够的视野去处理文献,打谱,译谱及做音乐分析。作者精心的研究成果及体会,盼能鼓励中国音乐不同的持份者重再回顾历史,反思中国音乐发展的方向。是为序。
余少华
2014年11月23日
[1] 这里指五声(宫、商、角、徵、羽)以外的变宫(第七音)、变徵(第四音)及十二律中的各个半音。Chromaticism一词亦指西方音乐建基于这些变化音的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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