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的哲学家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可这把尺子会准吗?
我们常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岂知人类的标准也不能放之四海皆准。所有的判断,都有它的前提条件,天下没有绝对、孤立的标准。《庄子·人间世》讲过这样一则小故事:
有一个叫石的木匠带着几个徒弟到齐国去。师徒一行走到山路的一个拐弯处,看见一座土地庙,旁边有一棵高大无比的栎树。大到什么程度呢?树荫数十里,树身粗到数百人合抱而围不拢,树梢探云间。弟子们惊异地纷纷跑过去观看,匠石却视而不见继续走路。弟子追上前来好奇地问师傅:“我们生平从未见过这么高大华美的树,师傅怎么看都不看就走了呢?”没想到徒弟眼中的奇树,在师傅眼里竟然只是一文不值的朽木!他说:“这棵树没什么用。用来造船,船会沉;做棺材,棺材会腐烂;做家具,家具会破裂;做门窗,门窗会溢出汁液;做柱子,柱子会招虫蚁。正是因为它没有用,才会这么长寿,这么高大。”
晚上,木匠梦见这棵大树对他说:“你怎么能说我没用呢?你想想看,那些所谓有用的橘树、梨树和柚树,在果实成熟时,就会被人拉扯攀折,树很快就会死掉。一切有用的东西无不如此。我这一生,从小树起,就努力做到毫无用处,多次犯险,差一点就死于你这类木匠之手。你眼中的无用,对我来说,正是大用。假如我像你所说的那样有用,岂不早就被砍了吗?”木匠醒来,若有所悟。他把这个梦告诉了徒弟。徒弟问道:“它既然向往无用,为什么要长在土地庙旁边,引人注意呢?”木匠答道:“如果它不是长在庙旁边,而是长在路中央,不也早就被人砍掉当柴烧了吗?”
世间并没有一成不变的准则。树并不是生来为人服务的,它有着它的生存法则和成材法则。面对不同的事物,我们需要不同的评判标准。这棵树如果成材,很可能早就被木匠砍去做成了人们的生活日用品;这棵树如果果实很好,也可能早就被人们在采集果实时折毁。在人们的眼光中,它既不成材,也没有可供人们食用的果实,因此侥幸活到了今天。所谓的“材”与不“材”,只不过是人为设置的一个强权标准而已。庄子反对将真理绝对化,反对树立权威的独断专论,更反对将人类的价值夸大,藐视其他物种。他将是非的争论看作喋喋不休的絮语,将贪生怕死的恐惧视同一场美丽的梦幻。
《庄子·山木》篇说,一天晚上,庄子和他的学生到他的一位朋友家中做客。主人殷勤好客,便吩咐家里的仆人说:“家里有两只鹅,一只会叫,一只不会叫,会叫的有用处,还能防贼呐。将那一只不会叫的鹅杀了,招待我们的客人。”庄子的学生听了很疑惑,向庄子问道:“老师,山里的巨木因为无用而保存了下来,家里养的鹅却因不会叫而丧失性命,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繁杂、无序的社会呢?”庄子回答说:“还是选择有用和无用之间吧,虽然这之间的分寸太难掌握了,但已经可以避免许多灾祸,足以应付人世了。”(www.xing528.com)
记得小时候和小伙伴捉迷藏,我藏到了一个特别隐蔽的地方,躲进去,我能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我。我就这样蜷缩在那个角落里,眼看着一个个小朋友被抓出来,自己却安然无恙,十分得意。可是,由于我藏的地方太隐蔽了,谁也找不到我,大家一起找了我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这时,正好有一家的大人叫孩子回去吃饭,小朋友们就四散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缩在那个角落,眼看着大家离去,只好自己灰溜溜地走出来。当初的得意变成了有些尴尬又无趣的结局。现在想来,人生的种种,都是如庄子所说,要把握有用和无用之间的度。捉迷藏时,藏得太浅,很快就束手就擒,是一种失败;而藏匿得太深,又会遭人遗弃,被彻底淘汰出局。最佳的境界就是在这两者之间,可那又是何其难把握的一个分寸啊!
世间没有绝对的标准,“有用与无用”“美与丑”“有成就与没有成就”,甚至于“长与短”“胖与瘦”,等等,都是人所规定的,它们会随着时代的演变、社会的发展而改变。用一把绝对的尺子来测量甚至作为衡量得失的标准,只会自寻烦恼。宋国京师的地方适合种植楸树、柏树和桑树。这三种树长到一握粗的时候,就被砍去做养猴子的木桩,更粗的树被砍去建房子,最粗的就被富贵人家砍去做棺材了。所以,这些树未能享受自然所赋予的寿命,就夭折了。有用的树被砍掉!古代祭祀河神的时候,白额头的牛、高鼻子的猪、有痔疮的女人,巫祝不会将其投到河里祭祀河神。因为这些都被看作不祥之物。桂树可以吃,被人砍下来吃掉。漆树可以防腐,被人用刀割。女子因为长得美,便被沉到河底给河神做老婆,美究竟是祥还是不祥呢?树被做成斧头的柄,反过来砍伐它自己。世人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很少人知道“无用”的用处。有智慧的人常以无用、不才、不祥的身份出现,以免除世上的祸患。商鞅、吴起、苏秦、张仪都很聪明,但都不得好死,有时候聪明反而成了杀死自己的工具。
汉朝的开国功臣韩信,被封为淮阴侯。他熟谙兵法,为后世留下了大量的军事典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背水为营,拔帜易帜,半渡而击,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等等。然而,他过高估计了自己立下的功绩和刘邦的恩宠,在几次关键时刻都优柔寡断,最终死于吕后之手。这正是聪明太过之误!而唐朝时的郭子仪,在“安史之乱”中对唐室可说是有再造之功。网络上曾流行过一副对联,下联就叫作“安史之乱,郭破虏,李莫愁”,巧妙地嵌入了金庸小说中的人名,说的是郭子仪平定了“安史之乱”,李唐家就不用发愁了。但郭子仪却处处小心谨慎,甚至对大太监鱼朝恩等人也态度卑下,终于得以保全自己。
大约与庄子同时代的屈原,因为受小人陷害,得不到君王的信任,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将一腔悲怨写成了《离骚》,把对宇宙自然的困惑写成了《天问》,最后投江而死。而庄子之后,特别是魏晋以后,庄子的精神成为中国文人的心灵安慰剂,屈原式的困境已不再成为知识分子的精神难题。陶渊明、嵇康已不必说,甚至像杜甫、苏轼这样深受儒家思想浸润的人,在不得志的时候,也可以适性逍遥,面对命运的捉弄一笑而过。他们既不会像屈原那样提出“天问”,更不会去自杀。柳宗元在被贬谪的苦闷中,他不仅没有想到死,还作了一篇《天对》,解答了屈原在《天问》一文中的一系列疑问。可以说,庄子的思想为中国人摆脱儒家伦理责任的束缚,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活下来,提供了广阔的自由空间。这正是“无用之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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