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中无与亡、无的关系

“无”在《老子》中出现了90次，应该是《老子》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字。

“无”出现的次数虽然多，但意思并不复杂，就是“没有”的意思，与“有”相对而言。不过，同样是“没有”的意思，词性却不一样：

一是做名词，表示宇宙万物的终极本源状态，如第2章“有无之相生也”、第41章“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无”。

二是做否定副词，这种用法在《老子》中居多数，如第1章“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噭”、第3章“恒使民无知无欲也”的“无”。

看到“无”字，不少人可能以为它是“無”的简化字，其实不然，《老子》帛书本中本来如此。这个“无”字在郭店简本《老子》中写作“亡”，汉简本、王弼本《老子》中皆写作“無”。究竟哪一个比较契合《老子》之旨呢？

“亡”甲骨文中作“”或“”，是甲骨文“有”字的一半，即它的右半边或左半边，表示有了而又失去，或将有而尚未到来的那种状态，读作māo。从金文到篆文，字形基本一致，《说文》解释说：“逃也。从入从。”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会意。谓入于迟曲隐蔽之处也。”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说：“会意。者，隐也。”总之，“亡”就是有了而又失去，或将有而尚未到来的那种状态。依此来理解，正符合《老子》第2章“有无之相生”、有无转化之意（参“有”字条）。

古文中的“亡”

“無”是“舞”的初文，也就是说最早的“舞”就是写作“無”的。在甲骨文、金文中，“無”像人手持牛尾跳舞的样子，《吕氏春秋·古乐》说“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就是“無”字最生动的写照。

由于“無”后来借用表示“没有”的意义，并且久借不还，因此又在“無”的基础上加上表示双脚的“舛”形，另造了“舞”字，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说它“象人执物而舞之形。篆增舛，象二足……舞者手舞足蹈”，《说文》说“舞，乐也。用足相背。从舛，舞声。，古文舞从羽、亡”。

古文中的“無”

古文中的“舞”

舞蹈是一种肢体语言、动作语言，常有音乐与之相伴，其最早的作用在于沟通无形无状的神灵，这种无形无状类似《老子》第14章所说的“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第21章所说的“惟恍惟忽。忽呵恍呵……恍呵忽呵……幽呵冥呵”的隐性、模糊状态，并不是真的没有东西，而是蕴含了无限丰富的多样性和可能性，只不过是不可见、不可听、不可说罢了，正因为不可见、不可听、不可说，所以才称为“無”，才用舞蹈来表达。(www.xing528.com)

舞蹈及与之相伴的音乐所代表和传达的思想感情，虽然没有语言那样具体、明确，但是在所传达的信息量上远比语言要多、要丰富。正因为想表达的内容太多、太丰富，无法仅仅靠语言来表达，所以我们在讲话时经常借助于肢体、手势等，甚至干脆通过舞蹈、音乐的方式来表达。正如《周易·系辞》所说：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孔子说：书不能记录所有的语言，语言不能表达所有的意义。……因此圣人设象来表达全部的意义，设卦来表达全部的感情，系上卦爻辞代表所有的语言，通过卦象的变通达到意义表达的便利，通过鼓之舞之来表达神奇莫测的变化。

又如《毛诗序》中说：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感情发动于内部而用语言表达，语言不能够表达，因此通过感叹表达；感叹不能够表达，因此通过歌咏表达；歌咏还不能够表达，就不知该通过手舞还是足蹈来表达了。

依“無”字来理解，正与《老子》第41章“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之意相合，表达了“無”作为宇宙万物终极本源的无限可能性。

“无”字在甲骨文、金文未见，秦代竹简中也未曾出现，直到汉代马王堆帛书、银雀山汉墓竹简中才开始出现。这也就意味着，“无”字是汉代以后才造的一个新字，但“‘无’字一出，成为时髦，在一个时间内，无往不胜，几乎完全取代亡、無”（庞朴《蓟门散思》）。

古文中的“无”

《老子》最晚也成书于战国末年，因此书中不应该出现“无”字。《老子》中之所以会有“无”字出现，当是汉代以“无”代“亡”或“無”的结果。换言之，帛书《老子》中“无”本应是作“亡”或“無”的，到了汉代才被替换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