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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释义:揭示《武成》的矛盾与后世困惑

时间:2023-11-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孟子之设是言,惧后世之惑,且长不仁之心耳。孟子发现,《武成》一方面宣扬自己乃“有道”“垂拱而天下治”,另一方面又描述战争的场景“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是矛盾的。

孟子释义:揭示《武成》的矛盾与后世困惑

本章凡三十八则,其中,和公孙丑、高子对曰各二则,和貉稽、陈臻、浩生不害、门人、滕人、万章对曰各一则,孟子曰二十八则。

全书以和梁惠王辨义利始,以斥梁惠王不仁终,宣告了孟子之道也就是先王之道/仁义之道的失败,但是,必须要看到,末则孟子“五百有余岁”的悲叹中,也暗含了一种道统接连的希望,人生不逢时,道总会得其时——千百年后,孟子之浩然正气成为中国文化性格中最稳固的脉络,其对传统政治的批判和重构之影响甚至超越孔子

本则中,孟子对仁这个概念进行了重新解释,他指出:“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人就是仁,人和仁构成了道,这即是说,王道仁政都是以人为核心的,都是从仁者爱人出发的,由此推导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一民本主义的政治观。

孟子之道无非“人学”,亲亲、爱人是他的理论逻辑基础,他对性的假设让人充满了爱的光辉。善/爱是其全部学说的精髓,正是这一点,让孟子在历史的天空中如明月星辰,永不坠落,熠熠生华。

14.1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公孙丑问曰:“何谓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释】

孟子说:“梁惠王不仁啊!仁人会把己所爱的推广到己所不爱的,不仁的人会把己所不爱的推广到己所爱的。”

公孙丑说:“什么意思呢?”

孟子说:“梁惠王因扩张土地之故,不惜百姓粉身碎骨去打仗,失败了,又要去打,怕不能胜,迫使自己喜爱的子弟去送死,这就是把己所不爱的推广到己所爱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发政施仁,一国被恩;好战轻民,灾及所亲。著此魏王,以戒人君者也。朱熹:言仁人之恩,自内及外;不仁之祸,由疏逮亲。

【解】

孟子和梁惠王曾多次谋面,著名的义利之辨就发生在二人之间。惠王尝问为国之道,孟子劝其莫轻易言利,要与民同乐,且指出惠王好战。本则,孟子指责梁王不仁,就是因为他为扩疆占土,穷兵黩武,戕害百姓和子弟。仁者爱人,惠王让百姓和子弟去送死,无异于是一个不仁之人。不过,话又说回来,惠王执政期间,群狼环伺,危机四伏,行王道又不能满足一时之需,不战即被他国并之,国破人亡,百姓难免流离,这恐怕是更大的不仁。

政治面前,仁与不仁,又如何辨得清晰。

14.2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注】

①敌:匹敌、同等。

【释】

孟子说:“春秋时没有正义战争。说到某个君主有正义之战,是可能的。所谓征伐指的是以上伐下,诸侯之间是不能相互征伐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春秋拨乱,时多争战,事实违礼,以文反正。诛讨征伐,不自王命,故曰无义战者也。朱熹:诸侯有罪,则天子讨而正之,此春秋所以无义战也。

【解】

本则可参阅12.7。《春秋繁露·竹林》:“难者曰:《春秋》之书战伐也,有恶有善也。恶诈击而善偏战,耻伐丧而荣复仇。奈何以《春秋》为无义战而尽恶之也?曰:凡《春秋》之记灾异也,虽亩有数茎,犹谓之无麦苗也。今天下之大,三百年之久,战攻侵伐不可胜数,而复仇者有二焉。是何以异于无麦苗之有数茎哉?不足以难之,故谓之无义战也。”按董仲舒的说法,春秋并非没有义战,孟子这里采取的是一个大略概念。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春秋时期,王纲崩坏,“征者上伐下也”,而“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故战争皆不合乎义。

14.3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注】

①《武成》:《尚书》中的篇章之名。②策:一片竹简。③杵:舂米或捶衣的木棍。

【释】

孟子说:“无条件地相信《尚书》还不如没《尚书》。《武成》一文,我只取其中两三个观点而已。仁者无敌于天下,假如真是以仁讨不仁,怎么会血流成河以致把杵漂起来呢?”

【引】

赵岐:此章指言文之有美过实,圣人不改,录其意也,非独《书》云,《诗》亦有言“崧高极天,则百斯男”,是故取於《武成》二三策而已。朱熹:孟子言此则其不可信者。然书本意,乃谓商人自相杀,非谓武王杀之也。孟子之设是言,惧后世之惑,且长不仁之心耳。

【解】

《尚书·武成》载:

王若曰:“呜呼,群后!惟先王建邦启土,公刘克笃前烈,至于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夏蛮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东征,绥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玄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途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乃反商政,政由旧。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

本则及上则最能体现孟子的历史观——某种意义上,怀疑的历史观是最科学的历史观。孟子一向主张王道、仁政,尤其善说“仁者无敌”,他认为:“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公孙丑下》)这和孙子的思想是一致的:“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孙子兵法·谋攻》)仁者爱人,而非以杀伐为乐。孟子发现,《武成》一方面宣扬自己乃“有道”“垂拱而天下治”,另一方面又描述战争的场景“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是矛盾的。假如是仁人发动的战争,怎么会如此惨烈?《尚书》和《春秋》是儒家经典,对两本著作的怀疑,意味着孟子本人的真实想法:所谓王道,也不过如此。思想家的可悲之处在于,他并不信任理想,却不得不构建一种理想以矫正现实。

读书要有怀疑精神,尤其读史。

14.4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注】

①陈:同“阵”。②革车:兵车。③虎贲:勇士。④厥角:叩首。厥,顿,同“蹶”。

【释】

孟子说:“有人说:‘我善布兵,我善作战。’这都是在犯大罪啊。假如国君爱民,普天之下不会有敌人。征讨时向南出发,北边狄人会抱怨;向东出发,西边夷人会抱怨。人们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排到后面?’武王伐殷,只派出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说:‘莫怕,我是来安抚你们的,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百姓如同排山倒海般拜倒行礼。征即正,假如人人都想匡正己国,怎么会用得上战争呢?”

【引】

赵岐:此章指言民思明君,若旱望雨,以仁伐暴,谁不欣喜。是以殷民厥角,周师歌舞,焉用善战,故云罪也。

【解】

本则和上则结合起来读,就有意思了。孟子通过《武成》篇,基本否认了武王伐纣是仁义之战,而本则又持一贯之论调,肯定武王灭殷乃行先王之道。这种反差只能说明,孟子“托古改制”是以理想拯救现实,即将史籍中想象的、建构的观念当作理想样式,而故意忽略其现实的、残酷的一面。

需要注意的是“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和“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滕文公下》),两句话道理一致,也就是先正己方能正人

14.5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释】

孟子说:“器工、房工、车轮工、车厢工可以传授别人规矩,但不能让人变得巧妙。”

【引】

赵岐:此章指言规矩之法,喻若典礼,人不志仁,虽诵典宪,不能以善。善人修道,公输守绳,政成器美,惟度是应,得其理也。

【解】

本则可参阅11.20、13.41。工匠只能教授规则、方法,而不能让人变得巧妙。此处,规则、方法是“本”,是依据,需由此处扩充,才有所得。“巧妙”是由规则扩充而来的,且需时时砥砺。儒家不讲“巧”,只讲“本”。即便“顿悟”也不是“巧”,而是切实依“本”而为的必然结果。

如此,“本”即“道”也。

14.6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注】

①饭糗(qiǔ)茹草:饭,吃;糗,干粮;茹,吃。②袗(zhěn):华美。③果:侍女,通“婐(wǒ)”,引申为侍奉。

【释】

孟子说:“舜吃干粮和野菜时,如同要这样生活一辈子;等到他担任天子,穿华衣,操起琴,尧的两个女儿在一旁侍奉如贵宾,如同这也是本来就有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厄穷不悯,贵而思降,凡人所难,虞舜独降圣德,所以殊者也。朱熹:言圣人之心,不以贫贱而有慕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随遇而安,无预于己,所性分定故也。

【解】

甘于贫困者,颜回之乐也;安于富贵者,子路之乐也。《论语·子罕》:“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以平常心对待贫贱富贵,唯圣人也。

平常心是“求放心”、尽其性的结果。

14.7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

【注】

①一间:形容距离近。

【释】

孟子说:“现在我懂得杀害别人亲人的后果了:杀人之父,别人也会杀死他的父亲;杀人之兄,别人也会杀死他的兄长。如此看来,即便不是自己动手杀害亲人,区别也不是很大。”

【引】

赵岐:此章指言恕以行仁,远祸之端,暴以残民,招咎之患。是以君子好生恶杀,反诸身也。

【解】

孟子论止杀。杀人者,损及亲人和自身,无异于杀亲,和孟子批评梁惠王“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尽心下》)道理一致。孟子有如此开悟,是“反求诸己”的结果。“求诸己”即“仁”,仁者,亲亲、爱人。

14.8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释】

孟子说:“古代设置关卡是用来抵抗暴行的,现在设置关卡是用来施行暴政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修理关梁,讥而不征,如以税敛,非其程式,惧将为暴,故讥之也。朱熹:范氏曰“古之耕者什一,后世或收大半之税,此以赋敛为暴也。文王之囿,与民同之;齐宣王之囿,为阱国中,此以园囿为暴也。后世为暴,不止于关,若使孟子用于诸侯,必行文王之政,凡此之类,皆不终日而改也。”

【解】

不管孟子批评赋税还是攻伐,都认为设立关卡,源于心障,是不仁的行为。

14.9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释】

孟子说:“如果自己不走正道,妻子儿女也不会走正道;不按正道役使别人,也无法役使妻子儿女。”

【引】

赵岐:此章指言率人之道,躬行为首。《论语》曰“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解】

本则论身体力行,以身作则。《论语·子路》:“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14.10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注】

①周:充足。②杀:窘迫、匮乏。

【释】

孟子说:“财富充裕的,灾年不窘迫;德行高尚的,乱世不迷失。”

【引】

赵岐:此章指言务利蹈奸,务德蹈仁,舍生取义,其道不均者也。

【解】

有钱的人不会挨饿,有德的人头脑清醒——此谓之有恒德者有恒心。德乃尽心知性立命而得,故可处于乱世中不随波逐流。

德即性也。

14.11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释】

孟子说:“重视名声的人可辞让有千辆兵车的大国国君之位,不是这种人,叫他让出一筐饭、一碗汤也会面色不悦。”

【引】

赵岐:此章指言廉贪相殊,名亦卓异,故闻伯夷之风,懦夫有立志也。朱熹:好名之人,矫情干誉,是以能让千乘之国;然若本非能轻富贵之人,则于得失之小者,反不觉其真情之发见矣。盖观人不于其所勉,而于其所忽,然后可以见其所安之实也。

【解】

按钱琦的说法:“不好名者,斯不好利;好名者,好利之尤者也。”(《钱公良测语·导儒》)既然名即利也,如何理解孟子此处所说的“名”?赵岐说:“好不朽之名者,能让千乘,伯夷、季札之类是也。诚非好名者,争箪食豆羹,变色讼之致祸,郑公子染指鼋羹之类是也。”钱大昕说:“愚谓孔子疾殁世而名不称,孟子亦恶人之不好名,名谓不朽之名也。不好名必专于好利,虽箪食豆羹且不能让,况千乘乎?”

这意味着,孟子说的名是超越利的,因为可以让国。超越利之名,乃至德,扬雄说:“不为名之名,其至矣乎。”(《扬子法言·孝至卷》)

14.12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释】

孟子说:“不信仁人贤人,国家就会空无一人;没有礼仪礼义,社会关系就会紊乱;政事安排不当,财政就会匮乏不支。”

【引】

赵岐:此章指言亲贤正礼,明其五教,为政之源,圣人以三者为急也。朱熹:尹氏曰“三者以仁贤为本。无仁贤,则礼义政事,处之皆不以其道矣。”

【解】

治国以任贤、正礼、行政三事为要。新子之国,宜从这三个方面抓起。特别要留意的是第一条“不信仁贤,则国空虚”,用什么样的人,乃德的体现,孔子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

14.13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释】

孟子说:“不仁而拥有国家的人,是存在的;不仁而拥有天下的人,是不存在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王者当天,然后处之。桀、纣、幽、厉,虽得犹失,不以善终,不能世祀,为得也。朱熹:邹氏曰“自秦以来,不仁而得天下者有矣;然皆一再传而失之,犹不得也。所谓得天下者,必如三代而后可。”

【解】

仁即天下,天下即仁。本则可参阅3.3、7.2解读。

14.14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注】

①丘民:百姓,朱熹:“丘民,田野之民,至微贱也。”

【释】

孟子说:“人民第一,社稷次之,国君最轻。因此,人民拥护就会成为天子,天子许可就会成为诸侯,诸侯同意就会成为大夫。诸侯危害国家,另行改立。祭祀的牲畜长成,祭祀的粮食洁净,按时祭祀,仍发生旱涝之害,另行改立祭神。”

【引】

赵岐:此章指言得民为君,得君为臣,民为贵也。行黜诸侯,后毁社稷,君为轻也。重民敬祀,治之所先,故列次而言之。

【解】

本则可参阅14.28。我们将孟子的思想概括为“民本主义”或“以民为本”并非无稽之谈,本则就指出,人民比社稷重要,社稷比国君重要。这种民贵君轻的思想后来演化为“得民心者,得天下”(《离娄上》有同义之语:“得其心,斯得民矣。”),人民或者物质化一点说劳动力是统治天下的基础。需要知道,孟子的民本主义是建立在其德性政治学基础之上,并间接以心性论为总前提,民本主义是人民主体性的集中体现——孟子是思想史上第一个高扬人民主体性的学者。具体到政治层面,民贵君轻就是保民而王,只有保有、安抚、教养人民,才能够得天下而王之。当然,这一思想并非无源之水,《尚书·五子之歌》即云:“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孟子所说的“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将民心置于天子之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民本比民主要进步,因为人民比社稷、国君重要,具有某种超越性。进一步的证据是,孟子将民和天等同,也就是把民视为天,他引用《尚书·太誓》的话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种说法是开天辟地的,而今未有超过者。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意味着政治的主体是人民,而非国君,社稷掌握在人民手中,也非国君——孔子是从王室的角度谈论大一统的,而孟子是从人民的角度谈论这个话题,这一点不可不察。如果比较孔子、孟子、荀子的政治思想,一言以蔽之,一个是王本位,一个是民本位,一个是君本位。民贵君轻思想,是孟子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14.15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注】

①亲炙:直接受教育熏陶,朱熹:“亲近而熏炙之也。”

【释】

孟子说:“圣人是百代之师,伯夷、柳下惠就是这样的圣人。因此,听说伯夷品行的人,贪婪的会变得廉洁,懦弱的会立起大志。听说柳下惠风格人品的人,刻薄的会变得敦厚,狭隘的会变得宽容。圣人在百代以前积极进取,百代以后,听说他们事迹的无不奋发有为。如果不是圣人能有如此影响吗?何况那些直接受圣人耳濡目染的人?”

【引】

赵岐:此章指言伯夷、柳下惠,变贪厉薄,千载闻之,犹有感激,谓之圣人,美其德也。

【解】

本则可参阅10.1。圣人能移风易俗,是百代之人学习模仿的榜样。这里主要就德行而言。

14.16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注】

①也:语气词,表停顿。

【释】

孟子说:“仁,即是人。两者综合起来说,就是道。”

【引】

赵岐:此章指言仁恩须人,人能弘道也。朱熹: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也。然仁,理也;人,物也。以仁之理,合于人之身而言之,乃所谓道者也。程子曰“中庸所谓率性之谓道是也。”

【解】

《说文·人部》云,“仁,亲也,从人从二”,“仁,从千从心”,“古文仁或从尸”。《尔雅·释诂下》云:“身,我也。又,朕、余、躬,身也。”郭璞注曰:“今人亦自呼为身。”这意味着,仁本义上就是人。本则,孟子在第一句中用的既然是“仁”的本义,那为什么还要将“仁”与“人”合起来说呢?因为在孟子看来,人是由形、气、心组成的,他把自然的人归为体,而将“本性”/气、心单独拎出来,强调了人的精神化一面,这就是孟子反复申说的“亲亲,仁也”(《告子下》),“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梁惠王上》),“仁之实,事亲是也”(《离娄上》),“仁之于父子也”(《尽心下》),“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尽心上》)。由是,将形和气、心合起来,才会组成一个完整的尽心知性立命的人,而这样一个人是道德的与实存的合二为一的,是“生之谓性”和“仁义内在”统一的,是道的体现。

或者说,人本身就是道。

14.17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释】

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时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父母之国的方式。’离开齐国时,一路风霜就走了,这是离开他国的方式。”

【引】

本则与10.1重出。

14.18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注】

①君子:指孔子。

【释】

孟子说:“君子之所以困在陈、蔡之间,是因为和两国上下都没有交往。”

【引】

赵岐:此章指言君子固穷,穷不变道。上下无交,无贤援也。

【解】

此事记载于《史记·孔子世家》:

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孟子认为,孔子之困在于他和两国国君和权臣没有私交。按孔孟之道,君子以道交、以德交,不以利交。私交者,皆非仁义之事。

14.19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文王也。”

【注】

①貉稽:参见附录一14—19。②大不理于口:口碑不好。③句出《诗经·邶风·柏舟》,该诗表达个人受倾陷,抱负难施展的忧愤。悄悄,忧愁的样子。④句出《诗经·大雅·绵》,该诗追忆周祖先古公亶父事迹。肆,发语词,无意义;殄,尽、绝;厥,代词,其;殒,坠落,通“陨”;问,声望,同“闻”。

【释】

貉稽说:“我在别人嘴里形象不太好。”

孟子说:“无妨啊。读书人都讨厌多嘴多舌。《诗经》说:‘忧心忡忡,小人嫉恨。’孔子是这样的人。《诗经》说:‘消除不了别人怨恨,败坏不了自己名声。’文王是这样的人。”

【引】

赵岐:此章指言正己信心,不患众口。朱熹:本言太王事昆夷,虽不能殄绝其愠怒,亦不自坠其声问之美。孟子以为文王之事,可以当之。尹氏曰“言人顾自处如何,尽其在我者而已。”

④赵岐:殒,失也。

【解】

身正不怕影子歪,圣人都免不了被别人背后议论,何况普通人?可见嚼舌根这个歪风,自古即是习俗。

14.20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释】

孟子说:“贤人自己明白,也使别人明白;今人自己糊涂,却想使别人明白。”

【引】

赵岐:此章指言以明昭暗,暗者以开,以暗责明,暗者愈迷,贤者可遵,讥今之非也。朱熹:昭昭,明也。昏昏,闇也。尹氏曰“大学之道,在自昭明德,而施于天下国家,其有不顺者寡矣。”

【解】

“贤者”为古之君子,今则为当世小人。小人不知己之昏昏,却欲教人,是位置使然,也是心蔽使然。

“昏昏”之己,教化他人,怎得新民、新国?

14.21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注】

①径:山坡,同“陉”,《广雅·释丘》:“陉,阪也。”②蹊(xī):小路。③介然:执着的样子。④为间:一会儿。

【释】

孟子对高子说:“山上的小路很狭窄,走来走去就成了路。隔段时间不走,就会长满茅草。现在,你的心被茅草堵了。”

【引】

赵岐:此章指言圣人之道,学而时习,仁义在身常本常被服,舍而弗修,犹茅是塞,明为善之不可倦也。朱熹:言理义之心,不可少有闲断也。

【解】

本则喻“四端”需时时扩充,不可须臾间断,否则便放其心而至于陷溺。茅者,习也。“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心被茅草遮蔽,意味着“习”会侵染“性”,导致迷失。

欲望无时无处不在。

14.22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注】

①追蠡(lǐ):追,钟钮。蠡,虫蛀木,引申为磨损将断的样子。赵岐:“蠡,欲绝之貌也。”②两马:一驾马车,朱熹:“两马,一车所驾也。”

【释】

高子说:“禹的音乐优于文王的音乐。”

孟子说:“为何这样说?”

高子说:“因为禹传下来的乐器快磨烂了。”

孟子说:“这就能证明了?城门下的车辙难道是一驾马车的力量留下来的?”(www.xing528.com)

【引】

赵岐:此章指言前圣后圣,所尚者同,三王一体,何得相逾。欲以追蠡,未达一隅。孟子言之,将以启其蒙。

②杨伯峻:“两”字不可拘泥,赵岐《注》把“两马”解为“国马”“公马”两种马,曹之升《四书摭馀说》谓“夏驾二马”,有人又谓大夫之车驾二马,都失之拘。这章真义如何,朱熹《集注》云“此章文义本不可晓,旧说相承如此。”

【解】

禹传下来的乐器快磨烂了,是因为时间久远,用得多,并不能证明禹的音乐就一定比文王的好。同样的道理,城门下有一条深深的车辙,怎么能断定一定是一驾马车磨损而成的?孟子的意思是,看问题不能流于表面,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言不可轻出。

14.23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注】

①发棠:发,散发、分发;棠,齐国邑名,有粮仓。②冯妇:参见附录一14—23。③搏:捕捉。④撄:接触。

【释】

齐国饥荒。陈臻说:“国人认为您会再次劝国君打开棠邑仓库赈灾,您大概不会这样干了吧?”

孟子说:“这么做我就成冯妇了。晋国有个人叫冯妇,善于打虎,后来成为善人。一次,他去郊外,很多人正追一只老虎。老虎背靠山坳,一时间无人敢近前。大家见冯妇来了,都跑上前迎接。冯妇挽起袖子下车,众人很高兴,而那些读书人纷纷讥笑他。”

【引】

赵岐:此章指言可为则从,不可则凶,言善见用,得其时也。朱熹:疑此时齐王已不能用孟子,而孟子亦将去矣,故其言如此。

【解】

冯妇善于打虎,转型为士人后,立志不再搏虎,因受众人怂恿,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按捺不住心性,重操故技,前去打虎,遂为人耻笑。世人以“又作冯妇”“重作冯妇”或者直接以冯妇代指重操旧业。陈臻问孟子还会不会劝国君开仓赈灾,孟子讲了这么一个寓言故事,意思是我不会再干了。朱熹的解释颇有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论语·卫灵公》),齐王不用孟子,孟子决意离开,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故而不再劝说。

孟子的一生也像一则寓言。

14.24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注】

①臭(xiù):气味。②安佚:即安逸。③圣人:应为“圣“,朱熹:“‘人’衍字。”

【释】

孟子说:“嘴对于味道,眼对于颜色,耳对于声音,鼻对于香气,四肢对于安逸,都很喜欢,这是人的本性。但能否得到则是命,君子不说这是本性问题。仁爱对于父子,道义对于君臣,礼仪对于宾主,知识对于贤人,圣人对于天道,能否得到,是人的命,其中也有人的本性问题,不过君子不说这是命。”

【引】

赵岐:此章指言尊德乐道,不任佚性,治性勤礼,不专委命。君子所能,小人所病。究言其事,以劝戒也。朱熹:程子曰“仁义礼智天道,在人则赋于命者,所禀有厚薄清浊,然而性善可学而尽,故不谓之命也。”张子曰“晏婴智矣,而不知仲尼。是非命邪?”愚按,所禀者厚而清,则其仁之于父子也至,义之于君臣也尽,礼之于宾主也恭,智之于贤者也哲,圣人之于天道也,无不吻合而纯亦不已焉。薄而浊,则反是,是皆所谓命也。

【解】

本则可参阅13.3,主要谈“性命之分”。“性命之分”明确了“性”的实质,是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滕文公上》)的基础。告子包括荀子都看到了动物之性(耳目之欲),如告子说“生之谓性”“食色,性也”(《告子上》),荀子说“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荀子·性恶篇》),但他们只认为耳目之欲是唯一本性,而孟子则将“性”分为两个层面,除“口、目、耳、鼻、四肢”动物之性外,最重要的还有“仁、义、礼、智、圣”人道德之性,正是这个道德之性将人和动物区别开来。荀子否认仁义礼智圣为性,他指出:“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谓之生于伪。”(出处同上)孟子的最大贡献是将仁义礼智圣确立为人的本性。不过,孟子虽然将耳目之欲和仁义礼智圣视为“性”,且都受命的限制,但前者能否实现在于命,而后者能否实现则根植于人的本性。由于人是有意志的道德人,仁义礼智圣之实现就在我而非他了。也就是说,仁义礼智圣是人固有的,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为不为的问题了。

14.25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注】

①浩生不害:参见附录一14—25。

【释】

浩生不害问:“乐正子是什么样的人?”

孟子说:“善良的人,诚信的人。”

浩生不害问:“什么叫善良?什么叫诚信?”

孟子说:“心怀仁爱叫善良,拥有本性叫诚信,内心充实叫美好,充实而又散发光辉叫大,大而且能教化天下之人叫圣,圣而高深莫测叫神。乐正子拥有前面两项,在后面四种之下。”

【引】

赵岐:此章指言神圣以下,优劣异差,乐正好善,应下二科,是以孟子为之喜者也。孙奭:所谓善即仁义礼智也,是为可欲之善矣。充实其善,使之不虚,是为美人,故谓之美;充实其善,而宣扬之,使有光辉于外,是为大人,故谓之大人;具此善,不特充实於己,而推之以化人,自近以及远,自内以及外,是为圣人,故谓之圣;以此之善,又至经以万方,使人莫知其故,是为神人,故谓之神。凡是六善,而乐正子能善能信,是在二之中,而在美、大、圣、神四者之下也,但不能充实而至神也。朱熹:张子曰“颜渊、乐正子皆知好仁矣。乐正子志仁无恶而不致于学,所以但为善人信人而已;颜子好学不倦,合仁与智,具体圣人,独未至圣人之止耳。”程子曰“士之所难者,在有诸己而已。能有诸己,则居之安,资之深,而美且大可以驯致矣。徒知可欲之善,而若存若亡而已,则能不受变于俗者鲜矣。”尹氏曰“自可欲之善,至于圣而不可知之神,上下一理。扩充之至于神,则不可得而名矣。”

【解】

儒家最大的贡献不是提出了一套入世的理想学说,而是描摹了一套成人的理想人格,自孔子到孟子,都把标举个人人格视为理想。也就是说,是孔子和孟子这些先秦儒家代表人物将人和禽兽区别开来,将君子和普通人分别开来,在孔孟之徒这里,建立主体的“人”成为可能。人格的建立途径只有一条,求诸己或求放心,即通过修身养性,发挥个人主观能动性,实现达退。如果将孔子的理想人格化约为成人而为“君子”,孟子的则更进一步为成大丈夫而为“圣人”。理想人格是分层次的,孟子将之区分为善、信、美、大、圣、神。其中,善、信是最基本的人格修养,美、大是性善基础上的扩充,圣、神则是济世度人,天人合一。

圣的最高境界是孔子,“自有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者”(《公孙丑上》),神则是超自然的,可追不可求。

14.26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

【注】

①入:同“纳”。②苙(lì):牲畜圈。③招:捆绑,赵岐:“招,胃也。”

【释】

孟子说:“脱离墨家必定回到杨家,脱离杨家必定回到儒家。回来,就接受。现在与杨墨两家辩论的,如同跑丢了的小猪,关到猪圈里还捆起四蹄。”

【引】

赵岐:此章指言驱邪反正,正斯可矣,来者不绥,追其前罪,君子甚之,以为过也。朱熹:此章见圣贤之于异端,距之甚严,而于其来归,待之甚恕。距之严,故人知彼说之为邪;待之恕,故人知此道之可反,仁之至,义之尽也。

【解】

本则可参阅8.10。孟子虽惯于“攻乎异端”,对杨墨诸家极尽批评之能事,以“息邪说”,但对脱离该学说之人却甚为宽容,认为“归,斯受之而已矣”,不该像捉小猪一样,关进笼子,捆住四蹄。

过于偏激,则失中道,孟子不取也。

14.27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注】

①征:赋税。②力役:劳役。③殍(piǎo):饿死的人。

【释】

孟子说:“有布帛税,有粮食税,有劳力税。君子只采用其中一种,暂时不用其他两种。如果同时采用两种,百姓就有人饿死;同时采用三种,父子就要分离不见了。”

【引】

赵岐:此章指言原心量力,政之善者;繇役并兴,以致离殍;养民轻敛,君之道也。朱熹:征赋之法,岁有常数,然布缕取之于夏,粟米取之于秋,力役取之于冬,当各以其时;若并取之,则民力有所不堪矣。今两税三限之法,亦此意也。尹氏曰“言民为邦本,取之无度,则其国危矣。”

【解】

本则可参阅12.10。一个国家是否行仁政,最直接的体现就在赋税上。首先要明确一点,孟子谈论赋税问题时,既不主张不切实际的“轻”,也不支持毫无节制的“重”,而是要视国情而言。但毫无疑问,孟子强调节制,反对横征暴敛。就本则而言,赋税抽取若无节制,显然会导致民亡国败,只是这种警告,历朝历代无人警听。

孟子指出:“君子用其一,缓其二。”显然,用两种以上的,王非君子,政非仁政。

14.28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注】

①宝:以之为宝,动词。

【释】

孟子说:“诸侯有三宝,土地、人民和政事。那些把珍珠美玉当宝的,一定会遭殃。”

【引】

赵岐:此章指言宝此三者,以为国珍;宝於珍玩,以殃其身。诸侯如兹,永无患也。

【解】

本则可参阅14.14。以土地、人民和政事为宝或利者王天下,以珍珠美玉为宝或利者亡其身。宝有大小,利有公私,这种区分和孔子说的道有仁与不仁,精神一致。

以何为宝,是衡量一个国家/君王仁义与否的标志。

14.29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注】

①盆成括:参见附录一14—29。

【释】

盆成括到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死期将至。”

盆成括被杀。弟子们问:“先生怎么知道他会被杀?”

孟子说:“他这人有些小才能,却不懂君子之道,这足以招来灭顶之灾。”

【引】

赵岐:此章指言小智自私,藏怨之府。大雅先人,福之所聚。劳谦终吉,君子道也。

【解】

不闻君子之道,不知立命之本。小才/小道误人害己。

14.30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

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注】

①馆:旅馆,此处为住,动词,《左传·僖公元年》:“师还,馆于虞。“②上宫:旅馆名。③业屦(jù):业,已经;屦,麻葛编的鞋。④廋:藏匿。⑤设科:设置科目教学,朱熹:“设置科条以待学者。”

【释】

孟子到滕国,住在上宫之中。有双刚编好的鞋放在窗台上不见了,旅馆里的人怎么也找不着。有人问孟子:“如果这样,是不是你的随从藏起来了?”

孟子说:“你认为他们是为偷鞋子才来的吗?”

那人说:“那倒不是。不过,您教书育人,对走的不追问,对来的不拒绝,只要是怀着求学的目的来的,都全盘照收。”

【引】

赵岐:此章指言教诲之道,受之如海,百川移流,不得有拒。虽独窃屦,非己所绝。顺答小人,小人自咎,所谓造次必于是也。

②赵岐:“上宫,楼也。”朱熹:“上宫,别宫名。”焦循:“此上宫,当如‘上舍’,谓上等之馆舍也。”③赵岐:“业,织之有次,业而未成也。”

【解】

一起盗窃事件引起的对孟子教学之道的探讨。孟子收徒“往者不追,来者不拒”,如此兼容,难免有不德之人混入。

14.31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注】

①胜(shēng):尽。②逾(yú):钻门盗洞,《说文·穴部》:“逾,穿木户也。”③尔汝:轻蔑称呼。④餂:言语诱惑,同“舔”。

【释】

孟子说:“人都有不忍心干的事,这种不忍心推及忍心干的事,就是仁。人都有不愿意干的事,这种不愿意推及愿意干的事,就是义。如果人能推广不害人之心,仁就取之不尽、用之不完了;如果人能推广不鸡鸣狗盗之心,义就用不完了;如果人能推广不轻贱之心,没有什么地方不行仁义的。不该和读书人谈论却要谈论的,是用言谈诱惑他;该和读书人谈论却不谈论的,是用沉默影响他,这些都属于鸡鸣狗盗的行为。”

【引】

赵岐:此章指言善恕行义,充大其美,无受尔汝,何施不可。取人不知,失其臧否,比之穿逾,善亦远矣。

【解】

本则可参阅3.6、11.6。“不忍”者,恻隐之心也,扩而充之,仁也;“不为”者,羞恶之心也,扩而充之,义也。孟子非常强调扩充,如此,则仁、义用之不尽。

孟子还指出,和士人交往,要以正道,不可以言却言,或者可以言而不言,都是诱骗或挖墙盗洞之类的行为,非君子所为。

14.32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注】

①守约:守,奉行;约,简单。②施:影响。③不下带:不看腰带以下部位。带,腰带,朱熹:“古人视不下于带,则带之上乃目前常见至近之处也。举目前之近事,而至理存焉。”④芸:同“耘”。

【释】

孟子说:“语言浅显、内涵深邃的是善言;操作简便、影响广泛的是善道。君子说的都是眼前的事,但道理深含其中。君子的操守在于修身,却能让天下太平。一般人的毛病在于荒废了自己的田,却种了别人的地,要求别人的多,自己承担的少。”

【引】

赵岐:此章指言道之善,以心为原,当求诸己。而责於人,君子尤之,况以妄芸。言失务也。

④赵岐:芸,治也。

【解】

孟子指出,为君子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其“善言”浅显却包含大道理,其“善道”易行但惠及四方。而且,君子的言谈操守都是有“道”的,即通过修身,涵养天下太平。这里,孟子强调的是个人与天是同性的,修身即治天下,亦即孟子学说以“平天下”的世俗化吸引人,人人皆可“平天下”,只是不自觉而已。

在“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论语·卫灵公》)这一点上,孟子和孔子精神意蕴上是完全一致的,他们都强调向内求而非求于人。向内求的目的,是主动向自己要治理天下的精神资源。

14.33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注】

①经德不回:经,赵岐:“行也。”回,同“违”。

【释】

孟子说:“尧、舜是本性如此的人,汤、武是通过修养实现本性的人。举止和容貌在交往中都合乎礼仪的,是德的最高境界。非常哀痛地悼念死者,不是为了给活人看。毫不违背地践行道德,不是为了加官晋爵;使自己言语童叟无欺,不是为了表明自己行为端正。君子行为合乎法度,不过是为了等待天命。”

【引】

赵岐:此章指言君子之行,动合礼中,不惑祸福,修身俟终。尧、舜之盛,汤、武之隆,不是过也。朱熹:性者,得全于天,无所污坏,不假修为,圣之至也。反之者,修为以复其性,而至于圣人也。……法者,天理之当然者也。君子行之,而吉凶祸福有所不计,盖虽未至于自然,而已非有所为而为矣。此反之之事,董子所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正此意也。程子曰“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行法以俟命者,‘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意也。”吕氏曰“法由此立,命由此出,圣人也;行法以俟命,君子也。圣人性之,君子所以复其性也。”

【解】

尧舜、汤武之善(道德实践)都出于本性,不过尧舜是先天本性如此,汤武是后天努力而复归本性的,虽有区别,但都是“动容周旋中礼”的至盛之德。君子之善是为道德而道德,决非具有功利性,也不受外界因素干扰。故而,“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此即“尽人事而知天命”。换个角度理解,君子能否行于时,不必在乎,但“为”而已,至于能否成功,听天由命,坦然处之。

这就是说,君子不计较厉害,求诸己而已。

14.34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注】

①堂高:屋前台阶,焦循:“经传称堂高者,皆指堂阶而言。”②榱(cuī)题:椽子两端,朱熹:“题,头也。”③食前方丈:食物摆一丈多,赵岐:“极五味之馔食,列於前方一丈。”④般,《广雅》:“般,大也。”

【释】

孟子说:“游说大人时要藐视他,不要在乎他们高高在上的样子。堂阶高几丈,房檐高几尺,我若得志,不会搞这些。食物摆一丈多,侍奴几百人,我若得志,不会搞这些。大肆饮酒,奔突狩猎,兵车千把辆,我若得志,不会搞这些。他们干的这些,我都不会干。我要干的,都遵循古代的制度。我为什么要害怕大人呢?”

【引】

赵岐:此章指言富贵而骄,自遗咎也,茅茨采椽,圣尧表也。以贱说贵,惧有荡心,心谓彼陋,以宁我神,故以所不为为之宝玩也。朱熹:此皆其所谓巍巍然者,我虽得志,有所不为,而所守者皆古圣贤之法,则彼之巍巍者,何足道哉!杨氏曰“孟子此章,以己之长,方人之短,犹有此等气象,在孔子则无此矣。”

【解】

孟子谈游说之道。游说大人时,要藐视他,不自卑,勿因富贵问题而折锐气,这在今天仍然适用。孟子保持精神独立、充满浩然之气的秘密是“在我者,皆古之制也”,这种古制就是圣王之道。孟子和孔子一样“信而好古”(《论语·述而》),都拿古圣贤说事。有人认为,孟子的这种藐视孔子不具备,孔子“畏大人”,其实是误解了。孔子所说的“大人”固然是上位者,但这个上位者首先是君子,即有仁心,而非仅具权贵的尸位者,否则孔子不会发出“天生德於予,桓魅其如予何”(《论语·述而》)之慨语。

14.35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注】

①②不存、存:指心性保持留存而言。

【释】

孟子说:“养心没有比寡欲更好的方法了。为人如果欲望少,心性即便流失,也流失不了多少;为人如果欲望多,心性即便留存,也留存不了多少。”

【引】

赵岐:此章指言清净寡欲,德之高者,畜聚积实,秽行之下。廉者招福,浊者速祸,虽有不然,盖非常道,是以正路不可不由也。

【解】

孟子认为,心是会陷溺、丢失的,需要不断涵养,最好的办法是寡欲。寡欲非绝欲、灭欲,而是节欲。孟子和孔子都不否定欲/利,而是强调“见利思义”(《论语·宪问》)。

“思”始终是养心唯一的功夫,唯有“思”才会得到生而有之的本心。

14.36 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

孟子曰:“脍炙哉!”

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

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注】

①羊枣:一种柿子状果实,个头小,成熟后发黑,北方称为“软枣”。②脍炙:脍,肉末;炙,烧肉。③讳:避忌。

【释】

曾皙喜欢吃羊枣,曾子就不忍心吃。公孙丑问道:“烤肉和羊枣哪种更好?”

孟子说:“烤肉。”

公孙丑说:“曾子为什么吃烤肉不吃羊枣?”

孟子说:“烤肉人人都爱吃,羊枣却是他父亲喜欢的。如同避讳名不避讳姓,姓是共有的,名是独占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情礼相扶,以礼制情;人所同然,礼则不禁。

【解】

爱则不忍食他人美之者。生活中,父母往往就不碰孩子爱吃的东西,一个常见的例子是,生活困难时期,一家人吃鱼,父母往往骗孩子说自己喜欢吃鱼头,而把鱼肉留给孩子。

不吃父亲爱吃的东西,是一种孝行,是一种大爱。

14.37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何以谓之狂也?”

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絜之士而与之,是猿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絜;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注】

①狂简:狂,纵情任性,不知节制;简,大,志向远大之意。②琴张:即子张,参见附录一3—2—7。③牧皮:参见附录一14—37。④嘐(jiāo)嘐:言语夸张且言行不一。⑤夷:语气词,无意义。⑥乡原:乡里中言行不一、伪善欺世的人,即伪君子。⑦踽(jǔ)踽凉凉:孤单不合群的样子。⑧阉:本义指被阉割的人,此处引申为卑贱之意。⑨莠:杂草。⑩郑声:郑地音乐。⑪朱:大红色,亦即正色。⑫反经:反,同“返”;经,即正道,朱熹:“经,常也,万世不易之常道也。”⑬邪慝:邪恶,《后汉书·窦何传赞》:“上惛下嬖,人灵动怨。将纠邪慝,以合人愿。”

【释】

万章问:“孔子在陈国时说:‘为什么不回去啊?我的弟子狂放而不羁,进取而不忘根。’孔子在陈国为何会想鲁国的狂士啊?”

孟子说:“孔子指出:‘如果没有中正之人,就一定和狂放或耿介之士交往。狂放之士积极进取,耿介之士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和中正之人交往?因为不可能得到,就和次一等的人交往。”

万章问:“请问什么样的人称得上狂放之士?”

孟子说:“如琴张、曾皙、牧皮等就是孔子说的狂放之士。”

万章问:“为什么说他们是狂放之士呢?”

孟子说:“他们志大口豪,动不动‘古人怎样,古人怎样’,但行为和所说的又不符合。狂放之士不可得,就和不愿意做污秽之事的耿介之士交往,这是又次一等的了。孔子说:‘路过我家门口不进去,我没有遗憾的,就只有好好先生了,这种人是损害道德的人。’”

万章问:“什么样的人算是好好先生?”

孟子说:“他们说:‘为何志大口豪?言语不顾及行为,行为不顾及语言,只会说古人怎样、古人怎样,行为为什么不合群呢?生在这个时代,为这个时代做事就是了。’献媚世俗的,就是好好先生了。”

万章问:“全乡的人都说他是老好人,无论到哪里都说他是老好人,孔子却说他损坏道德,为什么呢?”

孟子说:“否定他们又说不出什么过错,指责他们又找不到目标,他只是和世俗同流合污,为人好像忠实诚信,行为好像廉洁清正,大家都喜欢他,他也自以为是,却又不能将他归入尧舜之道,所以孔子说这是‘损害道德’的人。孔子说过,我憎恶似是而非的东西,憎恶混淆禾苗的杂草,憎恶迷乱道义的媚言令色,憎恶扰乱真实的巧言善辩,憎恶祸乱雅乐的郑国音乐,憎恶夺去朱红色地位的紫色,憎恶损害道德的好好先生。君子将这些东西拨乱而返归于正道便可以了,正道不歪曲,百姓就会有所作为。百姓有所作为,邪恶就会偃旗息鼓。”

【引】

赵岐:君子治国家归於常经,谓以仁、义、礼、智道化之,则众民兴起而家给人足矣。仓廪实而知礼节,安有为邪恶之行也!其又曰:此章指言士行有科,人有等级,中道为上,狂、獧不合。似是而非,色厉内荏,乡原之恶,圣人所甚。反经身行,民化於己,子率而正,孰敢不正也。朱熹:尹氏曰“君子取夫狂獧者,盖以狂者志大而可与进道,獧者有所不为,而可与有为也。所恶于乡原,而欲痛绝之者,为其似是而非,惑人之深也。绝之之术无他焉,亦曰反经而已矣。”

⑤赵岐:夷,平也。⑧朱熹:阉,如奄人之奄,闭藏之意也。

【解】

本则可参阅12.9。孟子评中道、狂、狷、乡原四种人,显然,肯定中道,厌弃乡原。“众皆悦之”之人,是老好人,更是伪君子,这种人既不能正己,也不能正人,于恶风劣俗更是一无纠偏之裨益,故而为孔孟痛斥。这里值得注意的一句话是“君子反经而已矣”,所谓“反经”即返回正道/中道。孟子要求君子不做好好先生,要以代天行仁为己任,拨乱反正,使“庶民兴”,“庶民兴”即国家兴。

看来,君子和中道都是不合于时的。孟子对“合于时”的人和物,一直保持高度警惕。

14.38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注】

①莱朱:参见附录一14—38—1。②散宜生:参见附录一14—38—2。

【释】

孟子说:“自尧舜到商汤,有五百多年;禹和皋陶见过尧舜之道,汤只是听说。自商汤到文王,有五百多年,伊尹和莱朱见过商汤之道,文王只是听说。自文王到孔子,有五百多年,太公望和散宜生见过文王之道,孔子只是听说。自孔子到现在有一百多年,去圣人时代并不远,距圣人故乡如此近,却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圣人之道的人了。”

【引】

赵岐:此章指言天地剖判,开元建始,三皇以来,人伦攸叙,宏析道德,班垂文采,莫贵圣人。圣人不出,名世承间,虽有此限,盖有遇不遇焉。是以仲尼至“获麟”而止笔,孟子亦有“乎尔”终其篇章,斯亦一契之趣也。朱熹:此言,虽若不敢自谓已得其传,而忧后世遂失其传,然乃所以自见其有不得辞者,而又以见夫天理民彝不可泯灭,百世之下,必将有神会而心得之者耳。故于篇终,历序群圣之统,而终之以此,所以明其传之有在,而又以俟后圣于无穷也,其指深哉!有宋元丰八年,河南程颢伯淳卒。潞公文彦博题其墓曰,“明道先生”。而其弟颐正叔序之曰“周公殁,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涣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学者于道不知所向,则孰知斯人之为功?不知所至,则孰知斯名之称情也哉?”

【解】

本则可参阅4.13、6.9。本则是《孟子》的“绝笔”和“遗书”,满腹悲愤又慷慨其辞。孟子坚信:“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尧、舜、禹、汤、文乃“王者”,皋陶、伊尹、莱朱、太公望、散宜生、孔子乃“名世者”,但需注意的是,孔子又直接承继文王,故亦是“王者”,这是孔子继圣统、承绝学、为素王之说的滥觞。当然,孟子绝非仅仅推扬孔子。儒家有十分强烈的谱系情结,孟子尤甚。孟子感慨“去圣人之世”未远,又“近圣人之居”,无非承接孔子之道,以为圣王。我们都知道,儒家“求诸己”“求放心”,目的是达己、立己,但根本在于“为政”——达人、立人,这是自性善基础上扩充出来的使命,也就是内圣不外乎为了外王。圣人之道的核心义,就在于此。孔子和孟子虽非王者,但前者作《春秋》,后者为新国,都是王者之事,且事关千秋。孟子之身不能王,他已经看到了现世的失败,然而,其思想足以续联道统,隐隐发作。

孟子这种舍我其谁的精神,正是儒家的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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