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董仲舒晚年因病免官，归居长安，以修学著书为事，朝廷如有大事，仍会派遣使者及廷尉张汤前往求教，本篇即为其中一事。郊事即郊祀祭天之事，汉初王室以神化汉高祖来强化刘姓王权的神圣性，重宗庙祭祀不重郊祭，随着刘姓王权的稳定，诸侯王威胁中央权力问题的凸显，郊祀取代宗庙祭祀地位之事刻不容缓。武帝遣使廷尉就问，当与彼时政治背景密切相关。董仲舒的回答显然针对郊祭与宗庙祖先祭祀先后轻重表态，并特别解释了周公之祀特异的原因，以儒家一贯的立场称述周公为辅佐成王的圣人。
廷尉臣汤昧死言1：“臣汤承制2，以郊事问故胶西相3仲舒。”
臣仲舒对曰：“所闻古者天子之礼，莫重于郊。郊常以正上月辛者，所以先百神而最居前。礼，三年丧，不祭其先而不敢废郊。郊重于宗庙，天尊于人也。《王制》4曰：‘祭天地之牛茧栗，宗庙之牛握，宾客之牛尺。5’此言德滋美而牲滋微也。《春秋》曰：‘鲁祭周公，用白牡。6’色白贵纯也。帝牲在涤三月7，牲贵肥洁，而不贪其大也。凡养牲之道，务在肥洁而已。驹犊未能胜刍豢之食，莫如令食其母便。8”
注释
1廷尉臣汤昧死言：廷尉臣张汤冒昧大胆陈说。廷尉，秦汉两代官名，掌司法的最高级官员。汤，即张汤，汉代名臣，西汉初年杜（后为杜陵，即今陕西西安附近）人，武帝时曾为吏，掌刑狱，以能用酷刑闻名。昧，冒昧。昧死言，为当时大臣言事习语，表敬畏。2承制：秉承皇帝的命令。3胶西相：董仲舒曾为胶西相。4《王制》：《礼记》中的一篇，描述古代君主治理天下的各种规章制度，为儒家理想的制度。5宗庙之牛握，宾客之牛尺：天子祭祀宗庙所用的牛，牛角只有四指长；宴请宾客用的牛，牛角可以长到一尺长。握，指牲牛角长度不盈握，即不过四指长。6鲁祭周公，用白牡：鲁国祭祀周公，用白色的公牛。7帝牲在涤三月：祭祀天帝用的牛，养在涤宫三个月。涤，宫名，饲养祭祀天帝牺牲的地方。因牺牲在祭祀前要在这里洗涤干净，所以称为涤宫。8“驹（jū）犊”至“其母便”：小牲畜不能吃草料，不如给母牛喂好的饲料。驹犊，小马和小牛。刍豢，草料。便，方便，即更好的意思。
译文
廷尉张汤冒昧大胆陈说：“臣张汤秉承皇帝的命令，就郊祭之事向前胶西相董仲舒询问。”
臣董仲舒回答说：“我听说古代天子的礼仪中，没有比郊祭更重要的。郊祭通常要在正月的第一个辛日举行，这是因为郊祭要在祭祀众神的最前面。礼制规定守丧三年，丧期中可以不祭祀自己的先人，但不敢废弃郊祭。郊祭比祭祀祖先宗庙重要，是因为天比人尊贵。《礼记·王制》说：‘祭祀天地的牲牛，角像蚕茧、栗子般（刚长出来）；祭祀宗庙的牲牛，角只有四指长；宴享宾客的牲牛，角可以有一尺长。’这是说德越是美好而牺牲可以越小。《春秋》说：‘鲁国祭祀周公，用白色的公牛。’用白色，是因为纯色是尊贵的。又说：‘祭祀天帝的牲牛要在涤宫清洁喂养三个月。’牺牲以肥美洁净为贵，而不贪求它大。大凡饲养牺牲的原则，务必让它肥美洁净而已。小牲畜不能吃草料，不如给母牛喂更好的草料。”
臣汤谨问仲舒：“鲁祀周公用白牡，非礼也？”
臣仲舒对曰：“礼也。”
臣汤问：“周天子用骍
，群公不毛。1周公，诸公也，何以得用纯牲？”
臣仲舒对曰：“武王崩，成王立而在襁褓之中2，周公继文武之业，成二圣之功，德渐天地，泽被四海，故成王贤而贵之。《诗》云3：‘无德不报。’故成王使祭周公以白牡，上不得与天子同色，下有异于诸侯。臣仲舒愚以为报德之礼。”
臣汤问仲舒：“天子祭天，诸侯祭土，鲁何缘以祭郊？4”
臣仲舒对曰：“周公傅5成王，成王遂及圣，功莫大于此。周公，圣人也，有祭于天道。故成王令鲁郊也。”
注释
1周天子用骍（xīng）
（gāng），群公不毛：周天子祭祀用赤色的公牛，诸侯祭祀用毛色不纯的牛。骍
，赤色的公牛。骍，赤土色。不毛，不是单一纯色。2成王立而在襁褓之中：成王即位之年说法不一，《尚书·金縢》篇说成王即位时已成年，《五经异义》引古文《尚书》说“年十三”，《新书·修政》篇说成王六岁即位，《礼记》《尚书大传》《史记·鲁世家》《淮南子·要略训》等则说幼在襁褓。3《诗》云：下引诗句见《诗经·大雅·抑》。4“天子祭天”至“祭郊”：天子祭天，诸侯祭社稷，鲁国是什么原因也举行郊祭？土，谓社稷。5傅：教导、辅佐帝王或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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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张汤恭谨询问董仲舒：“鲁国祭祀周公使用白色公牛，不符合礼吗？”
臣董仲舒回答说：“符合礼。”
臣张汤问：“周天子祭祀用赤色的公牛，诸侯祭祀用毛色不纯的牲牛。周公也是诸侯，为什么可以用纯色的牲牛？”
臣董仲舒回答说：“武王逝世，成王继位时，还是在襁褓当中的小孩子，周公继承周文王、武王的事业，完成文武二圣王的功业，德行浸润天地，恩泽遍布四海，所以成王认为他贤能并尊重他。《诗经》说：‘受到恩德无不回报。’所以成王让鲁国祭祀周公时用白色的公牛，往上不能和天子祭祀使用相同的颜色，往下要和诸侯们有所差别。臣董仲舒愚昧，认为这就是报答恩德的礼节。”
臣张汤向董仲舒发问说：“天子祭祀上天，诸侯祭祀社稷，鲁国是什么原因可以祭祀上天？”
臣董仲舒回答：“周公教导、辅佐周成王，周成王因此达到圣王境界，功业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周公是圣人，有祭祀天的道理，所以成王让鲁国举行郊祭祀天。”
臣汤问仲舒：“鲁祭周公用白牡，其郊何用？”
臣仲舒对曰：“鲁郊用纯骍
。周色上赤，鲁以天子命郊，故以骍。”
臣汤问仲舒：“祠宗庙或以鹜当凫1，鹜非凫，可用否？”
仲舒对曰：“鹜非凫，凫非鹜也。臣闻孔子入太庙，每事问，2慎之至也。陛下祭躬亲，斋戒沐浴，以承宗庙，甚敬谨。奈何以凫当鹜，鹜当凫？名实不相应，以承太庙，不亦不称3乎？臣仲舒愚以为不可。臣犬马齿衰，赐骸骨，伏陋巷。4陛下乃幸使九卿5问臣以朝廷之事，臣愚陋，曾不足以承明诏，奉大对。臣仲舒昧死以闻。”
注释
1以鹜当凫：把家鸭当野鸭用。鹜，家鸭。凫，野鸭。2孔子入太庙，每事问：见《论语·八佾》。3称：相称，合适。4臣犬马齿衰，赐骸骨，伏陋巷：臣下已经年老齿衰了，蒙君主允许退休，居处在简陋的街巷。犬马，自谦之辞。齿衰，年事已高。赐骸骨，古代大臣为朝廷效力就是奉献整个身心，君主允许其退休，等于是赐还身体，所以叫赐骸骨。伏陋巷，指地位低下、居处简陋。5九卿：直接辅佐君主统治国家的高级官吏。汉代的九卿包括：太常、光禄、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张汤为廷尉，故称九卿。
译文
臣张汤向董仲舒发问：“鲁国祭祀周公用白色的公牛，那郊祭时用什么样的牲牛？”
臣董仲舒回答说：“鲁国郊祭用纯赤色的公牛，因为周代崇尚赤色，鲁国是奉周天子之命举行郊祭的，所以要用赤色公牛。”
臣张汤向董仲舒发问：“祭祀宗庙有的用家鸭充当野鸭，家鸭不是野鸭，能使用它吗？”
臣董仲舒回答说：“家鸭不是野鸭，野鸭不是家鸭。我听说孔子进入太庙，对每件事都要询问，谨慎到了极致。陛下祭祀一定亲自主持，还要斋戒沐浴，以承奉宗庙，甚为恭谨。为什么要把野鸭当作家鸭，家鸭当作野鸭呢？名称和实际不相符合，用来承奉太庙，难道不是不相称吗？我董仲舒愚昧，认为不可以。臣下已经年老齿衰，陛下恩赐允许我退休，居处在简陋的街巷。陛下竟派遣九卿向我询问朝廷大事，臣下愚笨浅陋，不足以承接君王圣明的诏令，回答君王的问题。臣董仲舒冒昧大胆向您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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