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凡三十三则,其中,寓言一则,和齐宣王、徐子、公明仪、公都子、储子对曰各一则,孟子曰二十七则。
本章内容较多,需着重把握的有如下几点:一、孟子绝不主张绝对的忠,而是强调君臣有义。他指出,两者理想的关系是“君之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若“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建立了理想的君臣治政模式。二、孟子绝不主张绝对的信,而是强调“惟义所在”。这也可以看出,孟子对圣王言行和前贤语录,既不拘泥,也不僵化,此有助于理解孟子评价孔子“圣之时者”之“时”的内蕴。
读本章,要清楚地辨别孟子说的“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人和禽兽的差别并不大,唯一的区别就是“心”。“心”这个概念在《孟子》一书中比仁义还重要,是立论的基础。
孟子说“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非是无的放矢,暗指自己和孔子一样,通过“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以布衣之身,行天子之事,立千古之法。
8.1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①,迁于负夏②,卒于鸣条③,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④,卒于毕郢⑤,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⑥,先圣后圣,其揆⑦一也。”
【注】
①②③诸冯、负夏、鸣条:传说中的地名,不可确考。据杨伯峻:“舜是传说中的人物,此三处地名更无法确指。依《孟子》文意,当在东方,则鸣条未必是《书序》所谓‘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的‘鸣条’。诸冯,传说在今山东菏泽县南五十里。”朱熹:“诸冯、负夏、鸣条,皆地名,在东方夷服之地。”④岐周:即岐山下周旧邑。⑤毕郢:文王葬身处,孙奭:“岐山本是周邑,故曰岐周。”朱熹:“近丰镐,今有文王墓。”⑥符节:古代一种信物,系朝廷传令或调兵的凭证,剖为两半,各执其一,以验真假,《周礼·掌节》:“门关用符节。”⑦揆(kuí):猜度,《说文·手部》:“揆,度也。”
【释】
孟子说:“舜在诸冯出生,迁居到负夏,在鸣条去世,是东部边远地区的人。文王在岐周出生,在毕郢去世,是西部边远地区的人。两个地方相距一千多里,时代相距一千多年。他们在中国实现自己的志向,像信物一样吻合,这意味着无论先出现的圣人还是后出现的圣人,他们的行为准则都是一样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圣人殊世而合其道,地虽不比,由通一轨,故可以为百王法也。朱熹:范氏曰“言圣人之生,虽有先后远近之不同,然其道则一也。”
【解】
本则可参阅8.29。圣人出现的地域、时间虽然不同,但一旦占有中国,其所作所为“若合符节”,是没有本质差别的。这意味着,圣人都行仁义/仁政。“先圣后圣,其揆一也”,行为一致是“性善”一致、扩充一致的结果。
圣人如出一辙,唯凡人、禽兽千差万别。
8.2 子产①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②济人于溱洧③。孟子曰:“惠④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⑤,徒杠⑥成;十二月,舆梁⑦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⑧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注】
①子产:参见附录一8—2—1。②乘舆:所乘之车。③溱洧(zhēn wěi):水名,溱水源于河南密县东北,洧水源于河南登封东部,《诗经·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④惠:恩惠,《论语·公冶长》:“子谓子产,其养民也惠。”⑤十一月:此系周历,相当于夏历九月,下文十二月,相当于夏历十月。⑥徒杠:简单的独木桥,段玉裁:“凡独木者曰杠,骈木者曰桥,大而为陂陀者曰桥。”⑦舆梁:可过马车的桥。⑧辟:同“避”。
【释】
子产执掌郑国的国政,用自己的马车载行人过溱水、洧水。孟子说:“子产只知道小恩小惠,却不懂政治。十一月份搭好过人的独木桥,十二月份搭好过车的盖板桥,百姓就不愁过河了。君子理政,外出时让人回避都可以,怎么能帮行人一个个过河呢?因此,理政之人,要讨每个人高兴,时间是不够用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重民之道,平政为首,人君由天,天不家抚,是以子产渡人,孟子不取也。朱熹:言每人皆欲致私恩以悦其意,则人多日少,亦不足于用矣。诸葛武侯尝言“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得孟子之意矣。
④朱熹:谓私恩小利。
【解】
施小恩小惠,不如行仁政,仁政才是大德大惠。孟子批评子产舍本逐末的“政绩观”。
8.3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①;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②,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道之出疆,又先③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④之,又极⑤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仇。寇仇,何服之有?”
【注】
①国人:路人。②有服:有,语气词。服,服丧。③先:提前预备,《礼记·檀弓》:“昔者夫子失鲁司寇,将之荆,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贫也。”④搏执:拘捕,《礼记·月令》:“是月也,命有司,脩法制,缮囹圄,具桎梏,禁止奸,慎罪邪,务搏执。”⑤极:穷尽、竭尽,本处引申为穷困之意,赵岐:“极者,恶而困之也。”朱熹:“极,穷也。穷之于其所往之国,如晋锢栾盈也。”
【释】
孟子告诉齐宣王:“君王看待臣子如自己的手足,臣子就会看待君王如自己的心腹;君王看待臣子如自己的犬马,臣子就会看待君王如同路人;君王看待臣子如尘埃草芥,臣子就会看待君王如强盗仇敌。”
齐宣王说:“按照礼制,臣子要为以前的君王服丧,如何做才能让臣子服丧呢?”
孟子说:“君王采纳臣子的劝告,听取臣子的建议,恩惠才能施及百姓;臣子因故离去本国,君王派人引导他出境,事先安排好他的去处;臣子离开三年还不回来,才收回他的土地房屋;这叫作三有礼。做到以上这些,臣子就会服丧。现在,臣子的劝谏不接受,建议不听取,恩惠到不了百姓头上;臣子因故离开本国,君主派人扣押他,还让人到所去之处捣乱让其困窘万分,这明明是仇敌。对仇敌还服什么丧呢?”
【引】
赵岐:此章指言君臣之道,以义为表,以恩为里,表里相应,犹若影响。旧君之服,盖有所兴,讽谕宣王,劝以仁也。朱熹:杨氏曰“君臣以义合者也。故孟子为齐王深言报施之道,使知为君者不可不以礼遇其臣耳。若君子之自处,则岂处其薄乎?孟子曰:‘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君子之言盖如此。”
【解】
本则可参阅8.5。谈及君臣关系时,孔子的态度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君之视臣”“臣视君”之论就来源于此。不过,孟子的态度更为决绝,他甚至当着齐宣王的面就说“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儒家向来倡导君臣义交,以友事之,相互之间人格是平等的,交往是对等的,从来不主张上下级关系、绝对性服从,君为臣纲这种说法在孔孟这里根本不可思议。
按孟子的说法,君臣关系一旦走向反面就是敌我关系。
8.4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释】
孟子说:“读书人平白无故被杀害,大夫就可以投奔他处了;百姓平白无故被杀害,读书人就可以投奔他处了。”
【引】
赵岐:恶伤其类,视其下等,惧次及也。语曰“鸢鹊蒙害,仁鸟曾逝。”此之谓也。其又曰:此章指言君子见几而作,故赵杀鸣犊,孔子临河而不济也,是上为下则也。
【解】
孔子主张:“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君王无罪杀士、戮民,属于无道,大夫、士则可以去。“去”“徙”的目的无非一则避免损身,二则以示不满。
孔子、孟子跑来跑去,无他,不仕无义罢了。
8.5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释】
孟子说:“国君仁,没有不仁的;国君义,没有不义的。”
【引】
赵岐:君者,一国所瞻仰以为法,政必从之,是上为下则也。赵岐:此章指言君以仁义率众,孰不顺焉,上为下效也。
【解】
本则可参阅7.20、8.3。据《论语·颜渊》:“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君乃国之心,正君即正心。孟子认为,国君是一国政治清明、民众仁义与否的关键。
8.6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①为。”
【注】
①弗:不。
【释】
孟子说:“不符合礼仪的礼,不符合仁义的义,大人是不会干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礼义,人之所以折中,履其正者,乃可为中,是以大人疑礼。
【解】
大人是性善之人(“大”者,本性扩充而浩然者也),和发乎本心的礼义相通,可互为指代。“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指徒具形式而无实质的礼义,乃伪者,不仅有害礼义,更害本心。
伤“心”之事,大人不为。
8.7 孟子曰:“中①也养②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
【注】
【释】
孟子说:“中庸的教导不中庸的,有才的教导没才的,人们会以有这样贤能的父兄长辈为乐。中庸的抛弃不中庸的,有才的抛弃没才的,贤人和不贤之人间的距离,就无法用分寸衡量了。”
【引】
赵岐:此章指言父兄之贤,子弟既顽,教而不改,乃归自然也。
①赵岐:中者,履中和之气所生,谓之贤。孙奭:盖中者,性之德也。梁涛:适中,无过不及。此指言行适中的人。
【解】
本则可参阅8.9。养不中、养不才,责任在中者、才者。孟子将“养”作为主体自觉,视之为己任,显示了一种“天下”情怀。养者,熏陶也,即以己为榜样带动他人。这种情怀是本心扩充出来的,乃自赋的而非他赋的担当。
中者,中和之性也。《白虎通义·五行》:“中,和也。中和居六德之首。”
8.8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释】
孟子说:“人要懂得有所不为,然后才会有所作为。”
【引】
赵岐:此章指言贵贱廉耻,乃有不为,不为非义,义乃可由也。朱熹:程子曰,“有不为,知所择也。惟能有不为,是以可以有为。无所不为者,安能有所为邪?”
【解】
孟子强调取舍,在他看来,懂得“不为”什么,才会知道什么“有为”。区分不为和有为的过程,就是扩充和求放心的过程。孟子的不为是指不干不合仁义之事,老子也讲不为,也就是“无为”,老子的意思是指不妄为,顺万物之自然。
8.9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释】
孟子说:“对别人的缺点说三道四,如何处理引起的后患?”
【引】
赵岐:此章指言好言人恶,殆非君子,故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藏。”朱熹:此亦有为而言。
【解】
本则可参阅8.7。似乎陷入一个悖论,孟子明明强调“养不中、养不才”,为什么还不让批评别人的缺点呢?这点需稍作辨析。孔子曾说:“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孟子继承孔子衣钵,要求君子在“求诸己”上下功夫,而非求诸人,正人本源在正己。同时,孔孟一脉强调“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即对别人的教化侧重于熏陶,而非一味揭露、批判。
将本则解为不可言人之恶,纯属望文生义。因为若按字面意思,孟子常言人之恶,动不动就作狮子吼。
8.10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释】
孟子说:“孔子不做过头的事情。”
【引】
赵岐:仲尼弹邪以正,正斯可矣,故不欲为已甚泰过也。孟子所以讥逾墙距门者也。朱熹:杨氏曰“言圣人所为,本分之外,不加毫末。非孟子真知孔子,不能以是称之。”
【解】
过犹不及,中庸是孔子一生尊崇和恪守的至德,按照他的说法:“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论语·泰伯》)
为已甚者,乃其心陷溺的结果。
8.11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①,惟义所在。”
【注】
①果:诚信。
【释】
孟子说:“大人说话不必守信,做事不必有结果,关键看符不符合义。”
【引】
赵岐:此章指言大人之行,行其重者,不信不果,所求合义也。朱熹:大人言行,不先期于信果,但义之所在,则必从之,卒亦未尝不信果也。尹氏云“主于义,则信果在其中矣;主于信果,则未必合义。”王勉曰“若不合于义而不信不果,则妄人尔。”
【解】
本则可参阅12.12。孔子曾说:“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论语·子路》)孟子也如是,都不把“言必信,行必果”作为君子必须遵守的行为规范。但也必须指出,孔孟并非不重诚信,而是要“惟义所在”,亦即是否符合义,才是价值判断的标准。
孟子曰:“夫义,路也。”《礼记·中庸》云:“义者,宜也。”符合义的,才是宜的。人的言行如不能根据义作出调整,就会经而不权,陷入极端,走进死胡同。
8.12 孟子曰:“大人①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注】
①大人:成人。
【释】
孟子说:“大人就是没有失去童心的人。”
【引】
朱熹:大人之心,通达万变;赤子之心,则纯一无伪而已。然大人之所以为大人,正以其不为物诱,而有以全其纯一无伪之本然。是以扩而充之,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极其大也。
①赵岐:大人谓君。国君视民,当如赤子,不失其民心之谓也。一说曰“赤子,婴儿也,少小之子,专一未变化,人能不失其赤子时心,则为贞正大人也。”
【解】
本则可参阅13.33。何谓大人,孟子曰:“养其大者为大人。”他还进一步指出:“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也就是说,大人即本心/良心经过充分扩充而有浩然之气的大丈夫。所谓赤子,就是刚刚出生的孩子,纯洁,无污染,全然性善。“不失其赤子之心”与“求放心”同义,一个人只有不断扩充四端,反求诸己,才会保持赤子之本心并发扬之。
大人都是内省之人。
8.13 孟子曰:“养①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注】
①养:奉养、侍奉。
【释】
孟子说:“养奉父母不算什么大事,给他们送终才算得上是大事。”
【引】
赵岐:此章指言养生竭力,人情所勉。哀死送终,行之高者,事不违礼,可谓难矣,故谓之大事。朱熹:事生固当爱敬,然亦人道之常耳;至于送死,则人道之大变。孝子之事亲,舍是无以用其力矣。故尤以为大事,而必诚必信,不使少有后日之悔也。
【解】
本则可参阅4.7、5.5。礼的背后是价值观。和墨家节葬相反,儒家向来主张慎终追远,重视厚葬,将死后之事目为使民德归厚的一个重要手段。本则并非不重视养生,重视养生乃常情,也是本分,但送死特别是追远容易忽视。
孟子借此提醒世人,父之道/先王之道是大事,不可轻略、遗忘。
8.14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①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②,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注】
①资:积累,《国语·越语上》:“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令也。”②原:同“源”。
【释】
孟子说:“君子按照大道的要求提升素养,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通过自己努力实现了,才能安然地掌握它;安然地掌握它,才能累积得深厚;累积得深厚了,才能左右逢源地探究本质,因此君子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
【引】
赵岐:此章指言学必根源,如性自得,物来能名,事来不惑,君子好之,朝益暮习,道所以臻也。朱熹:言君子务于深造而必以其道者,欲其有所持循,以俟夫默识心通,自然而得之于己也。自得于己,则所以处之者安固而不摇;处之安固,则所借者深远而无尽;所借者深,则日用之闲取之至近,无所往而不值其所资之本也。
①赵岐:取也。朱熹:犹借也。段玉裁:资者积也。旱则资舟,水则资车,夏则资皮,冬则资絺络,皆居积之谓。
【解】
通常将本则目为孟子倡导学贵恒久,一旦贯通,则左右逢源,这么理解完全不得要领。把握要义的关键是抓住“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这句话将道视为自得的,而非外铄的。孟子曾指出:“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告子上》)道在内,不在外,解决个人困境,消除生存难题,都需要向内/己求。此求即“学”,如程颐云:“学也者,使人求于内也,不求于内而求于外,非圣人之道也。”当然,学就是思/省,按照孟子的说法:“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告子上》)本则不可将深造和自得并列,深造需以自得为前提。
自得即求诸己,如此而言,儒学即自得之学。
8.15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释】
孟子说:“广博地学习,详细地描绘,目的是简约地表述其中的实质。”
【引】
赵岐:此章指言广寻道意,详说其事,要约至义,还反於朴,说之美者也。朱熹:言所以博学于文,而详说其理者,非欲以夸多而斗靡也;欲其融会贯通,有以反而说到至约之地耳。
【解】
相较孔子,孟子并不强调学,但并不意味着轻视。孟子之“学”是心性之学,着力在涵养上下功夫。本则,孟子要旨是谈知识之学,他认为,博是约之基,约是博之的。这一提法意味着,学中是有一以贯之之道的,需要通过博进入约的境界,进而掌握问题的本质,也就是说,学的目的不是掌握知识,而是提高个人境界。
孟子心目中,为人、为学都是有境界的。
8.16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释】
孟子说:“用善让人服从的,没有一个服从的。用善教养他人的,才能让天下人服从。天下之人满腹怨言而可统一天下的,自古没有。”
【引】
赵岐:此章指言五霸服人,三王服心,其服一也,功则不同也。上论尧舜,其是违乎!朱熹:服人者,欲以取胜于人;养人者,欲其同归于善。盖心之公私小异。而人之向背顿殊,学者于此不可以不审也。
【解】
本则可参阅3.3、13.14。谈以善服人和以善养人之别。善政虽即仁政,但总要体现出强力和约束,本质上是刚性的,和善养这种柔性的德化,有本质区别。善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态度和处境,但善养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内心,这样才可以使之心服——心服正是王天下的基础。
总体而言,孟子是不讲求武力的。孟子的善,自本心。所谓王天下,不过是本心的扩大。而以善服人的过程,就是德化天下的过程。
8.17 孟子曰:“言无实①不祥②。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注】
①实:内容、事实。②祥:善。
【释】
孟子说:“大言炎炎是不好的,不好的后果,要由埋没贤才的人承担。”
【引】
赵岐:此章指言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故谓之不祥也。孙爽:孟子谓人之言,无其实本者,乃虚妄之言也。以虚妄之言言之,则或掩人之善,或饰人之恶,为人所恶者也,故其为不祥莫大焉,不祥则祸是矣。不祥之实者,乃蔽贤直之也。所谓蔽贤,则掩人之善是矣。如臧文仲知柳下惠而不举,虞丘知叔敖之贤而不进,凡此之类,是谓蔽贤者也。
【解】
推荐贤才时,一是一,二是二,要实事求是,夸大其词,无异于害人。
8.18 徐子①曰:“仲尼亟②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源泉混混③,不舍昼夜,盈④科⑤而后进,放⑥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闲雨集⑦,沟浍⑧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⑨过情,君子耻之。”
【注】
①徐子:即徐辟,参见附录一5—5—2。②亟:多次。③混混:水量大,段玉裁:“盛满之流也。《孟子》曰,‘源泉混混’,古音读如衮,俗字作滚。”④盈:满。⑤科:坎,通“窠”,《易经·说卦》:“其于木也,为科上槁。”⑥放:至。⑦七八月之闲雨集:即夏历五六月,《礼记·月令》:“季夏之月,水潦盛昌,大雨时行。”闲,通“间”。⑧浍(kuài):水道。⑨声闻:名声,朱熹:“名誉也。”
【释】
徐辟说:“孔子多次赞美水说:‘水啊,水啊!’请问他究竟赞美水的哪一点呢?”
孟子说:“有源之水汩汩而出,不分昼夜,填满沟坎,继续向前,奔流四海。有源头的都是如此,孔子就是赞美这一点。如果没有源头,七八月份大雨滂沱,沟满渠平,但它们的干涸也是指日可待的。因此,名过其实,君子认为是一种耻辱。”
【引】
赵岐:此章指言有本不竭,无本则涸,虚声过实,君子耻诸,是以仲尼在川上曰“逝者如斯”。朱熹:邹氏曰“孔子之称水,其旨微矣。孟子独取此者,自徐子之所急者言之也。孔子尝以闻达告子张矣,达者有本之谓也。闻则无本之谓也。然则学者其可以不务本乎?”
【解】
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这种时不我待的“时间感”一直困扰着入世的孔子,也困扰着匆忙于道路的孟子。孟子曾说:“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公孙丑上》)“时间感”既是一种与时俱进的精神意识,也是一种岁月催人老的压力感,其将孔子命之为“圣之时者”,内蕴正在于此。不过,本则显示了孟子的另一个困扰,这就是人的“无本感”。按照他的理解,人应该从源头/“端”处寻找自我,如果依据善性扩充自己,则如流水,“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否则即便“沟浍皆盈”,也汇集不成深邃广博的汪洋,干涸指日可待。这种看似“沟浍皆盈”的名,根本无法和“放乎四海”的实匹配,故而是君子的耻辱。君子要做的,就是发乎本心扩充自己,而非只在枝节上做文章。依据本心的,则成“海”;困于枝节的,则为“沟”。(www.xing528.com)
在孟子眼里,万事万物都含有心性和成圣之道。
8.19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①,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②,察于人伦③,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注】
①几希:稀少。几,细微。②庶物:各种事物。③人伦:人际关系。
【释】
孟子说:“人和禽兽的区别很少,一般人把它抛弃了,君子却把它保留了。舜通晓万事万物,懂得人际间的道理,发自内心地按仁义行事,而非按外在要求实行仁义。”
【引】
赵岐:此章指言禽兽,俱含天气,就利避害,其间不希。众人皆然,君子则否。圣人超绝,识仁义之生於己也。朱熹: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则仁义已根于心,而所行皆从此出。非以仁义为美,而后勉强行之,所谓安而行之也。此则圣人之事,不待存之,而无不存矣。尹氏曰“存之者,君子也;存者,圣人也。君子所存,存天理也。由仁义行,存者能之。”
【解】
本则可与11.3、11.7参阅。“人禽之辨”作为思想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命题,是孟子人性说的起点。在孟子看来,人和禽兽区别不大,只是差一点点即“几希”。这几希之差就是“心”,禽兽无心,人有心;凡人丢心,君子存心。如果没有心,人就是禽兽。孟子视野中,这个心是善心、良心和四端之心,也就是人性。不过,不是所有与生俱来的东西都是有人性的,只有心才有。
由仁义行,非行仁义,绝非文字游戏。孟子指出,由仁义行,是人将心和仁义视为一体,仁义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这个意义上,仁义即人,是统帅一切的道,是善的;而行仁义,则把仁义视为一种达成个人目的的手段,是外在的,和心是割裂的,是伪的。
禹为圣人,即在于其由仁义行,发挥本心,而非作伪。
8.20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①。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②。周公思兼三王③,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注】
①方:常规、规律,焦循:“惟贤则立,而无常法,乃申上‘执中’之有权。”②不泄迩,不忘远:泄迩,轻慢近的。赵岐:“泄,狎;迩,近也。不泄狎近贤,不遗忘远善;近谓朝臣,远谓诸侯也。”③三王:夏商周三代君主,特指禹汤文武四位君王,孙爽:“禹,夏之代始王也;汤,殷之代始王也;文、武,周之代始王也:是为三代之王也。”
【释】
孟子说:“禹憎恶美酒而喜欢善言。汤处事中正,选拔贤才不遵从陈规陋习。文王对待百姓像他们受了委屈,寻求道就像从没见到那样心急。武王不轻慢近臣,也不疏忘远臣。周公想兼夏商周三代君王之长,行禹汤文武之政,有不符合的地方就抬头思考,夜以继日;想通了就坐待天亮,以便施行。”
【引】
赵岐:此章指言周公能思三王之道,以辅成王,太平之隆,礼乐之备,盖由此也。朱熹:此承上章言舜,因历叙群圣以继之;而各举其一事,以见其忧勤惕厉之意。盖天理之所以常存,而人心之所以不死也。程子曰“孟子所称,各因其一事而言,非谓武王不能执中立贤,汤却泄迩忘远也。人谓各举其盛,亦非也,圣人亦无不盛。”
【解】
圣王性同,但各有过常人之处,有所侧重。唯周公集大成,兼三代君王之长。孟子最重圣王谱系,禹汤文武是王,周公则非,孟子认为周公集大成,实则是以功德为王,不依身份、地位。
如此,孔子、孟子继周公而为功德王,在逻辑之中。
8.21 孟子曰:“王者之迹①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②,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注】
①迹:“迹”乃“䢋(jì)”字之误,《说文·丌部》:“䢋,古之遒人,以木铎记诗言。”朱骏声:“孟子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迹’即‘䢋’之误。”程树德:“此论甚确。考《左传》引《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②《乘》《梼杌(táo wù)》《春秋》:系三国史书之名,朱熹:“乘义未详。赵氏以为兴于田赋乘马之事。或曰:‘取记载当时行事而名之也。’梼杌,恶兽名,古者因以为凶人之号,取记恶垂戒之义也。春秋者,记事者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也。古者列国皆有史官,掌记时事。此三者皆其所记册书之名也。”
【释】
孟子说:“先王事迹不见了《诗经》就失传了,《诗经》失传以后《春秋》一书就出现了。晋国《乘》书、楚国《梼杌》书、鲁国《春秋》都是一样的,记载的不外齐桓公、晋文公一类的事迹,内容则是历史性质的。孔子说:‘《春秋》中的褒贬之义,是我私自从《诗经》中取用的。’”
【引】
赵岐:孔子自谓窃取之,以为素王也。孔子人臣,不受君命,私作之,故言窃,亦圣人之谦辞尔。其又曰:此章指言《诗》可以言,咏颂太平,时无所咏,《春秋》乃兴,假史记之文,孔子正之,以匡邪也。朱熹:尹氏曰“言孔子作春秋,亦以史之文载当时之事也,而其义则定天下之邪正,为百王之大法。”此又承上章历叙群圣,因以孔子之事继之;而孔子之事莫大于春秋,故特言之。
【解】
本则可参阅6.9。本则文约而旨远,实在是理解《孟子》一书的枢纽之在。欲明了本则内蕴,需辨别“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关于“王者之迹熄”,赵岐说:“太平道衰,王迹止熄,颂声不作,故《诗》亡。”孙奭说:“孟子言自周之王者风化之迹熄灭而《诗》亡,歌咏于是乎衰亡。”春秋之时,王纲不振,世道崩坏,孔子对这一现象进行了系统总结和批判:“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论语·季氏》)因周室名存实亡,圣王不复见,先王之道荡然无存,亦史亦教之意识形态的《诗经》,既失去了精神和文化上记述、颂扬共主之可能,也无法教化天下,使民于一统,和王道一样只是徒有虚壳,故而曰“亡”,这一点,《左传·定公十五年》有详细反映:
邾隐公来朝。子贡观焉。邾子执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礼,死生存亡之体也,将左右、周旋,进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祀、丧、戎,于是乎观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体,何以能久?高、仰,骄也;卑、俯,替也。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
关于“《诗》亡然后《春秋》作”,顾炎武说:“《二南》也,《豳》也,《小、大雅》也,皆西周之诗也。至于幽王而止。其余十二《国风》,则东周之诗也。‘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西周之《诗》亡也。《诗》亡而列国之事迹不可得而见,于是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出焉。是之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也。”钱穆说:“当西周之时,不仅列国无《诗》,即王室亦不见有史。周之有史,殆在宣王之后。其先则雅颂即一代之史也。周之既东,不仅列国有《诗》,并亦有史。”不过,“《诗》亡然后《春秋》作”之《春秋》,并非指各国自行编纂的《春秋》。《春秋》的精神要义是“王道”,是“大一统”,而各国的史书都是“私家史”,按正统观念,记录的是邪说暴行,亦即孟子说的:“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要做的,就是承接《诗经》传统,按《史记·太史公自序》说:“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之董生曰:‘周道衰微,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关于“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并非章太炎说的“义即凡例之谓。窃取其义者,犹云盗其凡例也”,而是指将《诗经》中的先王之道贯穿在其中,如王应麟言:“《诗》《春秋》相表里,《诗》之所刺,《春秋》之所贬也。”故而孔子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也就是说,孔子以布衣之身,行天子之事,通过“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中庸》),为千古立法。
8.22 孟子曰:“君子之泽①五世而斩②,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③诸人也。”
【注】
①泽:遗风,朱熹:“犹言流风馀韵也。”②斩:断绝。③淑:取,通“叔”,《说文·又部》:“叔,拾也。”《诗经·豳风·七月》:“九月叔苴,采荼薪樗。”
【释】
孟子说:“君子的遗风五世后断绝,小人的遗风五世后断绝。我没有机会成为孔子的学生,是私下从他的门人弟子那学到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五世一体,上下通流,君子小人,斩各有时,企以高山,跌以陷污,是以君子恨不及乎仲尼也。孟子恨以不及仲尼也。朱熹:自孔子卒至孟子游梁时,方百四十余年,而孟子已老。然则孟子之生,去孔子未百年也。故孟子言予虽未得亲受业于孔子之门,然圣人之泽尚存,犹有能传其学者。故我得闻孔子之道于人,而私窃以善其身,盖推尊孔子而自谦之辞也。此又承上三章,历叙舜禹,至于周孔,而以是终之。其辞虽谦,然其所以自任之重,亦有不得而辞者矣。
【解】
本则可参阅3.2。孟子自曝师承,乃承继圣人之道,这句话似乎暗示着人人可以就圣道而从之。“君子之泽”“小人之泽”五世而斩,颇值得玩味,君子也好,小人也罢,其影响力都不会持续太久,君子的需弘扬,小人的不必过于担忧,和世有治乱一样,循环往复。
本则之意,孟子将自己视为孔子复生。
8.23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释】
孟子说:“可取可不取,取了会损伤廉洁;可给可不给,给了会损伤恩惠;可死可不死,死了会损伤勇气。”
【引】
赵岐:此章指言廉、惠、勇,人之高行也,丧此三名,则士病诸,故设斯科以进能者也。朱熹:先言可以者,略见而自许之辞也,后言可以无者,深察而自疑之辞也。过取固害于廉,然过与亦反害其惠,过死亦反害其勇,盖过犹不及之意也。林氏曰“公西华受五秉之粟,是伤廉也;冉子与之,是伤惠也;子路之死于卫,是伤勇也。”
【解】
对模棱两可的事情,最好有一个取舍的标准。
8.24 逢蒙①学射于羿②,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③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④侵卫,卫使庾公之斯⑤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⑥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⑦,发乘矢⑧而后反。”
【注】
①逢蒙:参见附录一8—24—1。②羿:参见附录一8—24—2。③愈:超越,同“逾”。④子濯孺子:参见附录一8—24—3。⑤庾公之斯:参见附录一8—24—4。⑥端人:正派之人。⑦金:箭镞。⑧乘矢:四箭。古代四马为一乘,“乘”指代“四”。
【释】
逢蒙向羿学习箭术,学完后,考虑到天下只有羿的箭术超过自己,就把他杀了。孟子说:“这事羿也有责任。”
公明仪说:“好像羿没有责任啊。”
孟子说:“责任不大罢了,怎么会没有呢?郑国派子濯孺子侵卫,卫国派庾公之斯追击他。子濯孺子说:‘我今天老毛病发作,没法开弓放箭,要死在这里了。’问车夫:‘谁在追赶我们?’车夫说:‘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说:‘我死不了了。’车夫说:‘他是卫国神箭手,先生说死不了了,为什么呢?’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向尹公之他学的射箭,尹公之他向我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正直的人,他交往的朋友必然也是同类人。’说话间,庾公之斯追到了,问:‘先生为什么不拿弓?’子濯孺子说:‘我今天老毛病发作,没法开弓放箭。’庾公之斯说:‘尹公之他是我的老师,先生是他的老师,我不忍心用您的箭术伤害您。但今天是奉君主之命,不敢违抗。’取出箭,敲车轮,去箭头,射四箭,然后才掉头回去。”
【引】
赵岐:此章指言求交取友,必得其人,得善以全,养凶获患,是故子濯济难,夷羿以残,可以鉴也。
【解】
教人不唯技艺,而在于正人,教做人远远比教技艺重要。本则强调“立人”的重要性,“立人”即“立己”。
8.25 孟子曰:“西子①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②,齐③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注】
①西子:参见附录一8—25。②恶人:丑人。③齐:通“斋”。
【释】
孟子说:“西施身上如果脏兮兮的,那么经过她身边时人们会掩鼻而过。再丑的人,斋戒沐浴,也可参加祭祀。”
【引】
赵岐:此章指言貌好行恶,西子蒙臭,丑人洁服,供事上帝,明当修饰,惟义为常也。朱熹:尹氏曰“此章戒人之丧善,而勉人以自新也。”
【解】
孟子认为,无论美丑,人的本性是一样的,“恶人”斋戒沐浴后也可以祭祀天帝,但本性也需时时去求方可得之,如西子,纵然美貌如天仙,一旦“蒙不洁”,人们也会掩鼻而过。
人之为人,日日自新,方存其心。
8.26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①而已矣。故者以利②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③,可坐而致也。”
【注】
①则故:效法本初。则,名词作动词用,效法,《尔雅》:“则,法也;则,常也。”《诗经·大雅·烝民》:“有物有则。”《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故,本质,根本,这里可译作“本初”,《说文·攴部》:“故,使为之也。”②利:顺,朱熹:“利犹顺也。”③日至:夏至和冬至均称日至,本处指冬至。
【释】
孟子说:“普天下之人论人性时,取法的都是人性的本初。所谓本初,是以遵循自然为根本。人们厌恶聪明人,是因为他们经常牵强附会。如果聪明人都像大禹治水那样,人们就不会厌恶他们了。大禹治水,就是遵循水性,让其自然流淌。如果聪明人也遵循人性,让己自然而然,就是大智慧了。天那么高,星那么远,如果寻求它们的本质,千年后的今天也可以坐推而出。”
【引】
赵岐:此章指言能修性守故,天道可知,妄智改常,必与道乖,性命之指也。朱熹:程子曰“此章专为智而发。”愚谓事物之理,莫非自然。顺而循之,则为大智。若用小智而凿以自私,则害于性而反为不智。程子之言,可谓深得此章之旨矣。
①钱逊:以往之事,已然之迹;梁涛:故,积习,习惯。
【解】
本则可参阅11.1。本则极其容易为人忽视。据俞樾《群经平议》:
《荀子·性恶》篇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杨注曰“故,犹本也,言礼义生于圣人矫伪抑制,非本生于人性也”。孟子言性善则人性本有礼义,故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犹曰但言其本然者足矣,与荀子之语正相反。荀子又引舜之言曰“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盖以证人性之恶。乃自孟子言之,则孝也、信也、忠也是其故也。妻子具而孝衰,嗜欲得而信衰,爵禄盈而忠衰,非其故也,无失其故斯可矣。故又曰“故者以利为本”,言顺其故而求之,则自得其本也,孟子论性大旨其见于此。
这意味着,孟子谈论“性”,是从自然的、本源的角度谈论的,性的自然和本源是什么呢?就是善。遵循这个根本原则,和大禹治水顺着水性一样,人如果遵循自己的本性/善端而为,就是大智慧。把握住了本性,就把握住了基本规律,即便“千岁之日至”,亦“可坐而致也”——智者,顺应自然之理也。其论调和“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椿,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告子上》)一致,都是批评否认性善说或性/善人为说。
8.27 公行子①有子之丧,右师②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③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注】
①公行子:参见附录一8—27。②右师:即王驩,参见附录一4—6。③历位:跨过位次。
【释】
公行子的儿子死了,王驩去吊丧,一进门,有上前和他攀谈的,有到王驩座位前问候的,唯独孟子不理他。王驩很不高兴,说:“诸位同僚都和我打招呼,孟子却不理我,明显是看不起我。”
孟子听了后说:“按照礼仪,在朝堂上不能越过自己的位子去交谈,也不能隔着台阶去作揖。我按礼仪行事,他却认为我看不起他,怪哉。”
【引】
赵岐:此章指言循理而动,不合时人,阿意事贵,胁肩所尊,俗之情也。是以万物皆流,而金石独止。
【解】
本则可参阅4.6、7.24、7.25。孟子不阿附权贵,以“礼”自解,也是个借口。孔子和孟子虽时代不同,但俗风一致,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事同僚以礼,人以为简。
礼本是世俗之物,但以仁义为本的性善之礼,在世俗面前并不容易坚持。
8.28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①,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②?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③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④哉?于禽兽又何难⑤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注】
①横逆:蛮横。②此物奚宜至哉:物,事;奚宜,为什么;至,发生。③由:通“犹”。④择:区别。⑤难:责难。
【释】
孟子说:“君子不同于普通人之处,在于心思不同。君子心里有仁,有礼。有仁的爱人,有礼的敬人。爱人的,人家爱他;敬人的,人家敬他。假如有人蛮横无礼,君子必然会反省:‘我必然不够仁,不达礼,否则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如果君子经过反省更知仁了,更懂礼了,此人仍蛮横不已,君子必然反省:‘我必然不够忠诚。’如果君子经过反省更忠诚了,此人蛮横依旧,君子就会说:‘这不过是个狂妄之徒,这样的人跟禽兽有何区别呢?对禽兽又何必挑剔呢?’因此,君子有远忧没短患。不过,如下忧虑是有的:舜是人,我也是人。舜被天下效仿,名传后代,而我还是个普通人,这才是值得忧虑的事情。忧虑后怎么办呢?要像舜一样行事。至于别的,君子都不担忧了。不仁的事不做,非礼的事不为。即便有忧患,君子也不担忧。”
【引】
赵岐:此章指言君子责己,小人不改,比之禽兽,不足难矣,蹈仁行礼,不患其患,惟不若舜,可能忧也。
【解】
本则可参阅3.4、3.7、7.4、13.4。孔子曾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论语·卫灵公》)本则是对这一思想的发挥,指出君子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存心,存什么呢?存仁、礼,“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存心一方面将仁、礼作为内在的德,另一方面以仁、礼约束自己,且终身忧之。不过,孟子虽然提出要忧虑自己不能成为舜这样的人,但绝不患得患失,而是要求“如舜而已”,像舜那样做,至于其他,“不患也”。
君子能成为君子,就是在“求诸己”上下足了功夫。
8.29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①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②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③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注】
①颜子:即颜渊,参见附录一3—2—6。②由:通“犹”。③被发缨冠:被,同“披”;缨,系冠的丝带,本处名词作动词,朱熹:“不暇束发,而结缨往救,言急也,以喻禹、稷。”
【释】
禹、稷生在太平时代,多次路过家门没有进去,孔子认为他们有贤德。颜渊生在荒乱时代,住在破巷之中,一篮饭,一瓢水,别人不堪忍受这种忧患,颜渊却不改自己乐观的态度。孔子认为他有贤德。孟子说:“禹、稷、颜渊奉行的是一样的道。禹想到天下有被水淹没的百姓,如同自己淹了一样。稷想到天下有挨饿的百姓,如同自己挨饿一样。因此,才忧心如焚。禹、稷、颜渊即便互换一下环境,表现也是一样的。现在,自家人打架,如果去救他们,披头散发戴着帽子不要紧。邻居间打架,披头散发戴起帽子去救,就不好理解了,倒是关门闭户可以理解。”
【引】
赵岐:此章指言上贤之士,得圣一概,颜子之心,有同禹、稷,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失期节则惑矣。朱熹:此章之旨,于众所恶而必察焉,可以见圣贤至公至仁之心矣。杨氏曰“章子之行,孟子非取之也,特哀其志而不与之绝耳。”
【解】
本则可参阅8.1。禹、稷、颜渊处在不同时代,因性同,故而“易地则皆然”,即善同。评价禹、稷、颜渊“贤”时,孔子是标准的提出者,圣贤不依时代、地位和身份划分,而是依据“德”。这里,禹、稷的功业是“德”,颜渊的品行也是“德”,一方面意味着功业和品行都是本心扩充出来的善,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地位、身份不再是评价一个人贤德与否的绝对性标准。
如此,儒家左右了评价“贤”的话语权,非天子、非治臣的普通士人也可成圣。
需要注意,救“同室之人斗”和救“乡邻有斗者”有亲疏远近之别。
8.30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①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②,四不孝也;好勇斗很③,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④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⑤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而已矣。”
【注】
①从:同“纵”。②戮:羞耻,朱熹:“羞辱也。”③很:同“狠”。④遇:合,即情投意合。⑤屏:疏远。
【释】
公都子说:“齐国人都说匡章不孝,先生却和他交往,且很友善,敢问为什么?”
孟子说:“通常说的不孝有五种情况:四肢不劳,不赡养父母,其一;赌博酗酒,不赡养父母,其二;爱财宠妻,不赡养父母,其三;放纵耳眼,怕父母蒙羞,其四;逞勇斗狠,去连累父母,其五。匡章算哪种?匡章是因父子以善相责,导致关系恶化。以善相责是交友之道,父子以善相责最伤感情。匡章不想有夫妻父子间的天然感情吗?只因得罪父亲,关系疏远,才抛妻弃子,一生得不到奉养。他心里这么想的,如果不这样做,不孝之罪更大,这便是匡章的处境。”
【引】
赵岐:此章指言匡章得罪,出妻屏子,上不得养,下以责己,众曰不孝,其实则否,是以孟子以为礼貌之也。朱熹:此章之旨,于众所恶而必察焉,可以见圣贤至公至仁之心矣。杨氏曰“章子之行,孟子非取之也,特哀其志而不与之绝耳。”
④赵岐:得也。
【解】
本则可参阅7.18、7.26。本则中,孟子表现出了不从流俗的过人见识和独立判断能力。公都子质疑孟子和国人皆曰不孝的匡章交往。孟子指出,不孝有五种表现形式,匡章哪条也不沾边。匡章和父亲关系不好的原因,在于“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孟子表示:“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也就是说,父子、朋友各属一伦,不能以朋友相处之道处理父子之间关系,责善只会伤害父子感情。
此据《战国策·齐策一》,引文如下:
秦假道韩、魏以攻齐,齐威王使章子将而应之。与秦交和而舍,使者数相往来,章子为变其徽章,以杂秦军。候者言章子以齐入秦,威王不应。顷之间,候者复言章子以齐兵降秦,威王不应。而此者三。有司请曰:“言章左之败者,异人而同辞。王何不发将而击之?”王曰:“此不叛寡人明矣,曷为击之!”顷间,言齐兵大胜,秦军大败,于是秦王拜西藩之臣而谢于齐。左右曰:“何以知之?”曰:“章左之母启得罪其父,其父杀之而卖马栈之下。吾使者章子将也,勉之曰:‘夫子之强,全兵而还,必更葬将军之母。’对曰:‘臣非不能更葬先妾也。臣之母启得罪臣之父。臣之父未教而死。夫不得父之教而更葬母,是欺死父也。故不敢。’夫为人子而不欺死父,岂为人臣欺生君哉?”
8.31 曾子居武城①,有越寇②。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③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④;寇退,则反,殆于⑤不可。”沈犹行⑥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⑦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子思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注】
①武城:鲁邑,故地在今山东费县西南。②寇:侵略。③寓:寄居,《说文·宀部》:“寓,寄也。”④望:榜样,朱熹:“为民望,言使民望而效之。”⑤殆于:恐怕。殆,大概。⑥沈犹行:参见附录一8—31。⑦负刍:背草的人,朱熹:“时有负刍者作乱。”刍,牲畜吃的草料。
【释】
曾子住武城,越国寇边。有人说:“强盗来了,为何不逃?”曾子说:“提醒不要让人住我的房子,毁我树木。”强盗退却,曾子说:“请修理下房墙,我要回去了。”强盗完全退了,曾子返回武城。弟子说:“这里的人对您非常忠诚和恭敬,强盗来了,您跑了,给他们带了个坏头;强盗退了,您回来,恐怕不太地道吧?”沈犹行说:“你们有所不知。以前我曾遭遇负刍之乱,先生身边七十来个人,没有一个参与的。”
子思住在卫国,齐国犯境。有人说:“强盗来了,为何不逃?”子思说:“如果我跑了,卫君和谁守卫?”
孟子说:“曾子、子思奉行所走的道路是一致的。曾子,是先生,是长辈;子思,是臣子,地位低。曾子和子思互换一下环境,表现也是一样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臣当营君,师在余裕,二人处义,非殊者也。是故孟子纪之,谓得其同。朱熹:尹氏曰“或远害,或死难,其事不同者,所处之地不同也。君子之心,不系于利害,惟其是而已,故易地则皆能为之。”孔氏曰“古之圣贤,言行不同,事业亦异,而其道未始不同也。学者知此,则因所遇而应之;若权衡之称物,低昂屡变,而不害其为同也。”
⑦赵岐:“时有作乱者曰负刍,来攻沈犹氏。”
【解】
面对敌寇入侵,曾子和子思一个脱身,一个却敌,做法不同,但道是通的,因为曾子是宾,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子思是臣,在其位,需谋其政。
儒家主张到位不越位,到位不空位。
8.32 储子①曰:“王使人瞷②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
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注】
①储子:参见附录一8—32。②瞷(jiàn):窥视。
【释】
储子说:“国君派人观察先生您,您果然不同于平常人吗?”
孟子说:“我有什么不同于平常人的呢?尧舜也与平常人相同。”
【引】
赵岐:人生同受法於天地之形,我当何以异於人哉?且尧舜之貌与凡人同耳。其所以异,乃以仁义之道,在於内也。其又曰:此章指言人以道殊,贤愚体别,头员足方,善恶如一。储子之言,齐王之不达也。
【解】
本则可参阅11.7、12.2。“尧舜与人同”是一个石破天惊的观点,这意味着圣王不是全能神,而是和普通人一样,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外貌上是差不多的。尧舜之所以又不同于人,在于不断扩充自己的本心——圣王不过是善心之至大者。
孟子成名了,国君感到好奇,派人偷窥,看看他是不是三头六臂。
8.33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①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
蚤②起,施③从良人之所之,遍国④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⑤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⑥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⑦其良人,而相⑧泣于中庭⑨,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⑩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注】
①良人:夫君,《仪礼·士昏礼》:“媵御良席在东。”郑玄注:“妇人称夫曰良。”②蚤:同“早”。③施(yǐ):远远地,钱大昕:“施,古斜字。”④国:都城。⑤墦(fán):坟墓。⑥仰望:指望。⑦讪:挖苦。⑧相:交互、共同。⑨中庭:即庭中、院内。⑩施施:得意之状,赵岐:“犹扁扁,喜悦之貌。”
【释】
齐国有户人家,一妻一妾住在一起,丈夫外出时一定酒足饭饱才回来。妻子问他和谁在一起,他说都是富贵之人。妻子告诉妾说:“丈夫外出时都是酒足饭饱才回来,问他跟谁在一起,他说都是富贵之人,可是从来没显赫之人进门,我要偷偷看看他去了哪里。”
第二天一早,妻子远远地跟着丈夫,发现全城没有一个人和丈夫说话。到了东郊坟场,丈夫向祭祀者乞讨酒肉,不够吃又到处张望乞讨,原来他是这么酒足饭饱的。
妻子回家后告诉妾说:“丈夫是我们托付终身的依靠,如今竟做出这种事情。”妻子与妾一起嘲笑丈夫,在庭院中相对而哭。丈夫不知情,踌躇满志地返回家,在妻妾面前炫耀。
就君子来说,人们追求富贵的方式方法,能不让妻妾感到羞耻且在庭院中相对而哭的,少之又少。
【引】
赵岐:此章指言小人苟得,谓不见知,君子观之,与正道乖。妻妾犹羞,况于国人。著以为戒,耻之甚焉。朱熹:孟子言自君子而观,今之求富贵者,皆若此人耳。使其妻妾见之,不羞而泣者少矣,言可羞之甚也。赵氏曰“言今之求富贵者,皆以枉曲之道,昏夜乞哀以求之,而以骄人于白日,与斯人何以异哉?”
【解】
本则可参阅13.6、13.7。《孟子》中也有寓言故事。本则借“两面人”立儒家耻辱心。孟子曾指出:“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公孙丑上》)耻辱心是人性之尊严所在,也是人与禽兽相区别的标志之一。由身而家国天下,耻辱心是社会之基,孟子极力批判人的动物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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