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认得一个字的人,就认得这个“一”。但要把它讲明白了,不容易!“一”究竟是什么?我们先从《老子》第14章讲起:
一者,其上不儵,其下不忽,绳绳呵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
——“一”向上的时候不“儵”,向下的时候不“忽”,无法给它取个名称,又回到无物的状态。
要知道“一”是什么,又要知道“儵”“忽”是什么,那么“儵”“忽”又是什么呢?我们再看《庄子·应帝王》中著名的浑沌开窍寓言: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
从阴、阳属性的角度来说,南、天、上、明为阳,北、地、下、暗为阴。“南海之帝为儵”,则“儵”就是阳、明;“北海之帝为忽”,则“忽”就是阴、暗。
“儵”为阳、为明,“忽”为阴、为暗。如此“一者,其上不儵,其下不忽”就是说,“一”这种东西,向上的时候不明亮,向下的时候不昏暗。
“儵”既然是阳、是明,“忽”既然是阴、是暗,为什么又说“一者,其上不儵,其下不忽”,“一”向上的时候不明亮,向下的时候不昏暗呢?这是因为“儵”“忽”还同处于“一”这个浑沌统一体中。
换句话说,“一”就是包含阴、阳二者在内的浑沌统一体。正因为“一”包含阴、阳在内,所以第39章说: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
“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天得到了“一”中的阳因此得以清,地得到了“一”中的阴因此得以宁,因此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阴阳不测之谓神”(《周易·系辞》),“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周易·说卦》),神、灵同义,“神”就是阴、阳二者的变化,而“一”本身又包含阴、阳在内,因此说“神得一以灵”。
谷有有水之谷、无水之谷(参“谷”字条),第39章的“谷”是有水的,而水是由阴、阳二者合和而成的,阴、阳二者合和就是“一”,因此说“谷得一以盈”。
“正”由“一”“止”组成,就是“止于一”的意思(参“正”字条),因此说“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
反之,如果没有“得一”,那又会是什么情形?第39章继续说:
其致之也,谓天毋以清将恐裂,谓地毋以宁将恐废,谓神毋以灵将恐歇,谓谷毋以盈将恐竭,谓侯王毋以贵以高将恐蹶。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
之所以要得“一”,是因为如果没有得到“一”中的清气,那么天恐怕就破裂了,就得女娲来补天了,因此说“天毋以清将恐裂”。
地如果没有得到“一”中的阴气、浊气,那恐怕就要干旱了,土地就要结成块了,就无法种庄稼了,最后就废弃了,因此说“地毋以宁将恐废”。
“神”之所以神,在于阴阳不测的变化。如果没有了“一”,那就没有了阴阳变化,“神”恐怕就得歇业了,因此说“神毋以灵将恐歇”。
谷中是有水的,水是由阴、阳二者合和而成的,谷中没有了水的充盈,自然而然就干涸了,因此说“谷毋以盈将恐竭”。
天为阳,地为阴,是由“一”所化生的,天得到“一”中的阳,才成其为天;地得到了“一”中的阴,才成其为地。没有“一”,也就没有天地、没有高卑之分、没有贵贱之分,因此说“侯王毋以贵以高将恐蹶。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
《老子》中“一”出现了15次,表示宇宙万物本源的用法最多,有11处。因为宇宙万物本源是唯一的,因此又用作数字“一”,这种用法在《老子》中有2处,即第11章“卅辐同一毂”、第25章“国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的“一”。又如第42章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生成万物的序列中,“一”又是处于第一位的,由此“一”又用作序数词“第一”。(www.xing528.com)
像一层层地堆积柴火,最晚堆积的处在最上一层,而最早堆积的反而处在最下一层。作为生成宇宙万物的本源,“一”本来是最早的、唯一的、第一的,但在世俗之人的眼光中,反倒成了最下贱的、最不受人待见的。
《世说新语》记载,晋武帝司马炎登基以后,找了一个算卦的给他算命。这个人算出一个字,什么字呢?就是“一”。与“万”相比,“一”太微不足道了!人家司马炎刚当皇帝,你算一个“万”该多好呀,可你偏偏算出个“一”。晋武帝觉得不吉利,所以很不高兴:“这老小子,这不是说我只能当一年的皇帝吗?”于是准备让人把这个算命的拖出去砍了。多亏当时学识渊博、精通《易经》《老子》的裴楷在场,他引用《老子》(何晏注本)中“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贞”的话,为恼怒的晋武帝找了个台阶下,也为那位算命先生化解了危机。
在俗人眼光中下贱的东西,在老子眼里并不下贱,所以《老子》第39章接下去反问:
夫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穀。此其贱之本与?非也。
——所以侯王自称是“孤”“寡”“不穀”。这难道是他们下贱的根本吗!不是的。第42章也说:
天下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
——天下的人所厌恶的,只有“孤”“寡”“不穀”,但是王公用来作为自己的名字。有些事物你减损它,反而是增益它;有些事物你增益它,反而是减损它。
“孤”就是孤儿,也就是小孩儿死了爹妈;“寡”就是寡妇,也就是女人死了丈夫;“穀”就是繁衍再生的谷物,“不穀”就是不生。“孤”“寡”“不穀”都是些贱名,是人们所厌恶的名称,而侯王们却用以自称,但侯王们因此就下贱了吗?显然不是,事实上他们是最高贵的人。
司马炎不懂“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的道理,秦始皇更是不懂。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后,自称为“朕”,并且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史记·秦始皇本纪》)。
“朕”本来是第一人称代词,以前谁都可以用,谁都可以自称“朕”。但嬴政当了皇帝后,却把“朕”据为己有、据为己用。后来他又听方士们说,真人入水水不沾身,入火不觉得热,真人能腾云驾雾,还可以长生不老。于是又觉得真人好,说“我羡慕真人,从此以后改称‘真人’,不再称‘朕’了”。
什么东西好,秦始皇就向往什么,就想独占什么!所以秦王朝并没有像他当初希望的那样,“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而只传到秦二世就完蛋了,这似乎是天道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事!
“一”就讲这么多了。需要再补充几句的是第42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的“二”“三”。
如上所述,“一”是包含阴、阳二者在内的宇宙本源,那么“二”“三”也可以从阴、阳的角度来理解。
从字形来看,“二”就是古文“上”字。“清阳为天”,天为阳,又是在上的。如果说“二”下面的一画代表阴阳同体的“一”,那么上面的一画就代表从“一”这个混沌体中分化出来的阳气。
有阳就有阴,有天就有地,有上就有下。阴、阳同根同生,阳生的同时其实阴也产生了。“二”是古文“上”字,“”则是古文“下”字。“浊阴为地”,地为阴,又是在下的。如果说“”上面的一画代表阴阳同体的“一”,那么下面的一画就代表从“一”这个混沌体中分化出来的阴气。
如果再把“二”放在上面、“”放在下面,使“二”的下一画与“”的上一画重合,用虚线把它画出来。上面一画代表阳,下面一画代表阴,而中间的虚线代表化生了阴、阳之后暂时隐退到幕后的阴阳同体的“一”。
上一画代表阳,下一画代表阴,天阳下济,地阴上蒸,阴、阳在天地之间交合,中间的那一画就又变成实的“一”了。表面上看,这个“一”和作为万物本源的“一”一样一样的,其实在本质上已经完全不同。
举个例子,元代著名书法家赵孟50岁时,想效仿当时的名士纳妾,但又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告诉老婆。老婆管道升知道后,写下一首《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赵孟在看了管道升的《我侬词》之后,被深深地打动,从此再没有提过纳妾之事。
如果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一”就是“把一块泥”的“一”,那么“二”“”就是“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的“你”“我”,“三”中间的“一”就是“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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