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甲骨文、金文中均不见,《说文·犬部》解释说:“独,犬相得而斗也。羊为群,犬为独也。”段玉裁注云:“犬好斗,好斗则独而不群。”由此引申出“独自”“孤独”“唯独”等相关的意思。
古文中的“独”
“独”在《老子》中出现了6次,其中第20章就一口气来了5个:
恍呵,其未央哉!众人熙熙,若飨于大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婴儿未咳。
累呵,如无所归!众人皆有余,我独匮,我愚人之心也。
沌沌呵!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
忽呵,其若海!恍呵,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俚。
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明亮呀,没有尽头!众人熙熙攘攘,就像享受了祭肉,在春天登上高台,那么高兴,那么惬意。而我淡泊恬静、无动于衷,好像刚生下的婴儿不知道高兴。
垂头丧气、疲惫不堪呀,好像无家可归!众人都精神头十足,唯独我内心空虚、没着没落似的,我只有一颗愚蠢人的心。
糊里糊涂呀!俗人好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唯独我昏头昏脑、糊里糊涂。
昏暗呀,好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光明呀,好像永远无休无止!众人说话做事好像都有根有据,而唯独我顽皮捣蛋,好像无由头。
我要独自不同于别人而只看重“道”。
儒家文化强调群体、强调中庸之道,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顺,每个人都是活在伦理关系之中,是不允许孤独的,是避讳孤独的,是害怕孤独的。
老子骑牛像
但道家、老子不同,道家、老子不仅喜欢“独”,并且刻意标榜“独”。为什么?因为作为宇宙万物本源的“有物”及“道”是“独”的。如第25章说: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
——有种东西浑然而成,先于天地而生,寂静呀空廓呀,超然独立而永恒不变,可以看作是生成天地的根源。我不知道它的名,给它起个字叫“道”……
既然作为宇宙万物本源的“有物”及“道”是“独”的,那么你要想悟“道”、要想与“道”合一,要想“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天下》),那你首先也必须是“独”的,所以《老子》说“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又如《庄子·大宗师》中所说:三天之后,便能将天下置之度外;已经将天下置之度外,我又凝神持守,七天之后能将万物置之度外;已经将万物置之度外,我又凝神持守,九天之后便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后心境便能如朝阳般清新明彻;心境如朝阳般清新明彻,而后就能够感受到“独”。(www.xing528.com)
《孟子·梁惠王下》中说:“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年老没有了妻子叫“鳏”,年老没有了丈夫叫“寡”,年老没有了儿子叫“独”,年幼没有了父亲叫“孤”。
“独”然后才可以领悟到“道”,“孤”“寡”也是如此。第42章说:
天下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自名也。
——天下人所厌恶的名称,只有孤、寡、不穀,但是王公们用来作为自己的名称。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与“孤”“寡”“不穀”是“天下之所恶”一样,往低处流的水也是“居众人之所恶”,意味着得“道”。因此第8章又说:
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
——水给万物带来利益而悄无声息,处在众人厌恶的地方,因此接近于“道”。
作为化生宇宙万物的“有物”,“道”虽然是孤独的,其内在却是阴阳合一的,是真实的、饱满的。正如第21章说:
道之物……中有精呵,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道”上的这个物……其中有精呀。其中的精是真实的,其中还有信。相反,如第42章所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
“道”所化生的万物或偏于阴,或偏于阳,生来就是不完整的(参“一”字条),所以终其一生,潜意识中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因为寻找不到而感到孤独。
所以,这里有两种不同的孤独。像第20章所说的“熙熙”“昭昭”“察察”“皆有以”的“众人”“俗人”,表面看上去热热闹闹、很惬意、很充实,其实内心是空虚的、疏离的、孤独的;而“泊焉未兆”“匮”“闷闷”“顽似俚”的老子,表面看上去寂静、空虚、孤独,其内在却是自足的、丰盈的、圆满的。
有个故事说,有个国家的人,因为喝了一口井里的水都疯了,只有一个人没有喝而幸免,于是他到处寻找药物,希望能够治好大家的病。药物找到了,但是所有人都拒绝吃药,反而认为这个没疯的人疯了。最后,这个没疯的人也不得不喝下这口井里的水变疯,于是举国欢腾,庆祝他变得正常。
所以,在不允许孤独、避讳孤独、害怕孤独的儒家文化、世俗文化占主流的社会中,提倡孤独、享受孤独的道家、老子注定不被人理解。正如第72章所说:
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也,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我所讲的话很容易了解,也很容易实行,但是人们都不理解我的话,更不能实践我所说的话。我说的话,我说的事,可是都有根据呀。因为人们无知,所以不理解我。理解我的人少,越发显得我可贵。所以圣人总是穿着粗布衣裳,而怀中揣着宝玉。
叔本华说:“真正伟大的思想者,就像雄鹰一样,把自己的巢穴建筑在孤独的高处。”(《人生的智慧》)老子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思想者,一个站在“道”的高度上俯瞰社会万象的孤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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