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第26章：辎重的重要性

“辎重”出现在《老子》第26章中：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其辎重。……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重是轻的根本，静是躁的主宰。所以君子一天到晚行动不离开他的辎重。……为什么拥有万辆战车的君王却把身体看得比天下轻呢？轻则失去了根本，躁则失去了主宰。

“辎”也称“衣车”“库车”，有帷盖，用以装载物资，由此也指所装载的物资。由于辎车所载的物资较重，所以也称为“重车”。因为辎重车较重，所以往往用牛拉，速度较慢。与辎重车相对的是轻车，是载人的战车，都是用马来拉，所以速度也较快。

古语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里有两层含义：一是由于运输辎重的分量大，车辆速度较慢，所以必须先于作战部队、车辆出发；二是因为物资是作战的重要保障，对于战争的胜负起着重要作用。由此“重”从“分量大”又引申出“重要”“稳重”等意思，“轻”也从“分量小”引申出“不重要”“轻率”等意思。“轻”“重”的这些意思在《老子》第26章中是同时交互使用的。

有个笑话说，古代有个庸医给人治病，用了大量的巴豆。巴豆是一种有严重泻下作用的药物。结果，病人服用了这个医生开的药后，由于严重泻下而死亡。病人家属因此把医生告到了县衙，追究医生的责任，但这位医生说：“这不是我的责任，医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医书上是怎么说的呢？这位医生说：“医书上说‘巴豆不可轻用’。”

“巴豆不可轻用”中的“轻”本是“轻率”的意思，“不可轻用”是说不可轻率地使用。这位医生却把“轻”理解为“剂量小”，既然医书上说巴豆不可小剂量地用，那就大剂量地用吧！这位庸医不知轻重、不识轻重，结果致人死命。

不明白、不区分《老子》第26章“重”“轻”的意思，虽然不至于直接闹出人命，但理解不了《老子》第26章，也分不清、把握不住我们生命中的轻、重。

通观第26章，不难看出，《老子》说“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其辎重”，并不是真的说君子终日行走而不离开辎重，其根本的着眼点在于“重”字，是以辎重为喻来说明“重”的重要性，说明“重”“轻”的辩证关系。(www.xing528.com)

从阴、阳属性上分，阴为重、为静，阳为轻、为躁。如《列子·天瑞》中说“轻清者上为天，重浊者下为地”，《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说“阴静阳躁”。如此，“重为轻根”“轻则失本”与“静为躁君”“躁则失君”说的是一回事，只不过所说的角度不同而已。

阴、阳之间，重、轻之间，静、躁之间，阴、重、静是根本，对阳、轻、躁起着主宰和控制作用。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体内的阴气是固守阳气的根本，而阳气只有在阴气的主导下发挥作用。只有这样，才是正常的、健康的表现。反之，阳气脱离阴气的主宰和控制，游离飘浮在外，那就不是正常的生理表现，而是一种危险的征兆，意味着病重乃至死亡。所以《老子》说“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其辎重。……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如果将身体与天下相比，哪个轻，哪个重呢？道家认为身体为重、天下为轻。

《庄子·让王》中有个故事说，韩国和魏国为争夺弹丸之地发生了战争。华子去见韩昭侯，韩昭侯正为此忧虑不已。华子对韩昭侯说：“现在如果让天下所有人都到你面前写下文书，文书上规定‘左手取文书那么右手将被砍掉，右手取文书那么左手将被砍掉，不过拿到文书的人一定会拥有天下’，如果是君侯您，会去取这张文书吗？”韩昭侯说：“不会。”华子说：“很好！由此来看，两只手臂比天下重要的多，而人的身体又比两只手臂更重要，韩国比起整个天下来要轻得多，如今韩、魏两国争夺的土地又比起韩国轻得多，您却因为担忧得不到这微不足道的土地而愁坏了身体、伤了性命！”——言外之意是说，值吗？韩昭侯说：“好啊！劝我的人很多，却未曾听到过如此高明的言论。”

再回到《老子》第26章，《老子》的意思是，既然辎重如此重要，既然身体比天下还要重要，那么拥有万辆战车的君王应该知道辎重的重要性了吧？应该知道身体的重要性了吧？但为什么拥有万辆战车的君王们把身体看得比天下还轻呢？为了争夺天下，动辄轻率地发动战争，成天打打杀杀，不惜伤害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呢？所以《老子》才为之困惑不解，为之感叹纳闷。

阴、重、静是“道”的特征，《老子》第26章强调“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本，躁则失君”，实际上是强调“道”对于养身的重要性。正如《庄子·让王》接下去所说的：大道的真谛是用来养身的，大道的剩余是用来治理国家的，而大道的糟粕才用来统治天下。由此来看，帝王的功业只不过是圣人的副业，而不是可以用来保全身形、修养心性的。如今世俗所说的君子，大多危害身体、弃置禀性，而一味地追逐身外之物，这难道不是很可悲吗！

米兰·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说：“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大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就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轻还是重？”

这个答案，米兰·昆德拉自己已经给出，两千多年前的中国智者老子、庄子也都早已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