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基尔克果的苏格拉底:最高诱惑与政治团体

基尔克果的苏格拉底:最高诱惑与政治团体

时间:2023-10-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人类面对的最高诱惑,是心性的诱惑。指上次谈话结束时,那个关于善行的谜。恩斯特反过来用激将法,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特殊性。大的政治团体必然分派,以相应于不同的心性诉求。恩斯特试图扳回一城,重新掌握主动性。恩斯特蚂蚁社会比蜜蜂社会更令人惊叹。“起来,我们走吧”,由静而动,在教条和经验中取得平衡,并且顺势转移话题。恩斯特我认为它是很好的东西。所有成员的个别幸福的总体,便是国家的幸福。

基尔克果的苏格拉底:最高诱惑与政治团体

恩斯特 怎么样?去哪里了?没有捉住蝴蝶

虽然不知道你是否捉住蝴蝶,但是我可不能不捉住你。

法尔克 蝴蝶从这小树丛飞向那小树丛,一直把我引诱到小溪边。它一下子飞到小溪那边去了。

借助于讨论蝴蝶纷飞,高手对低手施展引诱工夫。又《论语·子罕》论权道云:“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恩斯特 对,对,世上有这样的诱惑者!

表面上谈的是蝴蝶,实际上谈的是人。面对真正的诱惑,没有人能够抗拒。而人类面对的最高诱惑,是心性的诱惑。

法尔克 你动脑筋了吗?

知道他已经动心了,所以回过头来问。你考虑过了吗?指上次谈话结束时,那个关于善行的谜。

恩斯特 动什么脑筋?你的谜?我也没有捉住它,这美丽的蝴蝶!所以,我不愿再为它费神。一旦同你讨论了共济会,就再也不愿谈它了。因为我看得很清楚,你跟其他共济会员没啥区别。

即使动脑筋也是白搭,我怎么可能想清楚呢。所谓谜就是蝴蝶纷飞,不能通过感性或理性思维来把握(莱辛卒于1781年,此年康德发表《纯粹理性批判》),只能通过灵性思维来捕捉,在中国就是所谓的感应。蝴蝶引开注意力是走神,也是《诗经》所谓的兴,好比“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回到正题,其实法尔克一直在讲共济会的特殊性,而把特殊性隐藏在普遍性之中。恩斯特反过来用激将法,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特殊性。

法尔克 像其他共济会员?他们跟我说的可不一样。

他们和我不同,大大的不同。

恩斯特 他们不这么说?那么,共济会员当中也有异端了?你或许就是一个。——可是,所有异端总与正统信仰有某些共同之处。我曾说过这一点。

大的政治团体必然分派,以相应于不同的心性诉求。正统信仰和异端,大体相当于正教和外道,但也可能相当于显与密。

法尔克 你曾说过什么?

似乎明知故问。

[ ]恩斯特 不论正统的还是异端的共济会员,他们全都做文字游戏,让人问问题,他们回答而又没有回答。

文字游戏是同行间的黑话,犹如打禅语,外人听来如堕五里雾中。

法尔克 你这么看?那好,就让我们谈点别的。正是你将我从我沉默欣赏的安适状态(img)中拖出来的——

我们没有义务为你解释,听不懂的责任可是在你。禅宗行人你不去碰他,他决不会来碰你。沉默欣赏的安适状态(img),有专注、兴奋之意,是个人贯通于绝对的状态。img可能对应德文词Staunens,也就是英译的wonderment。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982b12-b22名言“哲学始于人们的惊奇”,也是此词的变化形式。

恩斯特 没有什么比让你重新回到这种状态更容易了。你只需在我身边坐下来,瞧瞧!

哪里有我什么事,不要玩欲擒故纵,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恩斯特试图扳回一城,重新掌握主动性。

法尔克 瞧什么?

说点别的就说点别的。

恩斯特 这蚂蚁窝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活动。熙熙攘攘而又井然有序!他们全都在衔着、拖着、推着,却又互不妨碍。瞧,它们甚至还相互帮忙。

你关注蝴蝶犹天,我关注蚂蚁犹地。

法尔克 蚂蚁生活社会中(die Ameisen leben in Gesellschaft),像蜜蜂一样。

讨论社会的组织形式,引入关于政制的重大问题。

恩斯特 蚂蚁社会(Gesellschaft)比蜜蜂社会更令人惊叹。因为,它们当中没有谁维持群居、施行治理。

蜜蜂社会有政府治理,有蜂王、工蜂之类的分工,有时以杀戮来维持秩序。蚂蚁社会无政府治理,也有蚁后、工蚁、兵蚁之类的分工,出于本能来配合工作。作者的判断可能来自古代传说,译注谓不符合生物学。

法尔克 没有政府治理(Regierung)也可能存在秩序?

他是故作惊奇,还是早已深思熟虑?

恩斯特 如果每一个人都懂得自己治理自己,为什么不可能?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完全可能啊。

此当《易》乾用九“群龙无首”之象。参考《列子·仲尼》:“尧治天下五十年,……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大夫曰:‘古诗也。’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舜不辞而受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又见《诗·大雅·皇矣》。

法尔克 人是否有朝一日也会达到这一步?

虽然可能,不过是否能够实现?

恩斯特 想必很难。

要实现理想社会,必须具备的条件太多,几乎不可能。

法尔克 可惜!

虚构的东西最完美,在天上可以观看其象,但不能落实于地下。

[ ]恩斯特 的确可惜!

彼此呼应,把此象保存起来,于天上或言辞中(参柏拉图《王制》592a-b)。

法尔克 起来,我们走吧:不然,他们会爬满你一身——我指的是这些蚂蚁。而且,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我一定要趁此机会问你。——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对此有何想法。

实际一点,不要再抬头看星星了,还是关心地下和身旁吧。“起来,我们走吧”,由静而动,在教条和经验中取得平衡,并且顺势转移话题。

恩斯特 对什么?

试图跟上思想的脚步。

法尔克 对人的市民社会的一般想法(über die bürgerliche Gesellschaft des Menschenüberhaupt)。你如何看它?

由言辞的城邦回到现实的城邦。

恩斯特 我认为它是很好的东西。

市民社会从古至今,通过逐渐演变而形成,虽然存在种种毛病,但人还是依赖它而生存。这其实是长期博弈的结果,哲人对此既质疑,又守法,因为不得不身处其中。

法尔克 这无可争议——不过,你把它看成目的,还是手段?

当然,而且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市民社会究竟是手段还是目的,讨论此一问题,其实有危险性。

恩斯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此为哲人思考的内容,所以听不懂。

法尔克 你认为人是为了国家而被创造出来的呢?抑或国家是为了人而存在的?

以手段来僭夺目的,在不知不觉中容易混淆。这里的国家,就是上文的市民社会。

恩斯特 有些人似乎主张前者,但后者也许更真实。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可以得出答案,当然是后者。

法尔克 我也这么想。国家将人联合起来,通过这些人,通过这种联合使每个个别的人能够更好、更可靠地享受到属于他的那份幸福。所有成员的个别幸福的总体,便是国家的幸福。除了这种幸福,就根本没有幸福。国家的任何其他幸福,哪怕很少使个别的人受苦和不得不使个别人受苦,也只是僭政(Tyrannei)的伪装而已。肯定如此!

这里阐述的原则自明,可以推导出公平和正义,写入宪法。僭政(Tyrannei)是古希腊的一种政体,指没有通过合法程序取得统治权,后世也用此词来表示暴政。

恩斯特 我不想把话说得如此肯定。

逻辑上似乎正确,但是可能还存在漏洞

法尔克 为什么不想?

这看起来是自明的啊。

[ ]恩斯特 每个人可按其个人处境来判断的一种真理,很容易被人滥用。

屁股往往决定脑袋,即使通过民主的形式,也可能引出暴政。

法尔克 你是否知道,朋友,你已经是半个共济会员了?

啊哈,你终于看出里面存在重大问题了。

恩斯特 我?

想都没有想到,意外。

法尔克 你。因为你已经认识到了人们最好三缄其口的真理。

不错,就是你。你已经看到了真理,但是说不出来。

恩斯特 但不妨说出来。

说出来呀,说出来好了。

法尔克 智者不可以说他最好三缄其口的事。

因为一旦说出来,真理就会变质,再也不成其为真理。

恩斯特 那就由着你好了。我们再也不要提共济会员。虽然关于他们,我并不知道更多的事情。

虽然恩斯特其时还没有懂,但是法尔克作为上手已经看了出来,他接触到了真实的问题。

法尔克 请原谅!你至少看得出,我很乐于告诉你更多关于他们的事。

为什么请原谅,因为法尔克兜了一个大圈子,就是企图把自己想讲的话,通过恩斯特的嘴讲出来。《论语·子罕》颜回曰:“夫子循循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孟子·尽心上》:“引而不发,跃如也。”

恩斯特 你在拿我打趣儿。——很好!人的市民生活、一切国家宪法(Staatsverfassungen)无非是达到人的福祉的手段。还有什么?

原来你早就明白,你在耍弄我。但是他喘了一口气,还是乖乖地回到了谈话的原来轨道

法尔克 只是手段,人发明的手段!尽管我不想否认,大自然如此安排一切,以便使人迟早能发明政治组织。

政治完全是人为的手段,虽然有其自然的基础。

恩斯特 这也促使一些人将市民社会看成大自然的目的。因为,所有的一切,我们的激情和欲求,所有的一切都通向这里,所以,市民社会、国家便是大自然所达到的终极目的。于是,他们推断,自然似乎绝对不是按目的要求来制造手段;自然的目的似乎更多[ ]是一种诸如国家、祖国等抽象概念的幸福,而不是每个现实存在着的个体生命的幸福!

大自然的目的到达市民社会、国家,到达不了个人。而个人的一切,必须通过市民社会、国家才得以实现。这也就是中国古代“仁”的两种写法。前者从身心,犹自对偶,还可能独自完善。后者从二人,犹相互对偶,必须通过人际交往。市民社会、国家和个人之间,在古代中国的中介就是天子。所以“人民万岁”、“我是人民的儿子”,都是领袖人物专用之语,决非普通民众可以染指。在现代词汇中,人民和民众有其区别,人民是政治词汇,民众是普通词汇。在中国古代,比如在《史记》中,人民这个词,还是一个风土人情的普通词汇,而在现代则成了一个政治词汇,甚至成了一个政治正确的词汇。人民这个词变成了意识形态的概念,而其中具体的人逐步淡化了,甚至没有了。人民的概念在意识形态中替代了神,跟具体的民生日用渐渐脱离了关系。现在的人民对应于people,people是单数集合名词,不能用作复数(peoples表示多个民族),最后也落实不到个人。

法尔克 说得好!你沿着正道向我迎面走来。现在请告诉我:既然国家宪法是手段,是人发明的手段,那么,国家宪法是否会独自超脱于人为手段兴衰成败的命运之外呢?

国家宪法的生命,是否有可能超越具体的国家或王朝。

恩斯特 你所说的人为手段兴衰成败的命运指什么?

三国演义》卷首“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为手段兴衰成败的命运就是分合,然而还有天下大势笼罩之。

法尔克 指与人为的手段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与神性的、永无谬误的手段(von göttlichen unfehlbaren Mitteln)不同的东西。

属于人的一面相应于王,而属于神的一面相应于哲人。法律是对神的模仿和探索,然而经常达不到目的。

恩斯特 什么意思?

可朽与不朽,有其区别。

法尔克 意思是,人为手段并非永无谬误。它不仅经常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而且有时恰恰造成与之相反的情况。

正因为并非永无谬误,所以演出一幕幕鲜活的历史剧,永不停息。

恩斯特 比如说!如果你一时想得到例子的话。

请举例说明。

法尔克 例如,航海和船是达到遥远陆地的手段,可它们会成为许多人永远达不到那些地方的原因。

手段往往会僭夺目的,譬如文凭、职称之类的标志,和真正的学问并无直接关联。然而因此而废除文凭、职称,又是不对的。依例可推及其他,比如中国的君子、西方的哲学家

恩斯特 指那些因船毁而遇难和溺水的人?我自认为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人们都晓得,为什么如此众多的个人都没有通过宪法得到幸福。国家宪法各种各样;可以说,这个比那个好,而有的又缺陷很大,显然与其本意不符;最好的宪法也许尚待发明。

“指那些因船毁而遇难和溺水的人?”恩斯特以为是特例,但法尔克并不以为是特例。最好的宪法也许尚待发明,也许永远发明不出来,但问题的真正症结在于,也许发明了还是没有用。

[ ]法尔克 这姑且不谈!假设已经发明了可能设想的最好的宪法,假设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接受这部最好的宪法:难道你不认为,即便如此,从这部最好的宪法中必然还会产生某些对人类的幸福极端不利的、人处于自然状态(in dem Stande der Natur)时绝对闻所未闻的东西?

以人处于自然状态说事,是中国道家的惯用手法,比如庄子之抨击尧舜

恩斯特 我认为,假如从最好的宪法中产生这类东西,就不是最好的宪法了。

以归谬法来捍卫关于最好的宪法的思想。

法尔克 毕竟还可能是一部比较好的吧?现在,假设这部较好的宪法是最好的,我仍然提出上述同样的问题。

同理可证,相对好的宪法也是如此。

恩斯特 我觉得,你在推理时,好像一开始便是从假设的概念出发,即每一种为人所发明的工具——你将宪法也完全解释为这类工具——不可能没有缺陷。

如果用形而上学的方法,终究无法证明,然而法尔克其实不是来自推理。

法尔克 不仅如此。

不仅来自逻辑和经验,而且更是从上边看清楚了。

恩斯特 你很难从那些不利事物中举个例子——

你还没有举出例子来呀。

法尔克 也包括那些从最好的宪法中必然产生的事物?——噢,一事可举十例。

一事可举十例,可能有夸饰成分。《资治通鉴》卷六十五,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赤壁之战曹操号称八十万,实际仅二十余万。

恩斯特 那么先举一例。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是最好的破解。

法尔克 我们假定最好的宪法已经发明;假定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这部宪法之下:难道世界上所有的人因此就只会组成一个国家了?

两个假定大体相当于中国古代天下的概念,而天下不等于国家。

[ ]恩斯特 大概很难。一个如此庞大的国无法治理。它必须被划分为许多按同样的法律来治理的小国。

无法治理,是因为无法控制,所以必须划分为小国。

法尔克 这就是说:即便到那时,人仍然有德国人和法国人、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俄国人和瑞典人,或者其他什么人,等等。

德国人和法国人等等,在欧洲的“天下”之中,大致相当于诸侯国之象。中国《诗经》有十五国风,风就是信息,就是文化。《易·贲》“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化原来也有其军事性质。

恩斯特 完全正确。

说得好。

法尔克 这样我们就有一个例证了。每一个这样的小国都有自己的利益,是吗?而这些小国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国家利益,是吗?

十五国风,风风不同。(www.xing528.com)

恩斯特 难道不是?

无可反驳。

法尔克 这种种不同的利益往往会发生冲突,正如现在的情况;两个不同国家的两个成员很难毫无偏执地相互对待,正如现在一个德国人对一个法国人,一个法国人对一个英国人那样。

人的生存必然关乎政治,而政治必然意味着冲突。此所以《诗经》不仅有十五国风,还有位于中央的大雅、小雅。

恩斯特 非常可能!

合理的推论。

法尔克 就是说:如果现在一个德国人遇见一个法国人,一个法国人遇见一个英国人,或者相反,这就不仅仅是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即天性相同而相互吸引的人;而是一个这样的人遇见一个那样的人,一个德国人遇见一个法国人,一个法国人遇见一个英国人。他们意识到国籍差异,这使他们作为个别的人还在相互发生最微不足道的关系和共同分担最微不足道的事务之前,就相互冷淡、拘谨、起疑心。

“天性相同而相互吸引的人”有可能成为国际主义者,其他人不能不成为民族主义者。

恩斯特 可惜这是真的。

有什么办法呢?

[ ]法尔克 难道这不正说明,为了使人联合起来、为了通过联合确保幸福而发明的手段,反而使人隔绝?

有其内在矛盾,所以不可解决。

恩斯特 如果你如此理解的话。

不反对你的论证。

法尔克 让我们再向前跨一步。许多这样的小国家有着完全不同的气候,因而有完全不同的需求和满足,因而有完全不同的习惯和道德,因而有完全不同的道德信条,因而有完全不同的种种宗教。你不这样认为?

由诸国国风之不同,引申出文化不同,并且进一步引申出宗教的不同,此即所谓诸神之争。

恩斯特 你跨出的是巨大的一步!

由政治、经济而文化。

法尔克 到那时,人们就不会有基督徒和犹太教徒以及土耳其人之类的区分了吧?

宗教由国家民族而来,每个国家民族都有自己的宗教。英译此处未见否定词,“不”可能是“还”。基督教和犹太教、伊斯兰教(即此处的土耳其人)之分歧,参考《智者纳丹》三个戒指的寓言(第三幕第七场)。

恩斯特 我不敢说不是如此。

同意你的雄辩。

法尔克 既然如此,他们——不论他们称自己是什么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只能像我们的基督教与犹太教徒和土耳其人相互之间历来的关系一样,并非仅仅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而是作为这样的人对那样的人,他们相互争夺某种精神上的优先地位,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自然人永远不可能想到的权利。

以宗教分,或者以种族分,并产生争执。

恩斯特 很可悲,但是你说的可能是真的。

施米特所谓政治就是划分敌友(见《政治的概念》二,刘宗坤译,刘小枫编“施米特文集”第一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106页,参329页)。

法尔克 仅仅“可能是真的”?

必须落到实处,决不允许躲闪。

恩斯特 因为,至少我的想法如你所假设的那样,世上所有的国家都有一样的宪法,他们可能也都有一样的宗教。我搞不懂的是,[ ]没有一样的宗教,怎么可能有一样的宪法。

宪法由宗教引申而来,也就是那里人的生活方式(nomos)。

法尔克 我也搞不懂。——而且我也只是假设一种最好的政治宪法,以防你逃避话题。政治的统一和宗教的统一,在这世上都不可能。有一个国家,便会有许多国家。有许多国家,便会有许多宪法。(有)许多宪法,便会有许多宗教。

以现实而论,分裂是人类社会的常态,因此不能过于理想主义。

恩斯特 是啊,是啊,看来是这样。

新手不能确定。

法尔克 的确如此!——现在来看看市民社会完全违背其意图而引发的第二大灾难。不将人分离开来,市民社会便不可能将人联合起来;不加深人们之间的沟壑,不在他们之间筑起樊篱,市民社会便不可能将人们分离开来。

老手确定无疑。上文没有标示出第一大灾难,似指市民社会必然被划分为许多小国,造成其不同成员之间的冲突。

恩斯特 这沟壑实在可怕!这樊篱往往不可逾越!

市民社会来自把人们分离。

法尔克 我还得加上第三大灾难。——市民社会并不满足于将人划分和分割为不同的民族和宗教。这种分割形成几个大部分,其中每个大部分都独自为一个整体,这种情况毕竟较之根本没有整体好一些。——市民社会并不满足于这种情况;市民社会将其分割活动在每一部分中继续下去,无穷无尽。

虽然可以分割成几大部分,但总体还是在不断分裂。

恩斯特 何以如此?

原因在哪儿呢?

法尔克 莫非你认为可以设想一个没有等级差别(Verschiedenheit von Ständen)的国家?不论一个国家或好或坏,或多或少地接近完美,其所有成员相互之间却不可能具备同样的条件([英译者按]政治、社会、经济条件)。——即便所有的人全都参与立法,他们却不可能平等地参与,至少不会平等地直接参与。因为,[ ]这些成员有高贵和低贱之分(vornehmere und geringere Glieder)呀。虽然国家的一切财产在开始时平均地分配给他们,但这种平均分配很难持续存在两代人。这人会比那人更善于利用自己的财产。这人像那人一样将自己管理不善的财产分配给自己的一些后代。于是,便产生富有的和贫穷的成员。

社会成员之间的差异是天生的,政治和经济等级的形成是天然的。一个没有等级差别(Verschiedenheit von Ständen)的国家是不可能的,即使可以平均地分配财产,由于理财水平不同,这种平均也难持续于两代人。此即《史记·货殖列传》所谓:“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每个家族及其成员不停地上上下下(social mobility),在人类社会中构成不断运动的图景。在此图景中,个体占据的位置是变化的,每个人轨迹截然不同,然而就整体而言,此一图景亘古未变。

恩斯特 显然如此。

同意。

法尔克 你想一下,世界上有多少恶(übel),其原因不是在这种等级差别?

等级差别确实产生恶,而且难以消灭。但是如果彻底抹杀等级差别,则可能产生更大的恶。

恩斯特 我要是能反驳你就好了!可是,我有什么理由反驳你呢?的确,人只有通过分裂才可以联合起来!只有通过不停的分裂才可以保持联合!这是既成的事实,不可改变。

通过分裂才可以联合,岂非生机勃勃?

法尔克 这正是我要说的!

相反相成。

恩斯特 可是,你的意图何在?想以此让我厌恶市民生活?想以此让我惋惜:人把联合理解成诸多国家?

怎么办?难道要我陷入悲观?“想以此让我惋惜:人把联合理解成诸多国家”,似乎不够醒豁,是否可译成:“想以此让我期待,人们从未想过要联合成诸多国家?”或者:“想以此让我相信:人们原来不想通过诸多国家联合起来?”

法尔克 竟如此误解我?——哪怕市民社会只有一种善,即,使人的理性能够在这里得到培育——这唯一一种善,我也会容忍市民社会的种种非常严重的恶而为它祈福。

理性是政治哲学的诉求,而市民社会的变化,尤其适合于培育理性。近代以来,中国社会急剧变动,年年有小变,十年有大变,生存环境几乎不能算好,但是依然适合于培育理性。这里所谓的培育理性,如果在中国传统中寻找相应的术语,那就是悟道。

恩斯特 民谚曰:谁要享用火,谁就得容忍烟。

有阳必有阴,消息生克,彼此乘除。

法尔克 当然!可是,因为生火不可避免要冒烟,因此就不可发明烟囱了吗?[ ]发明烟囱的人就成了火的敌人了?——瞧,这就是我要将话题引向的地方。

虽然阴阳有平衡之理,但是可以引导、化解、治疗、上出。

恩斯特引向哪里?我不懂你的意思。

烟和火能够明白,烟囱指的是什么?

法尔克 这譬喻很恰当呵。既然人除了通过分裂便不可能联合起来,分裂因此就成为善举了吗?

分裂虽然不可避免,却还是应该明辨善恶,扶阳以抑阴。

恩斯特 倒不至于。

分裂当然不是善举。

法尔克 这种分裂因素就变得神圣了吗?

分裂因素确实客观存在,但是不能让它合法化。

恩斯特 你说“神圣”是什么意思?

用了这么重的词呵。

法尔克 我的意思是,神圣得以至于禁止接触?

不能把反道德神圣化,流行化。

恩斯特 出于什么意图接触?

对分裂有所控制的意图。

法尔克 意图是:使分裂程度不至超过必要的程度。尽可能减少分裂带来的恶果。

虽然采用似乎消极的救度方式,然而消极就是积极。因为提倡积极,或许反而会出问题。

恩斯特 为什么要禁止?

对神圣和禁止两个词,都进行了追问。

法尔克 但也没法提供;通过市民法律(bürgerliche Gesetze)是无法提供的!因为,市民法律永远不会超越其国家的范围。这种事情恰恰在所有和每个国家的范围之外。——因此,使分裂程度不至超过必要的要求只可能是一种Opus supererogatum(分外之工),只能期待每个国家的最智慧(weisesten)和最优秀的人自愿承担这种分外之工。

此一遏制分裂的作用,决非通过法律规定可以自然获得,故必须期待另外的力量。译注云:“Opus supererogatum(分外之工),来自基督教的经院哲学,指超出了一个人在道德上应做的事情的工作,这类功绩会从上帝那里获得额外的报偿。”此即所谓“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淮南子·天文训》),乃人世间真正的特殊和卓越,所获得的报偿就是所谓幸福。成为每个国家最智慧(weisesten)和最优秀的人,就是那些人的自我期许,而经济人也由此化为道德人。

恩斯特 岂止期待,恐怕要迫切期待。

若大旱之望云霓。

[ ]法尔克 我本来也这么想!迫切期待每个国家都有一些人能超越民族偏见(die Vorurteile der Völkerschaft),真正明白爱国主义(Patriotismus)在市民社会不应成其为美德。

爱国主义(Patriotismus)或民族主义,确实有其副作用。

恩斯特 的确迫切盼望。

令人心动。

法尔克 愿每个国家都有一些人能够不受其与生俱来的宗教偏见的影响,不相信,凡是这种宗教认为好的和真实的,便必定是好的、真实的。

“能够不受其与生俱来的宗教偏见的影响”,也就是跳出培根(1561—1626)所谓的四种假象,尤其是第一位的族类假象(《新工具》三九-四四,许宝騤译,商务印书馆,1984,21-24页)。

恩斯特 的确非常令人渴望!

积极呼应。

法尔克 愿每个国家都有一些人不羡慕位列其上者、不厌恶位列其下者;与这样的人在一起,高人乐于屈尊俯就,卑微的人敢于提高自己。

《易》蛊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则也。”此即所谓从事“分外之工”,禅家所谓“上与帝王同坐,下与乞丐共行”是也。高人,这里指地位高的人。

恩斯特 的确非常令人渴望!

多美的境界,多美的人呵。

法尔克 假如这期待一旦实现呢?

理想是否可能成为现实。

恩斯特 实现?——当然,某个地方、某个时代,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的。

或许会有这样的人,在古代,或在他方。

法尔克 不仅某个地方、某个时代。

不止于此。

恩斯特 在某些时代,在某些国家有许多这样的人出现。

系统进行升级。

法尔克 假如现在处处都有这种人呢?而且,在所有时代都会有这种人呢?

还不止于此,遍满时空,合于当下。

恩斯特 愿上帝保佑!

不敢想象了。

[ ]法尔克 假如我告诉你,这些人不是生活在一种不发挥作用的分散状态呢?假如不是始终在一个不可见的教会里呢?

呼之欲出,快要点出来了,这就是眼前的现实呵。

恩斯特 多美的梦呵!

逼真得像梦一样,还是不敢相信。此即尘世最高之善,参考佛教大乘菩萨行。

法尔克 长话短说。——假如这些人或许就是共济会员呢?

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恩斯特 你说什么?

说出最关键的话,听上去几乎不像是真的。

法尔克 种种分裂使人相互孤立、冷漠,假如共济会员顺带做弥合分裂、让人们尽可能紧密地一起生活的事,你认为如何?

顺带(in part of)似乎是副业,其实就是主业,同时也暗示着顺其自然。试引两首《悟真篇》作为参考:“始于有作人难见,及至无为众始知。但识无为为要妙,岂知有作是根基。”“修行混俗且和光,圆即圆兮方即方。显晦逆从人莫测,教人争得见行藏。”

恩斯特 共济会员?

曲终奏雅,终于点题。

法尔克 我说的是:顺带成为他们的事业。

锁定主旨,登上高峰。

恩斯特 共济会员?

再次呼应,余音绕梁。

法尔克 请原谅!我又忘了,你说过,你再不愿听到关于共济会员的事。——那边有人招呼我们去用早点了。走吧!

一击命中,赶快逃遁,结束话题。同时把结论放在全篇结尾,也就是最醒目的位置,艾宾浩斯(1850—1919)记忆术所谓“近因效应”(recency effect)。

恩斯特 不,不,再等一会儿!你说,共济会员……

怎么又欲说还休,赶快追上去,受到了极大诱惑。当然这是作者的有意安排,同时又把“共济会员”悄悄地重复了一遍,埋下了第三次谈话的伏笔。

法尔克 话题又不由自主地将我带回到他们身上。真抱歉!——到那边去,在人更多的地方(in der grβern Gesellschaft[中译编者按]直译:在更大的社会中),我们很快会找到有益的谈资。走吧!

成功!怀着满意而骄傲的心情离开。人更多的地方或更大的社会,到那里去研究规则,寻找谈资,就是中国传统所谓的江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移步改换场景,且听下回分解。走吧!是引导之象。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