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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探源》:战国法家思想之探讨

时间:2023-10-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任法》第四十五《明法》第四十六——并战国中世后法家作二篇睹名思义,不问而知为法家言。以“主”与“人主”为君王之专称,昉于战国,于论《君臣》篇已言之。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

《管子探源》:战国法家思想之探讨

《任法》第四十五《明法》第四十六——并战国中世后法家

(1)二篇睹名思义,不问而知为法家言。法家成立在战国中世之后,前已迭次证明,兹亦不必再赘。

(2)以“主”与“人主”为君王之专称,昉于战国,于论《君臣》篇已言之。《任法》篇曰:“是故人主有能用其道者。”又曰:“以遇其主矣。”又曰:“以事其主。”又曰:“主之所恒也。”又曰:“下之所以侵法乱主也。”《明法》篇曰:“主道明也。”又曰:“今主释法。”又曰:“是主以誉为赏。”又曰:“是忘主死交。”又曰:“其蔽主多矣。”其他以“主”与“人主”为君王之专称者尚众,不必枚数;亦为战国作品,非春秋作品之证也。

(3)相之始置在战国时,今《任法》篇曰:“邻国诸侯能以其权置子立相。”又曰:“卿相不得翦其私。”

(4)《明法》篇大半与《韩非子·有度》篇相袭,今比列于下:

有度

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之所以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轻公法矣。数至能人之门,不壹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不壹图主之国。属数虽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群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国之廷无人焉。廷无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务相益,不务厚国;大臣务相尊,而不务尊君;小臣奉禄养交,不以官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断于法,而信下为之也。故明主使法择人,不自举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张榜本作蔽),败者不可饰,誉者不能进,非者弗能退,则君臣之间,明辩而易治。故主仇法,则可也。……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法,所以凌过游外私也。(卢文弨曰:“游外二字,一本作灭。”)严刑,所以遂令惩下也。威不贷错,制不共门。威制共则众邪彰矣,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

明法

是故先王之治国也,不淫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也。动无非法者,所以禁过而外私也。威不两错,政不二门。以法治国,则举错而已。是故有法度之制者,不可巧以诈伪;有权衡之称者,不可欺以轻重;有寻丈之数者,不可差以长短。今主释法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矣;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矣。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然则喜赏恶罚之人,离公道而行私术矣。比周以相为匿,是(《解》下多一故字)忘主死交以进其誉。故交众者誉多,外内朋党,虽有大奸,其蔽主多矣。是以忠臣死于非罪,而邪臣起于非功。所死者非罪,所起者非功也。然则为人臣者,重私而轻公矣。十至私人之门,不一至于庭;百虑其家,不一图国。属数虽众,非以尊君也;百官虽具,非以任国也。此之谓国无人。国无人者,非朝臣之衰也,家与家务于相益,不务尊君也;大臣务相贵而不任国;小臣持禄养交,不以官为事。故官失其能。是故先王之治国也,使法择人不自举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故能匿而不可蔽,败而不可饰也(《解》作能不可蔽而败不可饰),誉者不能进,而诽者不能退也。然则君臣之间明别,明别则易治也。主虽不身下为,而守法为之可也。

以繁简多寡而论,似乎《韩非子》钞《管子》。然审检孰先孰后,不惟察其形式,尚须察其内容。后所以繁于前者,有二因:其一,恐其简古而难明,此有关于形式者;其二,嫌其意俭而未足,此有关于内容者。关于内容,后者有增无减;关于形式,则后者增减迭有;简晦则增之,词费则去之;《管子》之视《韩非》,文虽省而意未减。如《韩非》:“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管子》作:“是故有法度之制者,不可巧以诈伪;有权衡之称者,不可欺以轻重;有寻丈之数者,不可差以长短。”两文相较,《管子》文省意丰(多寻丈一喻),《韩非》文繁意俭。且《韩非》两事皆用“欺”字,《管子》则用“巧”“欺”“差”三字以避重复,知为作《管子》此文者据《韩非》而润色之也。《管子》大体文省,而于《韩非》“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之上,增“今上释法”一句,则以如此意较完密。“比周以相为也”,《管子》易为“比周以相为匿”,亦较明显。“忘主外交”,《管子》易为“忘主死交”。“外交”二字,在春秋战国之时,多指与他国相交。上文为“比周以相为匿”,指国内臣工互交互匿,故“外交”实不若“死交”为妥。“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轻公法矣”,《管子》易为“然则为人臣者,重私而轻公矣”,实视《韩非》简明。有此诸证,故余以为《管子》钞《韩非》,非《韩非》钞《管子》,知其年代最早在战国之末焉。

《正世》第四十七《治国》第四十八——并汉文景后政治思想家作

(1)《治国》篇曰:“常山之东,河汝之间,蚤生而晚杀,五谷之所蕃熟也。”考常山古名恒山;称常山,乃汉人避文帝讳改。《尚书·禹贡》:“大行恒山,至于碣石。”《尔雅·释山》:“河北恒……恒山为北岳。”皆名恒不名常。至汉,《史记·赵世家》曰:“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毋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说苑·辩物》篇曰:“常山,北岳也。”《春秋元命苞》曰:“昴毕散为冀州,分为赵国,立为常山。”《本草》曰:“常山有名草。”则皆避作常矣。汉人逢君上之名,多避讳而代以同义之字,故蒯彻避武帝讳作蒯通,庄助避明帝讳作严助。恒之作常,亦不惟恒山,《史记·田完世家》“田恒”亦避讳作“田常”也。然则名恒山为常山,实汉文帝以后之习,而此文之时代亦可想矣。(www.xing528.com)

(2)本农末商,肇始战国末年,而盛于西汉。《治国》篇曰:“夫富国多粟生于农,故先王贵之。凡为国之急者,必先禁末作文巧;末作文巧禁,则民无所游食;民无所游食,则必农(猪饲敬所《补注》:必字下疑脱事字);民事农则田垦;田垦则粟多;粟多则国富;国富者兵强;兵强者战胜;战胜者地广。是以先王知众民强兵广地富国之必生于粟也,故禁末作,止奇巧,而利农事。今为末作奇巧者,一日作而五日食农夫终岁之作,不足以自食也。然则民舍本事而事末作;舍本事而事末作,则田荒而国贫矣。”他处虽不言本末,亦皆与此段之旨相同,不外重农贵粟而禁末业。与贾谊《论积贮》、晁错《论贵粟》完全契合,故以时代思想与用字言,亦汉文景后之书也。

(3)《治国》篇曰:“中年亩二石,一夫为粟二百石。”考古量曰钟,曰秉,曰庾,曰釜……无以石计者。《周语》单穆公引《夏书》曰:“关石和钧,王府则有。”韦昭《注》:“关,门关之征也;石,今之斛也。”然《文选左思《魏都赋》:“关石之所和钧。”李善《注》引贾逵国语注》:“关,通也。”《伪古文尚书·五子之歌》:“关石和钧,王府则有。”《传》:“金铁曰石,供民器用,通之使和平,则官定民足。”《疏》:“关,通也,名石而可通者,惟衡量之器耳。”《律历志》云:“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今按“关石和钧”,错纵为文,犹言关和石钧也。石,钧,皆衡名,韦氏不知关有通义,故以门关释关,以钧与和连文释为调钧,而以晚出之义释石,谓即今之斛。果如此说,石不仅用于关,而只调关;关不仅限于石,而只钧石;宁有此理?且“关石”二字,亦不词矣。再考石为衡名,于古甚多。《国语》:“重不过石。”韦《注释》曰:“百二十斤为石。”是《国语》以石为衡名,不仅一见,而韦氏亦非不知石义者。《吕氏春秋·仲春》:“钧衡石。”《适音》:“重不过石。”《仲秋纪》:“正钧石。”高《注》并曰:“百二十斤曰石。”则石为衡称,周之通义。唯《韩非子·定法》篇曰:“斩一首者,爵一级,欲为官者,为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为百石之官。”似为量名。考《史记·秦本纪》昭襄王十二年:“予楚粟五万石。”又叙诛商鞅下《集解》引《汉书》曰:“商君为法于秦,战斩一首,赐爵一级,欲为官者,五千石。”则石盖秦量,炎汉仍之。至汉百官之禄,率以石计;粟米之量,率以石数。刘向《说苑·辩物》篇曰:“十斗为一石。”既有前二证,则此亦可为一证也。

(4)《正世》篇曰:“故为人君者,莫贵于胜。所谓胜者,法立令行之谓胜。”似法家言。又曰:“君道立然后下从,下从故教可立而化可成也。夫民不心服体从,则不可以礼义之文教也。”又似儒家言。儒法混用,汉儒贾晁者流之政见,战国之时无有也。(吕不韦之流,摭儒墨,采名法博杂之学,与贾晁之混儒法以为用者,不得同日而语。)目曰《正世》,曰《治国》,相对为题,其内容亦相生相用,疑出一人之手,故虽无他据可以证明《正世》为汉儒之文,亦且与《治国》比附同视也。

《内业》第四十九——疑战国中世以后混合儒道者作

(1)《汉志》儒家载《内业》十五篇,班自注:“不知作书者。”其排次在《芈子》之后,《周史六弢》之前,《芈子》班自注:“七十子之后。”其排次,前为《孙卿子》。是班氏虽不知《内业》作者,而固以《芈子》后《孙卿子》,《内业》更后《芈子》也。《汉志·内业》今亡,然考《孝经》十一家,有《弟子职》一篇,今在此书为第五十九篇。《管子》作者非一人,辑者亦不出一时一人之手。《韩非子·五蠹》篇言:“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是《管子》于《韩非》之前,已有撰著。《史记·管晏列传》:“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详哉其言之也!’”则司马迁之前,此诸篇已汇订成书。而今本《封禅》第五十,为《史记·封禅书》之言(详后),则其编入必在史公之后。《幼官图》第九,为刘向所未见,前已详论,则其编入又在刘向之后。《弟子职》,《汉志》尚载于《孝经》十一家,则其编入更在班固之后矣。以彼例此,《内业》之篇,容即《汉志》所载。马国翰《辑佚书》据以辑入,依《汉志》分为十五篇,虽未敢遽以为是,而分析之后,甚成篇章,无割裂翦裁之痕,谓即《汉志》所载,不为全无义证。即非其十五篇,亦有包于十五篇之嫌。如此说倘不甚谬,则其时代盖在战国中世之下哉?

(2)籀读全篇,多道家言,诠发大道之蕴,如曰:“夫道者所以充形也……”云云,“凡道无所……”云云,“道也者,口之所不能言也……”云云,“凡道无根……”云云,若此者甚众。而又曰:“止怒莫若诗,去忧莫若乐,节乐莫若礼,守礼莫若敬,守敬莫若静。”又若儒家。混合儒道以为用,必在儒道成立之后,故疑在战国中世之后。

(3)篇中又有《心术下》与《庄子·庚桑楚》篇相同之一段,亦似袭《庄子》。

庚桑楚

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己乎?

内业

能抟(一本作搏)乎?能一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勿求诸人而得之己乎?“舍诸人”改为“勿求诸人”,已较明显,尚不足以为钞《庄子》之证。《庄子》此文之先曰:“《老子》曰:‘卫生之经。’”此文之后,续以“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遍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矣”。词意联贯,绝无割袭他书之迹。此篇此文之前曰:“抟气如神,万物备存。”(抟一本作搏)此文之后,续以“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将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气之极也”。语意不若《庄子》之衔接,故疑此钞《庄子》,非《庄子》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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