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旦上岸办事,买鱼具去了。
开河时的黄河鱼,是渡口上的一种特产,叫做“开河鱼”。清朝时曾作为贡品进献皇帝。夏秋之交黄河发大水的时候,大人们最担心的就是孩子们在水边玩。怕水急浪大淹了,而最怕的,是怕河里的鱼将孩子吃了。这话是不是有些玄?
不玄。
老人们告诫,黄河里的鲶鱼悄悄潜伏在岸边浑汤中,瞅着孩子不注意,扬起尾巴一下子将孩子打入水中,然后吃掉。这有点像《聊斋》故事。
黄河里的鲶鱼是一种食肉动物,力气相当大,个头也大,最大的鱼打下来背在背上,尾巴还长长地拖在地上一截。有一年发大水,泥沙掏了鲶鱼的老巢,鲶鱼都漂在河面上,浑水摸鱼,正是时候。看见一条大鲶划着水游过来,瞅准了猛扑上去,双手卡住鱼腮,不想,那条大鲶顿时疯狂起来,尾巴如同鞭子一样胡乱甩打,只听逮鱼的人大叫一声,将那条到手的大鲶鱼又扔进水里,或者说,是大鲶用力挣脱了将死的命运。等他呲牙咧嘴上了岸,腰上青一股红一股,一时三刻就肿得像浸水的棉裤似的。
鲶鱼是黄河里的食肉鱼,是黄河水族里的王。宽宽的一带,色泽乌黑,无鳞,一身黏液,不易捉到。背上的鳍是漫不经心的一笔,眼睛在宽而扁的头两侧,一张大嘴牙齿像密布的耙钉似的,样子丑极了。它常常穴居于黄河两岸的石窝或泥淖里,平常不大出来。
除此之外,就是著名的黄河大鲤鱼了。黄河大鲤鱼未必个个都大,只不过是因为它体形夸张些罢了,眼睛圆丢丢的,眼眶外围一圈金黄金红,嘴巴小,肚子大,黄河边的人称它为“锄板儿”,又因为方音的缘故,读为“柳鱼”,渡口上打了多少年鱼,不知道黄河里有鲤鱼,只知道有“柳鱼”。黄河大鲤鱼非常漂亮,鳞甲泛金,金色里还有些红色,还有些黄色。
老张说他打过的黄河鲤鱼最大有六斤多重,看着那种颜色,简直舍不得杀剐了它。看过窗花上画的鲤鱼吗?上面的黄河鲤鱼花红柳绿的,不是民间艺术的夸张失真,黄河鲤鱼就是那个样子。
近几年,水面宽的地方,人们用网箱养黄河鱼,或者在水库里放养,有鲶也有鲤,因为黄河鱼不易得,所以价格特别高,到开河的时候,黄河鱼,不论鲤鱼还是鲶鱼,一斤能卖到八九十元,所以人们常常拿网箱或坝里养的鱼来冒充。
网里的黄河鱼
其实,冒充也难,就看你识货不识货。首先,是触须长得不一样,有经验的打鱼人说,胡子长得不一样。鲶鱼生在网箱里或者水库里,须长尖细不说,上嘴唇一边摆着三根总共三对须,下嘴唇还有两对。黄河水喂养大的鲶鱼上下嘴唇各一对须,且粗而短,下边那一对简直就是摆摆样子。鲤鱼就更好判别了,黄河里的鲤鱼和水塘里的鱼颜色不一样,这是一,而且须也不长,两个小肉垂似的,跟身体浑然一体。为什么?黄河里泥沙大,来回游动,等于成天被砂子打磨着,它能生出来吗?再就是剖开肚子,人工饲养放食喂粪,肚子里剖开后有一层黑色的黏膜包裹着脏器,而黄河里不论是哪种鱼都是没有的,里面的膜红里透着白,白里还浸着一点油黄,照着太阳一看,还雾雾地透着亮。
接下来就说吃鱼。什么时候吃?打上来就吃不就行了?不是。(www.xing528.com)
春季河破冰消时吃一季,夏天百川灌河又吃一季。
春季河开的时候专吃鲤鱼,叫做开河鱼。鱼在冰层下生活了一个冬天,被喂肥了,味道当然好,鲤鱼这时候从下游回游回来,一个个硕壮得不得了。据说,每年的开河鲤鱼是给皇帝的供品。从河曲到北京少说也有一千公里,在过去少说也得走二十多天,没有制冷技术,渔人将鱼送到北京还不臭了?将给皇帝的贡品搞臭了,那是什么罪名?听老辈子人说过保存贡鱼的方法,法子使得巧妙,将猪油炼好,盛进油篓子里,等油即将凝固,然后再将鲤鱼活着淹进猪油里,这样,鱼在凝固的猪油里与空气完全隔绝开来,即便到了北京也不至于走味。
五月里黄河发大水,则专吃鲶鱼,夏季里水中食物丰富,虾蟹蛙虫小鱼微藻都很活跃,鲶鱼养得最肥,人说:五月的鲶鱼活人参,食之大补。有的人就吃不得鲶鱼,吃罢浑身冒汗,皮肤上会莫名其妙均匀地生出铠甲钉一般的红颗子来,奇痒无比。
黄河鱼的做法与其他鱼没什么区别,可清炖可红烧。做鱼的方法也特别。怎么做?叫做焖鱼。船汉们在春季冰未破尽就驾船下水,在漂着凌碴儿的水面上网鱼,既为吃一嘴鲜,也为显示船汉的勇敢与胆量。夏天,单待中午休息的空当,村里的壮后生抬一架网到水急的地方“拉鱼”,鱼逆水而进,后生们顺水而行,一网一条,一网两条,有时候,一网上来,什么也没有,拉一兜子芦根。不论是春天还是夏天,船汉们将网上来的鱼活养在水盆里,等攒够一村人都能尝一些的时候,才下锅“焖鱼”。
揭鳞,剖膛,去腮,然后断成段,碎葱蒜,加盐调姜,以酱油醋料酒和之,泼在鱼段上,均匀搅拌,让所有的鱼段都沾上调料,这叫“煨鱼”,煨鱼恐怕不准确,应该叫做“味鱼”,让鱼的身体把那些味都吃净吸足。一个小时之后,再将准备好的面粉用鸡蛋和水拌成糊状,取“味”好的鱼段挂上面糊下沸油锅里炸至焦黄。最后,七烧锅里油炝出一锅汤来。七烧锅有多大?冬天里杀猪褪毛的时候就用七烧锅。这时候,就可将炸好的鱼段逐一置入汤中,上盖“焖”,焖至七成,下粉条,撒韭菜。这样,“焖鱼”就做成了。满满一大锅黄河鱼,是为了全村老少都能尝到一口,大家拿碗来,每人一碗两碗,说着渔情,蹲在院子里吃。每年春夏两季,都要吃的,这是全村人的大聚会,吸引得河对岸许多人都渡河过来吃一嘴鲜。
黄河鱼的肉质非常鲜嫩,鱼骨齐整,不至于难吃。会吃鱼的人根本不是在吃,而是在吸,上嘴一吸,手里就剩下鱼刺了,鱼肉入口之后,好像马上就化了似的,不腥不腻。那味道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但是,那味道却永远也忘不了。
每年都要吃黄河鱼,每年村子里都要这样聚在一起吃一两次“焖鱼”,现如今,这黄河鱼来钱,而且,黄河里的鱼也是一天少似一天,对鱼的兴趣也就寡了。
老张拍拍屁股起身,客气地邀我再到村子里转一转。
这时候,人们在山西县城办完事陆陆续续往回返,还有一辆农用三轮车,上面载满了化肥。老张数了数人头,够一船过的,就跳上船招呼人们过渡。
河里泛着阳光反射出来的波光。老张驾着船渐渐驶进波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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