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在《老子》中出现了4次,集中在第13章中: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之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有何患?故贵为身于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如可以寄天下矣。
其中“宠辱若惊……宠之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是说,受宠或者受辱都好像受到惊吓的样子,受宠是因为地位低下,得宠好像受到惊吓,失宠好像受到惊吓,这就叫“宠辱若惊”。
“宠辱若惊”是人们的普遍心态,《庄子·在宥》中曾经具体描述过:
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
——一般人的心理,受到抑制时就情绪低落,受到推崇时就情绪高涨,如此情绪忽上忽下、大起大落,就像被囚禁绞杀一般难受。柔弱的人屈服、顺从于刚强的人,因此变得尖刻狡诈,内心时而焦灼如火,时而寒冷如冰。这种心理变化之快,仰俯之间就能海内海外巡游两个来回。人心静止的时候如同深渊一样沉默,活动时如同挂在天空中飞扬,放纵疾驰而无法约束的大概只有人心吧!
“贵大患若身”表面意思是说,把大的祸患看得像身体一样重要。在这里,《老子》只是指出了这种现象。问题是:什么是“大患”?《老子》对“贵大患若身”又持一种怎样的态度?我们先往下看。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有何患?”这是一个自问自答的设问句,但是给人答非所问的感觉。问的是什么叫“贵大患若身”?问答的却是为什么会有“大患”:我们之所以有祸患,是因为我们有身体;如果我们没有这个身体,怎么还会有祸患呢?也就是说,正是由于我们自身导致了祸患。这也就是苏轼《思无邪斋铭并叙》中所说的“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病”。
那么,我们自身又是如何导致祸患的?一是我们自身有过多的欲望,如第12章所说的“五色使人目盲,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使人之行妨,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聋”就是这种情况。二是我们过于考虑自身,过于考虑自身的名利荣辱,如“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就属于这种情况。
“患”字的金文、《说文》古文之义不可得。从现在的字形来看,就是一连串的心、太多的名利之心。可见,从根本上说,“患”就是由太多的心——名利之心引起的祸患。
古文中的“患”
这种祸患,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是个念头,是一种无形的存在,但久而久之,就开始有气,变成气郁,气郁时间一长,就变成有形的结块,结块开始时可能是个良性的肿瘤,但以后可能变成真正的“大患”——恶性的肿瘤。(www.xing528.com)
那么,如何避免这种祸患?那就要减少自身的欲望,避免过多地考虑自身的名利荣辱。对此,《老子》第7章说“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把自身置之度外,反而能保全自己;嵇康《养生论》中说“忘欢而后乐足,遗生而后身存”,忘记欢乐才有充足的欢乐,丢开生命的顾虑才能保全身体;白居易《自觉》诗云“不畏复不忧,是除老病药”,不害怕、不担忧,这就是抗病祛老的好药。
因为没有理解“贵大患若身”,陈鼓应先生《老子今注今译》中把“大患”“身”的次序颠倒了一下,翻译成“重视身体好像重视大患一样”,恰恰与《老子》的原意相反。
至此,再回过头来看“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句,原来《老子》对此也是持反对、批评态度的。“宠辱若惊”实际上是提示我们要宠辱不惊,不要把宠、辱当作一回事儿,无论是受宠还是受辱都泰然处之,所谓“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庄子·逍遥游》),“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菜根谭》)。
举个例子。1960年3月31日,因《新人口论》被狂风暴雨般批斗了几个月后,马寅初被免去了北京大学校长的职务。儿子回家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他,他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继续神态自若地看书。事隔二十年后的1979年9月14日,北京大学隆重召开大会,宣布为马寅初平反、恢复名誉,并对他进行高度的评价。此时马寅初已是97岁的老人,但依然身体健康、头脑清醒。当儿子回家告诉他这一喜讯时,他还是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不置一词,照旧闭目养神,好像这事与他压根儿没什么关系似的。——这就是宠辱不惊。
避免“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这样的心态才是真正地看重自己的身体,真正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真正的养生之道。推而广之,把这种养生之道用在治国上,才能治理好国家。所以下文说“故贵为身于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如可以寄天下矣”,能把这种珍惜爱护自身的养生之道用在治理天下上,这样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反之,欲望过多,心机过重,甚至不惜以伤害身体博取功名利禄,不仅违背人的本性,违背自身养生之道,也不能担当治国的重任。
例如《史记·齐太公世家》载,管仲临终之前,齐桓公问他:“群臣之中,谁可以接替你做相国?”管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没有人能够像国君那样了解大臣。”于是,齐桓公先后提出了三个人选:易牙、开方、竖刀。问管仲这三人行不行,管仲说,都不可用。原因何在?
易牙为讨齐桓公的欢心,不惜杀死自己的孩子,烹调好了献给齐桓公品尝;开方原是卫国的太子,父亲死了都不回去奔丧;竖刀为了当宦官以亲近齐桓公,自己把自己给阉了。这三个人的行为都是别有用心,不合乎基本的人情。一个连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亲人都不爱的人,怎么能爱惜天下之人,怎么能够治理天下,又怎么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呢?因此,管仲判断此三人不可用。
汉画像石中的管仲与齐桓公
然而,齐桓公并没听从管仲的话。管仲死后,齐桓公还是委以三人重任。后来齐桓公病倒了,易牙、竖刀共同作乱,协助公子无诡争夺王位,围困王宫。齐桓公要吃没得吃,要喝没得喝,后悔没听管仲的话,感叹道:“唉,圣人的见识果真是深远呀!如果死者有知,我有什么脸面去见管仲呀!”以衣袖遮脸羞愧而死。齐桓公死后六十七天,都无人知晓理会。直到尸体腐烂生蛆,有人见很多蛆虫从门缝爬出,才知道他死了。
齐桓公之所以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春秋战国时期天下之所以大乱,都是因为不知“故贵为身于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如可以寄天下矣”道理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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