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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释义:孟子评价圣王圣贤,启蒙政治现代性

时间:2023-11-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本章凡九则,其中,和万章对曰八则,和咸丘蒙对曰一则,皆为孟子评价圣王圣贤的对话。这个意义上,孟子是政治现代性的第一个启蒙者,“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瞽瞍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纵火焚廪。

孟子释义:孟子评价圣王圣贤,启蒙政治现代性

本章凡九则,其中,和万章对曰八则,和咸丘蒙对曰一则,皆为孟子评价圣王圣贤的对话。

孟子之学托古改制,圣王圣贤身上寄托了孟子的全部理想,不唯政治,即便性善及其衍生的伦理道德,也是借圣王圣贤推出来的。比如作为儒学立论全部基础的“孝”,就把舜当作榜样——孝道和政治在舜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需要注意的是,孟子将孝意识形态化,绝对化,置于天下之上,孝衍生、规定、统摄天下,是一次“政治立宪”。这个意义上,孟子是政治现代性的第一个启蒙者,“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

通读本章,可以看出,天命和孝一样都可以规定天下,孝是一种修身,而天命也是修身的结果。天本是自然之天,经由想象,已构建成为意志之天、道德之天,天命不可违,但“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人可以通过修身,争取天命的转移或降临。天命靠什么衡量?民心;民心靠什么争取?建立在亲亲基础上的王道仁政。由此,孝和天命便一体化了。“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其中暗含的意蕴即是孝与天是一体的,孝而不得慈,是天对人的一种锤炼,也就是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瞽瞍杀人,舜窃负而逃,“乐而忘天下”,便是因为孝即天。

得天而忘天下,才是成人。

9.1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

孟子曰:“怨慕也。”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曰:“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注】

①往于田:到田里干农活。②号泣于旻(mín)天:号泣,边说边哭,《颜氏家训·风操篇》:“礼以哭有言者为号,然则哭亦有辞也。”旻天,本为秋天,此处泛指上天,《尔雅·释天》:“秋为旻天。”③慕:依恋。④本句源自曾子礼记·祭义》:“曾子曰:‘父母爱之,喜而弗忘;父母恶之,惧而无怨。’”⑤长息、公明高:参见附录一9—1。⑥恝(jiá):无动于衷。⑦共:同“恭”。⑧于我何哉:和我有什么关系。⑨九男二女:据赵岐,“尧使九子事舜以为师,以二女妻舜,百官致牛羊仓廪,致粟米之饩,备具馈礼,以奉事舜於畎亩之中。由是遂赐舜以仓廪牛羊,使得自有之。《尧典》曰:‘厘降二女’,不见九男。孟子时,《尚书》凡百二十篇,逸书有《舜典》之《叙》,亡失其文。孟子诸所言舜事,皆《舜典》逸书所载。”⑩畎(quǎn)亩:田地。⑪胥(xū):全、都,《诗经·小雅·角弓》:“尔之教矣,民胥效矣。”⑫少艾:美貌的年轻人,多指女子。艾,美好。⑬热中:焦虑不安。⑭五十而慕:据赵岐“大孝之人,终身慕父母。巷老莱子七十而慕,衣五采之衣,为婴儿匍匐於父母前也。我於大舜见五十而尚慕父母。《书》曰:‘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在位时尚慕,故言五十也。”

【释】

万章问:“舜到田间干农活,却对着苍天边数落边痛哭,为何如此呢?”

孟子说:“因为他对父母又怨又恋。”

万章说:“父母爱你,高兴而难忘怀;父母恼你,忧愁而不记恨。舜怎能怨恨父母?”

孟子说:“长息问公明高:‘舜去田间,我听说过了,对着天哭是因为父母,就不明白了。’公明高说:‘这不是你能懂的。’以公明高孝子之心看来,孝顺不应该如此满不在乎,我努力耕作,尽儿子职责,父母不爱我,我个人有什么办法?尧派九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带着百官和牛羊、粮食,去田间侍奉舜,普天下读书人都归附他,后来尧将整个天下都给了舜。但因为父母不喜欢他,舜就像穷人无依无靠一般。普天下的读书人都喜欢,是每个人都希望的,但却不能解除舜之忧郁;美女是每个人都希望的,娶了尧的两个女儿,但却不能解除舜的忧郁;富贵,是每个人都希望的,拥有了天下一般的富贵,但却不能解除舜的忧郁;尊崇,是每个人都希望的,尊崇为天子,但却不能解除舜的忧郁。被人爱、好美色、富贵且尊崇,都不能解除舜的忧郁,而只有让父母满意,才能解除。少年时,依恋父母;好美色,思慕少女;有妻子,怀恋家室;去做官,思念君主,得不到赏识,焦虑不安。真正孝顺的会终身依恋父母。五十岁还依恋父母的,我庆幸在舜身上见识到了。”

【引】

赵岐:此章指言夫孝,百行之本,无物以先之,虽富有天下,而不能取悦於其父母,莫有可也。孝道明著则六合归仁矣。朱熹:此章言舜不以得众人之所欲为己乐,而以不顺乎亲之心为己忧。非圣人之尽性,其孰能之?

【解】

本则可参阅7.28、9.2、9.3、12.3。据《史记·五帝本纪》:

舜父瞽瞍盲,而舜母死,瞽瞍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瞍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舜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解。舜,冀州之人也。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舜父瞽瞍顽,母嚣,弟象傲,皆欲杀舜。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舜年二十以孝闻。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荐虞舜,曰可。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舜居妫汭,内行弥谨。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尧九男皆益笃。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尧乃赐舜絺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瞽瞍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瞍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瞍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瞍、象喜,以舜为已死。象曰:“本谋者象。”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羊仓廪予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矣!”舜复事瞽瞍爱弟弥谨。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

按史料记载,舜的家庭氛围极其恶劣,父亲、继母和异母弟皆欲除之而后快。而舜之所以成为圣人,就在于其能克服心理障碍,事亲至孝——亲亲,恰是一切社会关系的起点,“王道”二字也脱不了孝这个基点:“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告子下》)圣人恰是“人伦之至也”(《离娄上》),孟子将舜树为大孝的楷模,既符合累积起来的历史形象,也契合儒家倡导的孝道观。值得注意的是,舜“终身慕父母”,为何还会“往于田,号泣于旻天”而怨,也就是说,该如何理解舜“孝”和“怨”之间的关系呢?要知道,真正的孝是“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如果舜“怨”,则是不孝了。这个问题,其实孟子已给出了完满的解答。公明高认为,作为孝子,“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我只是努力耕田,尽自己的本分,至于父母不爱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对父母的态度如此满不在乎,恰恰是倾情不深的表现,即“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恝”者,无动于衷也。因为感情浅,才会无动于衷;因为感情深,才会“号泣于旻天”。慕之深,则怨之切也。怨,恰恰是因为情不可得,亲亲之心不可发。

值得玩味的是,孔孟虽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君臣关系上是双向对等的,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孟子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离娄下》)而在父子关系上则是单向的,片面强调孝,对慈很少谈及。这种亲亲的有限性显然导致了人伦关系的偏颇,投射到政治领域,君君臣臣也难以在两个方向上有效展开。儒家并非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上博楚简《内礼》即云:“君子之立孝,爱是用,礼是贵。故为人君者,言人之君之不能使其臣者,不与言人之臣之不能事其君者;故为人臣者,言人之臣之不能事其君者,不与言人之君之不能使其臣者。故为人父者,言人之父之不能畜子者,不与言人之子之不孝者;故为人子者,言人之子之不孝者,不与言人之父之不能畜子者。故为人兄者,言人之兄之不能慈弟者,不与言人之弟之不能承兄者;故为人弟者,言人之弟之不能承兄者,不与言人之兄之不能慈弟者。故曰:与君言,言使臣;与臣言,言使君。与父言,言畜子;与子言,言孝父。与兄言,言慈弟;与弟言,言承兄。反此乱也。”这种父兄子弟关系,就强调对等原则。

儒家内部对同一问题的认识并非完全一致。

9.2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注】

①句出《诗经·齐风·南山》。②怼(duì):抱怨、怨恨。③捐阶:捐,《说文·手部》:“捐,弃也。”阶,梯子,《楚辞·九章·惜诵》:“欲释阶而登天兮。”④浚井:清理井。⑤出:据赵岐,“使舜浚井,舜入而即出,瞽瞍不知其已出,从而盖其井。”⑥揜(yǎn):同“掩”。⑦象:参见附录一9—2。⑧谟盖都君咸我绩:谟,谋;盖,害,阮元:“《吕刑》云,‘鳏寡无盖’,‘盖’即‘害’字之借,言尧时鳏寡无害也。《孟子》‘谋盖都君’,此兼井廪言之,盖亦当训为‘害’也。若专以‘谋盖’为盖井,而不兼焚廪,则‘咸我绩’‘咸’字无所著矣。”都君,对舜的称呼;咸,都;绩,功绩。⑨弤(dǐ):弓,赵岐:“雕弓也。天子曰雕弓。尧禅舜天下故赐之雕弓也。”⑩棲:床,赵岐:“牀也。”⑪在床琴:在床上弹琴。⑫郁陶:忧思的样子。⑬忸怩(niǔ ní):惭愧的样子。⑭惟兹:惟,思念;兹,代词,这个、此。⑮于:为、替,王引之:“于,为也;为,助也。”⑯奚而:如何。⑰校人:小吏。⑱圉圉(yǔ):被困无法舒展的样子。⑲洋洋:舒缓的样子。⑳攸然而逝:悠然自得而去。

【释】

万章问:“《诗经》说:‘娶妻这个事儿,必须禀告父母。’相信这句话的,没有比得过舜的。但他不禀告就娶了,为什么?”

孟子说:“禀告了就不让娶了。男婚女嫁,一起过日子,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社会伦理关系。禀告了,这个关系就破坏了,还会怨恨父母,因此没有禀告。”

万章说:“舜不禀告却娶妻,我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帝尧将女儿嫁给舜,也不禀告舜的父母,又是为什么?”

孟子说:“帝尧也知道,如果把这事儿告诉舜的父母,就没法嫁了。”

万章说:“父母让舜修理谷仓,然后撤掉梯子,父亲瞽瞍还趁机放火焚烧谷仓。又让舜去淘井,瞽瞍一出来,就堵住井口。事后,舜的弟弟象说:‘谋害舜都是我的功劳,牛羊分给父母,粮仓分给父母,盾、戈、琴和雕漆弓归我,两个嫂子给我铺床叠被。’等象走进舜的房间,他却端坐在床上,安然弹琴。象说:‘我特别想念你啊。’但满脸惭愧。舜说:‘我心里只有臣子和百姓,你帮忙管理他们吧。’我不明白的是,舜不知道弟弟要谋杀自己吗?”

孟子说:“怎么会不知道?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

万章说:“如此说来,舜是假装高兴吗?”

孟子说:“不。从前,有人送了条活鱼给郑国子产,子产让池沼管理员将鱼养在池里,管理员却把鱼煮了吃了,然后向子产汇报说:‘刚放生时,还死气沉沉不爱动,不一会儿就活蹦乱跳,很快就不见了。’子产说:‘它到了该到的地方了,它到了该到的地方了。’管理员退出后,对人讲:‘谁说子产聪明?我把鱼煮了吃了,他还说鱼到了该到的地方了,鱼到了该到的地方了。’故而,对于君子可以用合乎情理的方法欺骗他,不可以用有悖常理的方法蒙蔽他。象用敬爱的办法来欺骗哥哥,哥哥真诚地相信,同时也感到高兴,怎会是假装的呢?”

【引】

赵岐:此章指言仁圣所存者大,舍小从大,达权之义也,不告而娶,守正道也。

⑧钱逊:盖,盖井。

【解】

本则可参阅7.26、9.1、9.3、12.3。儒家把孝推到了极致,涉及孝这个根本性问题,种种社会关系都会绕开。本则中,孟子谈了两点,一是“不告而娶”。孟子认为,一旦告,不能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成全大孝,则可不告,这是从权,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个意义上,不告和告是一样的。二是“舜伪喜者”。孟子认为,象多次谋害舜,舜装作不知道,甚至和弟弟同忧乐,并不是虚伪,而是想感化他,故而真诚地相信弟弟会对自己好,这是重视亲情的表现。以上两点可以看出,孟子在亲亲这个问题上,确实有极端化要求,甚至不惜牺牲一切,“孝之方,爱天下之民”(郭店楚简《唐虞之道》),因为不如此,亲亲为仁就立不起来,而“家”作为“身”的集合体,恰恰是孟子推延“仁”而王天下的起点。子产这个例子说明,可以用合情理的谎言欺骗君子,不能用阴谋诡计蒙蔽他。

“得其所哉”很有况味,舜也好,象也罢;子产也好,校人也罢,都不过在各自的生活/思想轨道上自行其是,自得其所。做小人,做君子,都是自己选择的一种精神依皈。

9.3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

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

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注】

①放:放逐。②共工:参见附录一9—3—1。③幽州:故地在今北京密云东北,《史记集解》引马融:“幽州,北裔。”④驩(huān)兜:参见附录一9—3—2。⑤崇山:不可考,《史记集解》引马融:“南裔也。”钱逊:南方的边远地区。⑥三苗:古国名。⑦三危:不可考,《史记集解》引马融云:“西裔也。”钱逊:西方的边远地区。⑧殛:杀死,《说文·歺部》:“殛,诛也。”《尚书·汤誓》:“有夏多罪,天命殛之。”⑨鲧(gǔn):参见附录一9—3—3。⑩羽山:据《汉书·地理志》,故在今江苏赣榆。⑪有庳(bì):故地在今湖南道县,舜封其弟象于此。⑫及:等待。⑬接:接见。

【释】

万章问:“象整天把害舜作为己任,舜当了天子,却只将他流放了,为什么呢?”

孟子说:“这是封他出任诸侯,只是传言说流放了。”

万章说:“舜将共工流放到幽州,将驩兜发配到崇山,将三苗杀死在三危,将鲧处死在羽山。四个罪犯被惩罚后,天下归服,这是惩办不仁的人。象是极其不仁的人,却被封到有庳。有庳的百姓难道有罪吗?另外,仁人难道是这样的:对外人严加惩处,对弟弟予以封赏?”

孟子说:“仁人对于弟弟,不积怒,不存怨,唯一做的是亲他、爱他。亲他,是想让他尊贵;爱他,是想让他富裕。封他有庳,就是让他尊贵和富裕。自己贵为天子,弟弟却是平民,能够称得上亲他、爱他吗?”

万章说:“敢问,传言说是流放,什么意思?”

孟子说:“象封在有庳,却不能治国,舜派官员管理,且征收赋税,故而说是流放。怎么能让象以不仁之心对待百姓呢?即便如此,舜还是常常见象,象常常前来朝拜,‘不一定非等到朝贡,有政务需要,就接见有庳国君。’说的就是这事儿。”

【引】

赵岐:此章指言恳诚于内者,则外发于事,仁人之心也。象为无道极矣,友于之性,忘其悖逆,况其仁贤乎。朱熹:孟子言象虽封为有庳之君,然不得治其国,天子使吏代之治,而纳其所收之贡税于象。有似于放,故或者以为放也。盖象至不仁,处之如此,则既不失吾亲爱之心,而彼亦不得虐有庳之民也。……吴氏曰“言圣人不以公义废私恩,亦不以私恩害公义。舜之于象,仁之至,义之尽也。”

④钱逊:即尧的儿子丹朱

【解】

本则可参阅9.1、9.2、12.3。孟子一直试图在家和天下之间达成某种平衡。天下乃公,舜不该只惩罚恶人,而选用更不堪的象,但他又必须恪守亲亲原则,善待弟弟,否则仁就失去了正当性。不过,无限度地亲亲,又是另外一种不仁,即失去了公正性,怎么办呢?一种折中的办法是,封象,去限制他行使权力的能力,以避免殃及他人。郭店楚简《唐虞之道》云:“唐虞之道,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也。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也,仁之至也。故昔贤仁圣者如此。”家天下和公天下的冲突貌似由“推己及人”得以和平解决,事实上却一直存在一个死结。

9.4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勳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只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注】

①咸丘蒙:参见附录一9—4。②南面:即面南。③蹙(cù):局促不安。④岌岌:危险的样子,《管子·小问》:“危哉,君之国岌乎!”⑤放勳:尧的名字,《尚书·尧典》:“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勳。”⑥徂落:死亡,朱熹:“徂,升也。落,降也。人死则魂升而魄降,故古者谓死为徂落。”⑦考妣(kǎo bǐ):古称已死的父母。父死称“考”,母死称“妣”,《礼记·曲礼下》:“生曰父,曰母,曰妻,死曰考,曰妣,曰嫔。”古亦以之称在世的父母,《尔雅·释亲》:“父曰考,母曰妣。”⑧遏密:遏,阻止;密,无声,同“谧”。⑨该句类同《礼记·曾子问》《礼记·坊记》所记。⑩句出《诗经·小雅·北山》,旧称该诗讽刺周幽王。率,遵循,《诗经·大雅·假乐》:“不愆不忘,率由旧章。”⑪贤劳:勤劳。⑫以文害辞:文,字;辞,词。⑬逆:推测。⑭句出《诗经·大雅·云汉》,旧称该诗赞美周宣王。孑(jié),孤单。⑮句出《诗经·大雅·下武》,旧称该诗赞美周武王。永,长。⑯句出《尚书》逸篇,伪古文《尚书》采入《大禹谟》。只,敬;载,事,事业,《尚书·舜典》:“有能奋庸,熙帝之载。”夔夔齐栗,敬谨恐惧的样子;允,信,《说文·儿部》:“允,信也。”《尚书·尧典》:“允恭克让。”若,顺从,《尔雅·释名》:“若,顺也。”

【释】

咸丘蒙问:“古语说得好:‘德行极高的,君主不能拿他当臣,父亲不能拿他当子。’舜当了天子,尧带领诸侯朝见他,瞽瞍也朝见他。舜见到父亲,神情不安。孔子说:‘这个时候,天下甚危!’确实有这话吗?”

孟子说:“不,这不是君子说的,是齐国东部百姓的话。尧老了,舜代理天子。《尧典》说:‘舜代理了二十八年,尧去世,百姓死了父母一般服丧三年,民间也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孔子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百姓没有两个天子。’舜如果在此前已经是天子,又带领诸侯为尧服丧三年,就等于有两位天子。”

咸丘蒙说:“舜没有拿尧当臣,我已明白了。《诗经》说:‘普天之下,没有一处不是王的土地;四海之内,没有一个百姓不是王的臣民。’舜当了天子,瞽瞍不称臣,请问为什么?”

孟子说:“这首诗不是你理解的意思;而是说,王因政务,不能奉养父母。诗的意思说:‘这些没有一件不是大王的事务,唯有我需要更加勤劳。’因此,解说《诗经》的不能因文害句,也不能停留在表面意思上损害了主旨。要用心体会原意,才能领悟真谛。如果只看表面,《云汉》说:‘周朝剩余百姓,没有一个生存。’一旦相信这句话,意味着周朝绝了种了。孝子最大的德行就是尊敬父母,尊敬父母的极致莫过于拿天下来奉养父母。作为天子的父亲,尊贵到了极致;以天下来奉养,奉养到了极致。《诗经》说:‘长久恪守孝道,孝是天下通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尚书》说:‘舜恭敬地拜见瞽瞍,态度小心谨慎,瞽瞍对舜也就心平气和了。’这怎能说是父亲不拿他当儿子呢?”

【引】

赵岐:此章指言孝莫大於严父而尊之矣,行莫过於蒸蒸而执子之政者也。此圣人轨道,无有加焉。

⑪钱逊:以贤才而劳苦。

【解】

本则可参阅9.5、9.6、10.8。本则探讨了两个问题。一是“盛德之人”一旦做了天子,和原来的天子以及父亲如何相处;二是论诗中的“以意逆志”问题。梳理孟子谈论第一个问题时的基本态度,记住一点即可,就是他把“孝”置于君臣关系之上,“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家是社会结构的起点,孝是人伦关系的基点,君臣关系是在父子关系上衍生出来的,故而君臣之道小于父子之道,孟子否认了父亲不能把儿子当儿子这种说法,认为这是“齐东野人之语也”。

孟子言辞中,惯于征引诗书,如何理解先人留下的文字材料,是摆在孟子及时人面前的一个重大课题。就诗而言,《尚书·舜典》曰:“诗言志。”《史记·五帝本纪》云:“诗言意。”《说文》说:“志,意也。”“意,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这意味着,志即意。本则中,咸丘蒙引《小雅·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指出舜为天子,父为王臣,父怎么能不服从舜呢?言下之意,孟子提倡的孝道是不对的,至少在舜这里遭遇了挑战,贯彻不下去。孟子指出,此乃断章取义,读诗不能“以文害辞”,不能“以辞害志”,也就是“以己之意逆诗人之志”,否则即为以自己的想法来解释别人的观点,进而推出“以天下养,养之至也”。实际上,这也是一种“以意逆志”。朱熹指出:“按今此诗为僖公之颂,而孟子以周公言之,亦断章取义也。”(www.xing528.com)

还需要指出一点,孟子说“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不符合事实,也与道理相悖。尧既已禅让,自然就不是天子了。结合其对燕王哙让国一事的评价,可以看出,孟子对禅让是有保留意见的。

9.5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曰:“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注】

①谆谆:努力教导的样子,朱熹:“详语之貌。”《诗经·大雅·抑》:“诲尔谆谆。”②暴(pù):显露、暴露,朱熹:“显也。”《论衡·祸虚》:“尸捐不收,骨暴不葬。”③南河:即黄河,尧都在河北。杨伯峻:“《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云:‘故尧城在濮州鄄城县东北十五里,又有偃朱故城,在县西北十五里。濮州北临漯大川也,河在尧都之南,故曰南河,禹贡“至于南河”是也。其偃朱城所居,即舜让避丹朱于南河之南处也。’”④中国:国都。⑤而:表假设,连词,同“如”。⑥句出梅赜《伪古文尚书》,朱熹:“民之归舜如此,则天与之可知矣。”自,从。

【释】

万章问:“尧把天下给了舜,有这回事儿吗?”

孟子说:“没有,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给别人。”

万章说:“那么,舜得天下,谁给的呢?”

孟子说:“上天给的。”

万章说:“上天把天下交给他,是三番五次教导他的吗?”

孟子说:“没有,上天不说话,只是用行为和事实来表现。”

万章说:“用行为和事实来表现,是怎么样呢?”

孟子说:“天子可以向上天举荐人,却不能让天把天下交给别人;诸侯可以向天子举荐人,却不能让天子封他做诸侯;大夫可以向诸侯举荐人,却不能让诸侯封他做大夫。从前,尧将舜举荐给天,天同意了;把他介绍给百姓,百姓同意了;故而才说,上天不说话,只用行为和事实来表现。”

万章说:“请问,向上天举荐,上天同意了;向百姓举荐,百姓同意了,是怎么个状况?”

孟子说:“尧让舜主持祭祀,神灵都来享用了,代表上天同意了;尧派舜主抓政事,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代表百姓同意了。是上天给了天下,是百姓给了天下,所以才说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给别人。舜辅佐尧二十八载,非人力能做到的,而是天意。尧去世后,舜服丧三年,为避开尧的儿子,他一直跑到黄河之南。诸侯朝拜天子,不去拜见尧的儿子,而去拜见舜;打官司的,不去拜见尧的儿子,而去拜见舜;唱颂歌的,不去歌颂尧的儿子,而去歌颂舜。因此,舜当天子是天意。此后,舜才回到中原,继承天子之位。如果舜自己住到尧的宫殿,逼迫尧的儿子让位,就是篡夺,不是上天给予的。《尚书·泰誓》说:‘上天看见的,就是百姓看见的;上天听见的,就是百姓听见的。’就是这个意思。”

【引】

赵岐:此章指言德合於天,则天爵归之;行归於仁,则天下与之天命不常,此之谓也。

【解】

本则可参阅4.8、9.6。孟子对儒家奉为理想主义圭臬的“禅让”采取一种“修正主义”的态度。关于“禅让”,《尚书·尧典》云“尧舜禅让”,《尚书·大禹谟》曰“舜禹禅让”,《论语》《孟子》都曾涉及这一问题。出乎意料的是,屡屡批评儒家的墨子学派在该观点上却极度相同,认为“古者舜耕于历山,陶河滨,渔雷泽,尧得之服泽之阳,举以为天子,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墨子·尚贤》)不过,《竹书纪年》的态度完全相反,其屡云,“舜篡尧位,立丹朱城,俄又夺之”,“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放尧于平阳”,“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这一看法被荀子、韩非子毫无保留地继承了,《荀子·正论》说:“夫曰尧舜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韩非子·说疑》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韩非子直接将禅让当作“弑君”。

与孟子同时,曾发生过一起“禅让”事件。据《战国策》:

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子之相燕,贵重主断。苏代为齐使于燕,燕王问之曰:“齐宣王何如?”对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对曰:“不信其臣。”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厚任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遗苏代百金,听其所使。鹿毛寿谓燕王曰:“不如以国让子之。人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由必不受,有让天下之名,实不失天下。今王以国让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燕王因举国属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授益而以启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益也。启与支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其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太子用事。”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子之。子之三年,燕国大乱,百姓恫怨。将军市被、太子平谋,将攻子之。储子谓齐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王因令人谓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正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小,不足先后。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数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已殉,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燕人恫怨,百姓离意。孟轲谓齐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王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

且不管燕国内政之是非,这里有必要探究的是孟子的行为及其背后隐藏的观念。就资料分析,必须指出,禅让制是不是历史事实,其效果如何,对孟子而言,并不重要。也就是说,孟子在理想上固然认同“禅让”这种“天下为公”的思想,但在现实中却恪守利害之道——这和他不谈“利”的口称之言是矛盾的。如果按照儒家观点,燕国采取禅让是值得推崇和仿效的,而孟子却建议齐国趁其内乱举兵讨伐,致使燕王哙死,子之亡,后又致齐国于不利之地,完全和孟子劝说梁惠王、滕文公以小国行王道仁政的态度相左。由此可以提出一个疑问:燕国搞禅让没能保全自己,魏国、滕国行王道就可以苟全于诸侯之间?显然,在孟子王道仁政理想的背后,潜存着这样一个逻辑:为了实现“王天下”,可以放弃儒家正统的政治理想,而采取暴力方式即奉行霸道。故而孟子才会有劝齐国伐燕之举,在他看来,齐国是当时“一天下”的首选之国。这个意义上,孟子口称的仁义是建立在现实主义基础之上的。

那么,孟子究竟是如何看待禅让的呢?就本则及下则而言,他并没有直接谈自己的观点。孟子只是在强调,谁来统治天下是天命所归,而天命又是民意的体现。孟子指出,天下是“天与之”的,亦即谁继承天下乃天意,不是个人说了算或哪个人给予的,“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天子只是天/民的代理人,却没有“产权”。不过,天虽有命和运,却不是一个具体的实在,如何与人天下呢?孟子说:“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其“行”即天命所归,其“事”即民心所向——通过一系列人间的“政治指标”显示权力转移的正当性。孟子回避了直接评价禅让的尴尬:若予以否认,则先王之道不存;若予以肯定,则建议齐国伐燕将是大逆不道。他将评价禅让的标准切换为天命可谓两全其美,舜继承尧的天下,是“天与之”,符合道;而哙将天下与子之,是“天子与之”,故而失败。

一个问题,两种评价,显然是实用主义的思想。这不是孟子的问题,实在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无法解决。

9.6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注】

①阳城:山名,在今河南登封北。②益:参见附录一9—6—1。③箕山:山名,在今河南登封东南。④启:参见附录一9—6—2。⑤丹朱:参见附录一9—6—3。⑥⑦⑧⑨太丁、外丙、仲壬、太甲:参见附录一9—6—4。⑩桐:地名,具体不可考,疑在今河南偃师西南。⑪艾(yì):治理,通“乂”,赵岐:“艾,治也。”⑫亳:地名,故地在今河南偃师西。

【释】

万章问:“有传言说,到了禹,个人道德衰败了,他不把天下传给贤人,却传给儿子,有这么一回事儿吗?”

孟子说:“没有,不是这样的。上天想把天下传给贤人就传给贤人,上天想把天下传给儿子就传给儿子。从前,舜将禹推举给上天,过了十七年,舜驾崩,禹服丧三年,为避开舜的儿子,去了阳城,结果,天下百姓都跟着他,如同尧驾崩不跟着尧的儿子而跟着舜一般。禹将益推举给上天,过了七年,禹驾崩,益服丧三年,为避开禹的儿子,去了箕山北面,结果,朝见他和打官司的,不到益的那里而到启那里,大家都说:‘这是我们君王的儿子。’歌颂的人不歌颂益,只是歌颂启,大家说:‘这是我们君王的儿子。’尧的儿子丹朱没有贤德,舜的儿子也没有贤德。舜辅佐尧,禹辅佐舜,时间长,恩泽百姓久。就启而言,他很有贤德,能忠诚地执行禹的政策;就益而言,辅佐禹时间短,恩泽百姓短。舜禹益距离时间长短,其儿子贤德与否,都是天意而已,绝非人力所可以左右的。凡非人力所能左右却实现了的就是天意,非人力所能实现却得到了的则是命运。一个普通平民能拥有天下,德行必然像舜和禹一样,但还需要天子的推荐,否则即便孔子也没能拥有天下。继承祖先而拥有天下,却又被上天抛弃的,必然和桀、纣一样,故而益、伊尹、周公也没能拥有天下。伊尹辅佐汤称王天下,汤驾崩,太丁没当天子就死了,外丙在位两年,仲壬在位四年,因太甲破坏了汤的旧制,被伊尹流放到桐地。三年之后,太甲悔罪,自责不已,在桐地施行仁义。三年之后,他可以听从伊尹的告诫了,又重新回到亳都做天子。周公没能拥有天下,和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一个道理。孔子说:‘尧舜禅让贤人,夏商周却子孙继传,也是一个道理。’”

【引】

赵岐:此章指言笃志於仁,则四海宅心,守正不足,则贤位莫继,丹朱、商均是也。是以圣人孜孜于仁德也。朱熹:或禅或继,皆天命也。圣人岂有私意于其闲哉?尹氏曰“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知前圣之心者,无如孔子,继孔子者,孟子而已矣。”

【解】

本则可参阅4.8、9.5。本则是孟子在禅让基础上谈世袭问题。可以猜想,孟子其时,世袭终究是主流,但三代以禅让,是如何转轨到世袭上来,又该如何看待禹破坏了禅让规则呢?孟子指出,这是天意:“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天又是如何作出决定的呢?根据民意,“天下之民从之”,天即与之。也就是说,与贤和与子并非绝对的,而是建立在民意之上。不过,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一个人能够承继天下,固然与德行、民意和天子之荐密切相关,但天和命起的作用更大,显然,孟子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否则他解释不了益、伊尹、周公特别是孔子为何“不有天下”。我们都知道,“天命论”的提出与政治实践是勾连在一起的,《诗经·大雅·大明》云:“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一个人“王天下”系出自天命,此乃受命,当然,前提是此人有德;而将天命从一个受命之人手里夺过来,此乃革命,前提也是抢夺之人有德——唯有有德,天命才会眷顾。天命固然是没法改变的,但自孔子开始,就认识到天和命并非一体,不但有区别,甚至存在矛盾,因此他常常将两者分开来讲。在他看来,一个人能否成功只靠主观努力甚至民意是不行的,还要看天看命,甚至命数比天数影响更大,否则“天生德于予”,为何道不行呢,根本在于《论语·宪问》所说的“命也”。孟子指出:“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但无位不代表无德,更不代表不能问天下之事,如孔子,虽“不有天下”却和“有天下”并无二致,甚至比“有天下”更能称其位。

孟子有无天下之辩,是孔子称素王的源头。

还要简要指出一点,孟子虽然有认命的一面,他在强大的现实逻辑面前不得不低头,但在精神上却趋向于立命,强调个人修身、求德的一面,“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尽心上》),始终高昂着大丈夫的头颅。孟子眼中,其身若修,不有天下,又有何患?

9.7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末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注】

①要:求,通“徼”,朱熹:“求也。”《告子上》:“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按《史记·殷本纪》云:“伊尹名阿衡,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於王道。或曰伊尹处士,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事,汤举任以国政。伊尹去汤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②有莘:即莘,国名,一说在今河南陈留东北,另一说在今山东曹县北。“有”是词头,置于国名前,无实际意义。③介:微细之物,同“芥”。④币:《说文·巾部》:“币,帛也。”本意是缯帛,后泛指车马皮帛玉器等礼物,《周礼·大宰》:“四曰币贡。”《礼记·曲礼》:“币曰量币。”《礼记·月令》:“用圭璧更皮币。”⑤嚣嚣然:无欲自得的样子。⑥幡:同“翻”。⑦与:与其。⑧内:同“纳”。⑨说(shuì):游说。⑩句出梅赜《伪古文尚书》,赵岐:“《伊训》,《尚书》逸篇名。”

【释】

万章问:“传言说,伊尹曾借助烹调之术向汤邀宠,有这么一回事儿吗?”

孟子说:“没有,不是这样的。伊尹在莘国郊外耕作,喜欢奉行尧舜之道。如果不符合尧舜之义、之道,即便把天下给他也不屑一顾,即便给他一千辆马车也不看一眼。如果不符合尧舜之义、之道,一针一线也不给别人,一针一线也不问别人要。汤王派人带着礼品聘请他,他丝毫不在乎,说:‘我要他的东西干什么?哪里比得上在郊野之中,践行尧舜之道的乐趣呢?’汤派人三顾郊野,他后来改变初衷,说:‘与其我一个人居郊野之中,体验践行尧舜之道的乐趣,不如让君主和尧舜一样贤德,不如让百姓和尧舜之时一样快乐,不如亲眼看到尧舜一般的盛世。上天创造生民,就是让先明理的教育后明理的,让先开悟的启发后开悟的。而我就是生民中最先开觉悟的,我必须用尧舜之道启发生民。舍我其谁啊?’一旦想到天下百姓,还有一个没受尧舜之道恩泽的,就如同自己把他们推进水沟里一样。伊尹就是这样以天下为己任的,所以,他接近汤,说服征伐夏,拯救黎民。我从没听说自身不正却能矫正别人,何况自己受辱却能匡正天下的。圣人的行为各不相同,有的避,有的近,有的去,有的留,归根结底,都要洁身自好。我只听说过伊尹以尧舜之道向汤邀宠,没听说拿烹饪之术向汤邀宠。《伊训》说:‘上天惩罚由桀,由他自己的宫殿内开始,而我,不过在亳邑谋划而已。’”

【引】

赵岐:此章指言贤达之理世务也,推正以济时物,守己直行,不枉道以取容,期於益治而已矣。

【解】

孟子描述的伊尹形象,是千百年来士人的理想典范,也是被追逐模仿的榜样。“非予觉之,而谁也”乃“舍我其谁”,“自任以天下之重”乃“以天下为己任”。本则驳斥了伊尹出仕是以“割烹要汤”,而是以“尧舜之道要汤”。就其本人而言是“谋道不谋食”,因为人世间还有“不被尧舜之泽者”,如不出山,这些人“若己推而内之沟中”,而自己作为“天民之先觉者也”,必须有“将以斯道觉斯民”的担当精神。

当然,这里面也暗含一个圣王如何对待圣人的问题。圣人者,“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汤三次邀求伊尹,后者才“幡然改”变初衷,所谓“幡然”,是圣王以个人之德打动圣人的渐进渐变的过程。

有意思的是,儒家视野中的圣人都存在由道入儒、由出世到入世的形象转变。这里,孟子将伊尹当作自己的注脚。

9.8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仇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注】

①主:以……为主人,名词作动词。②④⑤⑥⑨⑩痈疽、瘠环、颜仇由、弥子、司城贞子、陈侯周:参见附录一9—8—1。③侍人:宦官,朱熹:“侍人,奄人也。”⑦宋桓司马:参见附录一9—8—2。⑧要:拦阻,通“邀”,《史记·刺客列传》:“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⑪⑫近臣、远臣:按朱熹,“近臣,在朝之臣”,“远臣,远方来仕者”。

【释】

万章问:“传言说,孔子在卫国时,居住在宦官痈疽家里;在齐国时,居住在太监瘠环家里,有这么一回事儿吗?”

孟子说:“没有,不是这样的,这是好事之徒胡编乱造的。孔子在卫国时,居住在颜仇由家里,弥子之妻和子路之妻是亲姐妹,弥子告诉子路:‘孔子要是住在我家,能做卫国卿。’子路将这话转给孔子,孔子说:‘听天由命。’孔子依礼而进,依义而退,从政成功与否都说‘听天由命’。如果居住在痈疽家和瘠环家,就是不合礼仪、不顾天命了。孔子在鲁国和卫国时,都磕磕绊绊,在宋国,还遇上司马桓魅拦路截杀,只能改装通过宋国。彼时,孔子正走背字,不得已住在司城贞子家里,做了陈国臣子。我听说,观察在朝的臣子,看他家里接待什么人;观察外来的臣子,看他家里住着什么人。如果孔子住在痈疽和瘠环家,怎么称得上是孔子?”

【引】

赵岐:此章指言君子大居正,以礼进退,屈伸达节,不违贞信。故孟子辩之,正其大义者也。朱熹:君子小人,各从其类,故观其所为主,与其所主者,而其人可知。

【解】

“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通过观察一个人接触的对象,考察他的品格,“人焉廋哉”(《论语·为政》)。本则驳斥了附加在孔子身上的一些不实传闻,借以正本清源,明道之本末。这里,要把握孔子的进退之道,其“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不怨天尤人,不蝇营狗苟,完全是君子式的士人进退典范。

圣人也需要正名。

9.9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注】

①百里奚:参见附录一9—9—1。②鬻(yù):卖,《左传·昭公十四年》:“鲋也鬻狱,邢侯专杀,其罪一也。”③食(sì):喂养。④秦穆公:参见附录一9—9—2。⑤虞:国名,故地在今山西平陆。⑥垂棘:晋国地名,出产美玉,今不详。⑦屈产之乘:屈地产的良马。⑧虢(guó):国名,即西虢,在今陕西宝鸡东,后迁河南陕县东。⑨宫之奇:参见附录一9—9—3。⑩曾:乃、竟,《列子·汤问》:“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⑪有行:有所作为。

【释】

万章问:“传言说,百里奚以五张羊皮把自己卖给秦国养牲口的,通过喂牛邀宠秦穆公,这件事可信吗?”

孟子说:“没有,不可信,这是好事之徒胡编乱造的。百里奚是虞国人,晋国用垂棘璧玉和屈地良马,向虞国借路,征伐虢国。其时,宫之奇劝谏虞君,百里奚却不劝谏,他知道虞君不肯纳谏,就离开了。到秦国时,他七十岁了,不知道靠养牛邀宠秦穆公这么下贱的事,算得上聪明吗?知道虞君不纳谏就不劝,能说是不聪明吗?知道虞君要亡国而离开,将要毁亡而事先离开他,不能说不聪明。其时,在秦国被举荐,知道秦缪公有作为而辅佐,难道说不聪明吗?辅佐秦国,让自己的君主名动天下,流传后世,不贤能怎么能做到呢?卖掉自己成就君主,乡野中清白的人都不干,被誉为贤能之人怎么肯干呢?”

【引】

赵岐:此章指言君子时行则行,时舍则舍,故能显君明道,不为苟合,而为正者也。朱熹:孟子言百里奚之智如此,必知食牛以干主之为污。其贤又如此,必不肯自鬻以成其君也。然此事当孟子时,已无所据。孟子直以事理反复推之,而知其必不然耳。范氏曰“古之圣贤未遇之时,鄙贱之事,不耻为之。如百里奚为人养牛,无足怪也。惟是人君不致敬尽礼,则不可得而见。岂有先自污辱以要其君哉?庄周曰:‘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穆公忘其贱而与之政。’亦可谓知百里奚矣。伊尹、百里奚之事,皆圣贤出处之大节,故孟子不得不辩。”

【解】

孟子为百里奚辩诬,指出其并非自卖其身以求得缪公赏识。需要注意的是孟子的说法,他说的“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和孔子说的“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宪问》)如出一辙,都主张从权。孔孟虽提倡“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却是针对君子面对仁义之道而言,邦无道,不义,则主张“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

本章文末三则,孟子为圣贤之士辩诬,未尝不是一种自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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