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古寨的南侧寨门是通往渡口的唯一通道,坡道陡峭,呈四十度斜角。后来人们从东侧寨墙打开一道缺口,修筑一条简易小道,蚰蜒下行,直通河岸。今天,为开发吴王渡旅游区,政府拆资沿东侧寨墙再辟新路,坦荡如砥。
这条新辟的公路被古寨投下的巨大阴影所覆盖,抬头望去,偌大的一个村子巍然高踞百丈的黄土崖头,通往渡口的路不过是在一条巨大的黄土沟壑里小心翼翼地延伸。说是五里的路程,走了五里又五里,转个弯弯又五里,车子驶出一道豁口,豁然开朗。
谁也不会想到,百丈黄土崖头竟然将一条黄河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或者说,一条大河竟然深藏不露地躲在一个小小的吴王古寨身后。面对东岸的黄河,你不得不感叹大地的慷慨与大度,沃野千里的河东大地,竟然为黄河让出宽达十多里的河床,任由河水在宽阔的河道里舒展身躯。大河中央沙洲处处、芦苇丛生,白色的鸟、黑色的鸟追逐着鸣唱着从河面上掠过,两岸崖渚,不辨马牛。
吴王渡宽阔的河面
吴王古渡是连接山西临猗和陕西合阳的重要水上交通要道,因为两岸河面宽阔,主河道摇摆不定,无法架桥。直到今天,吴王古渡仍然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古渡码头由一带牵丝抛石坝连接起来,曲曲折折,虽然出自人工,但不失天然的野趣。几条铁船静静地泊在码头上,大地回黄转绿,绿柳在夕阳下轻轻拂动枝条。古渡口上呈现出与吴王古寨截然相反的一派祥和。
但是,渡口上的生意也明显清淡,见我们到来,岸上的窝棚里立即钻出一个汉子,皮肤黝黑,裤脚高挽,笑眉笑眼地迎上来,一边解开拴船的缆绳一边招呼生意。忙活半天,见我们并没有租船游览的意思,自嘲地笑着把缆绳重新拴在锭桩上。他听说我们要了解古渡的情况,指着岸上一位老人,说:这你得问他。他知道。
老人叫王守宏,今年七十岁,从十九岁开始摆渡,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去年两个儿子承父业做了船户,他便退休离船。每天,他都要从村子下到渡口晒太阳,他说,只要屁股一挨着渡口的石板条心里就清净。
吴王渡对岸属于陕西省黄河古渡夏阳渡。当年韩信木罂缶瓦渡河就是从夏阳渡下水。由吴王渡到夏阳渡,直线距离都有十五华里,水上行船须逆水上行,走一截水路,再行旱路,过了河中间的沙洲,再下水上船过渡。就是顺风挂帆,抵达对岸都得五六个小时,平常风水不顺,单程过渡都得一天时间。船汉们每天从吴王渡过去,就宿在对岸的东王村。夏阳渡的船户过来若是回不去,晚上也得在吴王村打一尖。两岸船户处得就像亲兄弟,到谁家上炕就坐,坐下就吃,吃完就睡。
乘船过渡的,大都是些小商小贩。秋天,两岸的庄户互相往来赶集赶场交易货物,贩牲口、猪、羊、菜蔬,陕西的小商贩在山西侯马、运城进的货也要从渡口上过渡。吴王渡的黄河在冬季很少结冰,即便结冰也只有十天半月,所以,渡口一年四季没有闲的时候,大河里漂起凌花也照跑不误。
自从木船更换成铁船,木舵换成机器,过渡一次就方便多了。一个小时就可以打一个来回。每天平均都能过渡二三十人,再加上运送货物,渡口上养几个船户是没有问题的。
一个渡口连起了晋陕之间的交通,也连起了古老的秦晋之好。单是吴王村这个三千多人口的村子,就有一百多个媳妇从陕西合阳那边娶过来。一年四季中,经常有陕西人在村里落脚,他们在村里赁房居住,利用农闲时间在山西这边当麦客、做短工,包工做工程。渡河摆渡,就有了实实在在的意义和理由。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日本人。王守宏老人是见过日本人的,那时候他还小。这吴王渡是怎么也绕不过战争这个话题了。
当年,吴王失守,十个日本兵在吴王一住就七年,平常日本人连炮楼都不敢下来,吃喝都是县里的协和军将食物用绳子吊上去,但凡出行,则前呼后拥荷枪实弹。王守宏说,日本人在吴王死了那么多人,胆子输了,在吴王呆得也是小心翼翼,怕中国人把他们“日塌了”。说罢,王守宏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人讲述的时候,那个年轻的船户笑眯眯地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www.xing528.com)
吴王渡的船工们为行船方便,在渡口不远的山洼里搭了几间房住在那里。我们告别的时候,奇异地发现,在树杈上架着一种叫做“鞋船”的小型水上运输工具。它由两只长不足两米,宽不足五十公分的小船捆扎而成。小船的船板很薄,类似三合板那样的厚度,这样的鞋船往往一个船工肩扛着就可以下水,人坐在中间划桨,用来捕鱼,到河滩上收割运送庄稼。我忽然想起当年的韩信大军使用过的木罂缶瓦,这是不是由那样的器具演化来的呢?
振远在路上告诉我,吴王一带还有一种叫做“吊包”的水上运输工具。所谓吊包,当然十分简陋,在井字形的木头架子四角绑定四个或者六个气囊。气囊的材质居然是一个布袋子,布袋子上面里三层外三层用桐油浆过,实以柴草木屑或者秸秆,绑在上面就大模大样漂浮在河面上了。
鞋船
这种吊包,也称为“油包”。既然简陋,安全系数当然就小,到现在,“油包”已经基本绝迹。也只有在晋南比较宽阔而平稳的河面上,才能见到这样奇妙的运输工具。就是这种叫做“油包”的运输工具,居然在历史上扮演过十分重要的角色,就像木罂缶瓦一样,坚强地滑行在血写的史籍中间。这是后话。
由吴王村东侧的古渡故道拾阶进入村子。那条古道呈“之”字形盘旋而上,因为陡峭难行早已废弃,掠开荒草,还可以发现那些用来铺阶垫道的青石头,青石条表面覆有一层绿苔。王守宏老人说,这条道是过去唯一通往渡口的古道,宽可通过一挂大车,现在已经变成一条名副其实的荒野小径了。
进入吴王村,太阳一点一点地向西沉去,寨墙西边,一片云蒸霞蔚。梧桐树刚开了花,叶子还没有长出来,舒展的枝条显得十分清晰。
在村西头一条很不起眼的巷子里,一座古宅落落大方扑入眼帘,仿佛是一台戏的主角,在开锣后许多音乐和丫环的陪衬下最后款款出场,亮相走台,任你是谁都不能将她忽略过去。
这座古宅在临猗城内也不算小气,突兀地出现在吴王古寨就更显得别有意味,连见多识广的韩振远都感到有些吃惊。王守宏老人说,像这样的古宅院,在吴王西街一条巷子里比比皆是,这是过去富户们住过的老院,至于富户们是谁,富到怎样的程度,王守宏老人也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而这些院落随着时代的变迁也烟消云散,全村只留下这么一处院子。
这是一座四合院。晋南地方的四合院,因为要避暑避雨,所以和南方的天井院有些相似,半起脊房屋,狭小的院子南北长、东西宽,正屋三间,厢房四间,南屋连大门和正屋相对,四面屋宇簇拥着,天井显得狭小异常。走进正屋,屋厦顶部用棋盘格棚起来,主人点亮灯,抬头一看,进门的正中,垂下一朵硕大的莲花来,莲花八瓣隐含着八卦方位,这在其他地方的民居里真是少见的装饰。主人说,这东西叫做“房胆”,是一所宅院的胆魄所在。
然后,主人从南屋里收拾出几片铁页丝网让我们看,平常是覆在天井上方的,将院子严严实实地盖起来,网络连接之处挂上铃铛,防盗贼之用。主人说,这种防盗设施叫做“瞒天网”。仔细玩味这名堂,反映着一种奇妙的心理,瞒天网一则为防盗,二则用来瞒天,怕宅子里的富足让外人知晓。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才能考虑到这样的细节呢?不言而喻,吴王村在过去承平的日子里,肯定深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大手笔。
《山西通志》载,吴王寨在明代曾设巡检,清代裁撤。从清代一直到日军进犯长达三百多年的历史中,地处晋陕交通要道的吴王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座落落大方的古宅或许能透露出些许信息。
我回头看看王守宏老人,在昏暗的光影里掩饰不住黄河船家的磊落和幽默,他仿佛等待着我再向他请教什么,他那里有一肚子的故事等待着人去挖掘。
太阳落山了,回望吴王渡的方向,看不到黄河的身影,寨门一关,黄河仿佛离吴王很远很远。
吴王寨内古宅中的瞒天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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