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芮城县,入平陆境。平陆不平,万千沟壑。离开大禹渡行二十多公里,绕开黄河岸,一直在丘陵罗列的山间转来转去。如果不是路边青青麦苗和灿黄的油菜田提醒,简直怀疑是在吕梁山区的某一道山梁上行进。现在,吕梁山的黄河道还是千里冰封,听朋友说,山西北部和西部吕梁山区正在飘着大雪。
太阳渡
一场恶雪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雪霁不久的清明节前后,再厚的冰也撑不了几天,大河解冻在即。
再一次与黄河遭遇,是在一道宽阔平缓的河谷里。河谷里绿树成荫,沿公路两侧,是梧桐、国槐、楸木、杨树、柳树,大小不一的叶片将河谷完全覆盖了起来。绿树之间,村郭隐现。这便是平陆县的太阳村。
太阳村头黄河岸边渡口就是太阳渡。
太阳渡距平陆县城约两公里,对岸河滩也同样蓊蓊郁郁,蔚然成林。隔过河边防护林带,三门峡市区的高楼、道路、桥梁清晰可见。
现在的太阳渡上仍然有轮渡往来,时近中午,我们到达太阳渡,山西这边拴着一条船,也是一个大铁家伙,空空荡荡,五六位过客等着河那边的船过来。河那边的渡船已经坐满了人,马达已经打着,正待启锭开拨过渡。
太阳渡,对岸为三门峡市
显然,今天的太阳渡已经是一个纯过渡性渡口,尽管三门峡大桥已经建成通车,但处在太阳渡下游两公里的地方,乘船过渡肯定有其方便之处。我突然想起刘根发老人那句话:他总不能把一条河都盖起来走桥吧。看着对岸即将起锚的渡船,不由地笑起来。
太阳渡在晋南的黄河渡口中,曾经是一个很出名的老渡。在汉代,黄河北岸为大阳县治所在,所以渡口也被称为大阳渡。“大”和“太”同义,所以后来被称为太阳渡。早在春秋时代,晋献公假道虞国围下阳,由此渡河,进而灭虢;东汉末年,汉献帝被群臣簇拥着从洛阳出逃,由太阳渡入晋,当天夜里下榻太阳渡百姓家中;西晋时代,石勒部与西晋军队在太阳渡发生激战,强渡黄河,大败晋军于渑池……唐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在太阳渡建浮桥以通晋豫。清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 年),黄河暴涨,每秒三千六百立方米的大洪水将渡口设施全部冲毁。这在黄河灾害史中也算是一次特大洪水,当地的船工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道光二十三,黄河涨上天。冲走太阳渡,捎带万锦滩。
这次大洪水之后,太阳渡风光的日子走到了尽头。
这确实是一个险渡。太阳渡黄河两岸,都不约而同地修筑了高大的堤坝。太阳渡的堤坝绵长十多公里,砌石齐整,砂浆浇注,固若金汤,在黄河沿岸的堤坝中虽然称不上最壮观,但看着却最为坚固。在春汛到来之际,水利工程人员专门搭起帐篷守护巡查,可见这条堤坝对平陆县黄河沿岸村镇的防护意义。
本来,黄河自风陵渡东折之后,水流湍急,在冬季根本不封冻。刘根发老人说,风陵渡、大禹渡、茅津渡这三大名渡是四季渡,没有停歇的时候。上世纪五十年代,三门峡大坝建成之后,水流减缓,一到冬季数九天气每年都有凌汛。凌汛一到,大河就进入封冻期,短则十天,长则半月。
冰凌壅塞河床,时时有险情发生。最险的事故莫过于将正在行进的渡船连人带船卡在河心动弹不得。(www.xing528.com)
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冬天,清凌和着碎冰沫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漂满大河。按照往年的经验,这种情况持续十多天才会将河封死,所以,太阳渡的船家照常下河运营。那一天,船上共载了二十四位渡船客,三头猪,四只羊,两头灰毛驴,还有数吨土豆。不承想,船到河心,飞转的叶轮打在一块跟踪而来的大冰上,三片桨叶全部被打飞。没有备用设备的渡船像挨了一闷棍的鱼一样失去了动力,渡船只能被汹涌而来的冰凌簇拥着随水漂荡,向下游漂了五六公里的样子,最后被结结实实地封死在河中央。要命的是,一旦表层的冰凌有一点点松动,这个自以为是的铁家伙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黄河长堤
这时候,天色已晚。船上的人惊慌失措束手无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待岸上的人发现河中间的险情,他们已经在冰天雪地里呆了将近三个小时。
由于纬度较低,太阳渡一带黄河冰封时,冰层极薄,还不及一块砖头厚,不过是一架纸糊起来的桥,即使有泼天胆量的人也不敢踏上冰面一步。岸上的人曾经组织了数次援救行动均告失败,倒是有一个小偷趁人不注意,贼胆滔天,竟然匍匐着从冰面爬到船上,差点把毛驴给偷走。毛贼不谙盗道,毛驴牵在手里,望着周遭茫茫冰阵,才发现爬回去远不及爬过来那么容易,河上不时传来大水破冰的声音。小偷也被困在了船上。
险情很快惊动了当地政府,河南灵宝县、山西平陆县迅速成立抢险指挥部,调集武警部队前来营救。当天夜里,一千多名武警官兵聚集在太阳渡,设计了数套抢险方案。滴水成冰的冬夜里,太阳渡上灯炬齐明,几千双眼睛都眼巴巴地望着困在河心的百姓。但是,陆地上所有设计方案都告失败,被困船只像深陷泥潭的野兽一样命若悬丝。
最后,由运城地委出面,从部队征调三架直升飞机。飞机连夜起飞,直抵太阳渡。飞机在夜里穿越晋豫峡谷已经十分危险,尤其到了被困地点,飞机需要靠近船只,并且一只着陆架与船舷连接,另一只还悬在半空,保持飞行状态。这种动作即便在飞行考试中也是高难度科目。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船上的人和货物、牲畜安全脱险。
太阳渡在春天的朗日照射下一派祥和,一点都看不出这里居然是险情丛生的地段。这一段河床已经是三门峡库区水域,缓缓流动的黄河水在这里变得清澈无比。一条黄河给他的儿女带了五谷丰登,带来了花香瓜甜,同时,它暴戾,它桀骜,它无常,也给两岸带来了生灵涂炭,带来了灾难频仍。在古老的太阳渡,至今还流传着洋溢着唐代民间宗教气息的河灯会。每年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华美的灯笼造型各异,五彩斑斓,里面燃上烛火。船工们将这些灯笼放置在木筏之上一盏一盏地放下去,上游随着下游,左岸攀比着右岸,千盏灯火将一条河点亮了,灯随波涌,波衬光影。民间传说,点亮灯盏不全是为了禳灾祛难,而是迎接太宗爷在那一天降临人间,与民同乐的。
一条东去的黄河,一个沐着贞观之治盛唐之风的渡口,一个延续千年的民间风俗。置身于今天的太阳古渡口,你会觉得,历史,仅仅是时间上的一种分割,却不是分割之后的时间。历史并没有走远,历史仍然随着黄河水向前流淌着。
河南那边的渡船靠岸了。驾船的居然是一位风风火火泼泼辣辣的女人。那女人不等船靠岸就跳上岸来,很生气地向我们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在那里呵斥。渡口上规矩多,我以为是毛手毛脚坏了人家什么规矩,待她叽里呱啦叫喊了一阵,才明白并不是在说我。原来,同伴看见停在山西这边的那条船上挂着鱼网,顺手一拉,网底居然有几条鲤鲶,活蹦乱跳地在那里挣扎。
船主是怕鱼离了水咽了气卖不上好价钱,人家的怪怨也在情理之中。那女船主的脸被河风一吹,红里泛紫极具造型,我忙举起相机对准她。她一看这阵势,也顾不得她的鱼,一边遮脸一边就笑将起来,连说不中不中,我这脸可不上相呢。说着就钻进船舱。
渡口上的人不论男女,脾气竟然同这条河一样,风起浪便涌,风平浪便静。一行人原来现在脸上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
时近中午,河上的雾气散尽后,太阳渡的下游突然现出一座大桥伟岸的身躯,同伴说,那是茅津渡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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