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自得其乐：庄子与骷髅的对话

生命是我们在这世间暂时借用的一个躯壳，你和这躯壳所拥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像水一样蒸发，像河流一样远走，像梦一样无可追寻。你珍惜或是挥霍，都不足以改变这个结局。庄子说：“天地赋予形体来使我有所寄托，赋予生命来使我疲劳，赋予暮年来使我享受清闲，赋予死亡来使我安息。生死、形体、劳役、安息都是天地赋予人类的，是自然的造化。”庄子也在目击死亡中，体会着生与死的轮回。

庄子一次外出到楚国，极目四野，看到的是一片兵荒马乱后的荒凉。夕阳西下，庄子走到一棵枯藤缠绕的老树下，惊起树上栖息的几只乌鸦。他把马拴好后，想找块石头坐下休息，忽然看见草丛中露出的一个骷髅头。庄子走过去，用马鞭敲了敲，问道：“先生是因贪图享乐，放纵情欲，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而落到这个地步的吗？还是国破家亡，为刀斧所伤而落到这个地步的呢？要不就是因有不善之行，愧对父母妻子而自杀的吧？抑或是因为遇到冻饿的灾难，客死他乡呢？”说完，庄子拿过骷髅枕着，一会儿就睡着了。半夜，骷髅托梦说：“刚才你的言论像是个辩士。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活人的拖累，死后就没有这些烦恼了，你想听听死后的快乐吗？”庄子说，“想啊！”骷髅说：“人死以后，没有君臣的分别，没有春夏秋冬的更替，每日里舒舒服服地和天地在一起，天地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所以，根本就不用贪生怕死，即使是南面为王的快乐，也比不上啊！”

鲁迅在《故事新编》中，以《庄子·至乐》篇中庄子与骷髅的对话为蓝本，编了一出舞台剧《起死》。剧中，庄子和被他还魂的死尸为了衣服纠缠不清，还求助巡警，故事十分幽默。这是鲁迅借庄子对生与死的一次漫画解说，鲁迅也是庄子的知音啊。

如果说“鼓盆而歌”反映的是对死亡要顺其自然的态度。生前还有种种羁绊，而死后则无拘无束，与自然融为一体。这种快乐在庄子看来就算是南面称王也比不上。庄子借骷髅之口描述了生命的累和苦，而死则是对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负担的解脱。

庄子告诉我们：生、老、病、死只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就像四时更替一样不可抗拒。人留恋生命而畏惧死亡，必然带来精神的痛苦，这种痛苦被庄子称为“遁天之刑”（《庄子·养生主》），即逃避自然变化而受到刑罚。《庄子·至乐》中还曾讲到能御风而行的列子对于死亡的达观态度。(www.xing528.com)

有一次列子出差，旅途劳顿，就在路边做饭。随行的人拾柴回来说：“我在蓬草中发现了死人。”列子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具骷髅，不知道这人已死去多少年了。列子指着骷髅说，只有我和这具枯骨才知道：人是不曾有生，不曾有死的，死果真悲愁吗？生果真欢喜吗？

如果能够看轻生死，不为其扰，就能从人生的痛苦与束缚中解脱出来，获得心灵的自由与快乐。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认为：“哲学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去寻找精神的家园。”借用他的说法，死亡不也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去返回精神家园吗？每个人都会以各种方式拒绝死亡，甚至拒绝谈及死亡。但是，作为一种真实的客观存在，死亡又是人类永远无法逃避和超越的。一旦死神逼近，任何存在都变得毫无价值。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就此放弃了对生的热爱和把握。恰恰相反，死亡的力量越是强大，越能引起人类对生命本质更深刻的关注。

庄子不贵生贱死，但也不轻生，不去刻意追求死亡，那将同样有悖自然之理。他希望的是，人们能抛开心中的生死之思，自在逍遥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