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奕敏
不知道在每个人心目中，家的味道具体表现在哪儿。我的印象是：当大杂院里东一排、西一队列阵似的挂起了洗净的、五颜六色的被单、衣服，阳光热烈地洒落在微风荡漾的衣物上时，家的味道就飘溢而出了，这是我喜欢的安宁、生动、平凡却感人的人间烟火味。时至今日，最喜欢闻的味道依然是：在冬日暖阳下暴晒过的干净被子，夜晚躺在被窝里，阳光的味道真好闻啊，温馨、清甜、安全、暖和。
月夜，静坐窗前，想起在物质匮乏年代，很小的我，最乐意家里来客人了。每到这时，我知道平时清汤寡水的晚餐，会因为来了客人而有所改观了，内心便欢呼雀跃起来。只见大人们围着圆桌，一番客套后坐定，热气氤氲的灯光下，酒慢慢的喝，话细细的聊，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了，有时也玩划拳猜枚的游戏。酒大多是家酿米酒。菜式很简单，有时就一碟花生米、咸菜、凉拌黄瓜，也有很隆重地端上多种周宁当地著名的小吃、特产，如魔芋、乌蛋粿、泥鳅面、菜干等。菜一盘一盘上，话题天南地北聊。装满的酒壶一直在热水中烫着，伴着袅袅上升的热气，炉火映红了大人们的脸，热气腾腾的温暖蕴满了整个屋子。
古人曾说：“五味令人口爽。”从小，我就很喜欢细细品味眼前这一匙一盏所流淌出的家的味道，总觉得，在一蔬一饭之间，稳稳的幸福滋味便在心中满溢开来。
如果让我来评选这世间最好吃的食物，首选理所当然的是妈妈亲手烹煮的乌蛋粿。每次家里来了远客，或者偶尔改善下伙食，妈妈总会煮一大锅乌蛋粿。
乌蛋粿
小时的我，脑袋才刚刚有灶台高，就很喜欢在灶台边抬着下巴，看着妈妈制作乌蛋粿。在童年的我眼里，妈妈站在灶台边调度有致，那洗、剥、拍、揉、碾、切等动作连贯而麻利，像极了舞台上的魔术师。只见妈妈先将乌蛋洗净，放进高压锅里煮熟，然后剥皮，拍成土豆泥，和研磨细了的地瓜粉一起揉匀，妈妈说，为了保持乌蛋的原味，地瓜粉要尽量少放些。再把揉匀的面团摊开，用擀面棒碾压成薄饼状，就成了乌蛋粿。下锅煮时要切成约2厘米宽的薄片。然后锅里下油烧热，葱蒜姜丝炝锅，加上肉末、虾米、酸菜、青菜、豆瓣酱、辣椒等配料，加水烧开，下入切好的乌蛋粿片，煮熟后装碗，在上头撒上一撮葱花，一碗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的乌蛋粿就上桌了。一时之间，食指大动，夹一块乌蛋粿送入嘴里，只觉得口感爽滑，酸辣适中，还能吃出土豆的清甜、豆瓣酱的鲜香，真个是齿颊留香呐。
当年，想吃一次乌蛋粿并不是太容易的事。小小年纪的我，经常抱着一个比我的脸还大的碗，里头装满乌蛋粿，呼吱呼吱大快朵颐。那副馋相经常惹得家人取笑，至今还经常被提起。现如今，嘴馋时，只要到小吃店点一道乌蛋粿，马上就可以品尝到了。在周宁的菜市场里，经常可以买到新鲜的成品乌蛋粿，回周宁过完年节后又重新外出的周宁人，经常会买一些乌蛋粿带到远方，放冰箱里冷藏，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享用到家乡的美味。偶尔周末得闲时，不怕麻烦，也会动手做一道乌蛋粿来招待远客，每当这道小吃端上桌，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被一扫而空，收获满满的赞誉，一时之间成就感爆棚。
乌蛋粿是周宁县独有的特色小吃之一。乌蛋，即土豆，学名马铃薯，原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区，人工栽培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大约公元前8000年到公元前5000年的秘鲁南部地区。大约在17世纪被引进中国， 它是经菲律宾群岛到达福建海岸， 并且首先在福建种植的；目前，中国是世界马铃薯总产量最多的国家。它也是全球第四大重要的粮食作物，仅次于小麦、稻谷和玉米。
马铃薯因酷似马的铃铛而得名，此称呼最早见于康熙年间的《松溪县志食货》。中国东北、河北称土豆，华北称山药蛋，西北和两湖地区称洋芋，江浙一带称洋番芋或洋山芋，广东称之为薯仔，粤东一带称荷兰薯，闽东地区则称之为番仔薯，周宁人俗称其“乌蛋”。在20世纪“瓜菜代”的物质匮乏年代，周宁群众曾经靠着“乌蛋”勉强果腹，度过了灾荒。
“乌蛋”是茄科茄属，由块茎繁殖，多年生草本植物，一年生或一年两季栽培。地下块茎呈圆、卵、椭圆、肾形，黄色。地上茎呈棱形，有毛。奇数羽状复叶。花白、红或紫色。浆果球形，绿或紫褐色。一般在春节前后栽种，夏季收获。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性平味甘，微凉，入脾、胃、大肠经，具有和胃调中、健脾利湿、解毒消炎、宽肠通便、降糖降脂、活血消肿、益气强身、美容、抗衰老等功效，是一种老少皆宜、美味可口的好食材。“乌蛋”的营养素特别丰富，含有蛋白质、矿物质（磷、钙、镁等）、碳水化合物、多种维生素和膳食抗氧化剂以及优质纤维素等多种成分，营养结构合理，素有“地下苹果”的美誉。(www.xing528.com)
“乌蛋”的适应性很强，种植区域较广，但只有生长在周宁县域内海拔600米以上黄土山地，施用有机肥，顺季节种植的“高山乌蛋”，才是质量最上乘的好“乌蛋”。海拔1300多米高山上的浦源镇紫云村的“乌蛋”，早在种子培育阶段就已被预订一空，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紫云村出产的“高山乌蛋”。
“周宁乌蛋”不仅淀粉含量丰富，粘性特别强，而且质地松软，口感黏糯，入口酥香。据说厨艺精湛的大厨师用“周宁乌蛋”作为原料，通过煎、炸、蒸、煮等烹调手段，或丸、或丝、或饼、或片，可以做出20多道花色、口味不同的菜肴，称为“乌蛋宴”。我所知道的家常吃法有这5种：乌蛋丸、乌蛋丝、乌蛋片、乌蛋饼和乌蛋粿。有人曾赋诗这样赞誉它：“温温软玉暗浮香，脱却轻炒慢品尝。片饼丸丝无尽味，消愁助兴任飞觞。”
乌蛋粿（丸）
这世间，贵重如燕窝、鱼翅，价廉如土豆、南瓜，却一物自有一物的美味，只是凡人媚于世俗的价值，往往失去了领略本真的辨知能力。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贵重的鲍鱼龙虾总是优于价廉的普通“乌蛋”，却不知，大凡饮食滋味都是由最普通不过的咸、酸、苦、辣等味而始，亦由此而终，而人生里的欢乐与痛苦也最终都要归于平淡，就像一曲狂暴或激昂的交响曲，终将恢复于宁静。
一生中，来来去去的欢会吃喝很多，在吃喝之后，很快就会忘了自己吃过的各种美味，以及那觥筹交错间的点点滴滴，人生就这样在不动声色、无知无觉中流转消逝了。
今夜，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围炉煮酒的画面，似乎很遥远，又似乎我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脑袋才刚刚够得着桌面的女孩，身边是旺旺的炉火，桌子上有满桌的饭菜，最抢眼的自然是妈妈亲手烹煮的那碗乌蛋粿，炉子上有冒着热气的水壶在吱吱作响，酒还在酒壶里温着，而我一直站在那样的画面里，从未走出。
我想，这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忠诚于你自己，那就是你的经历。你生命中的日子，你在其中遭遇的人和事，你因这些遭遇产生的悲欢、感受和思考，这一切仅仅属于你，不可能转让给任何人，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这，才是一个人最值得珍惜的财富。
此刻，暑热扑窗，蝉声嘶鸣，信笔而书，发觉展现眼前的每一行文字都有其动人的意念，每一句话语都令我铭心，果真是：人生有味是清欢。如果这一生注定只能在庸甜俗香中蝇营狗苟，也会遇到许多不如意的事，但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一一记取。在四季里行走，我希望自己内心更加柔软、明净，最终归于纯朴。一如周宁美食——乌蛋粿那清香甜美的滋味，决不会因为尝过其他的山珍海味、鲍鱼龙虾之后，轻易被遗忘在脑后。
无欲的生命如此安静，守望太久，方明白，简单、淳朴是呈现给这个世界最美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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