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篇中曰:“今有土之君,皆处欲安,动欲威,战欲胜,守欲固,大者欲王天下,小者欲霸诸侯。”言“王”“霸”之风盛于战国中叶,已详前文。且春秋之世,犹尊王室,不轻于言王。晋侯请隧,楚子问鼎,尚未直言欲王,即为一时舆论所非。及至战国,王室式微,学者知其不足以系天下,由是孟荀著论,已争言王矣。
(2)极力提倡“士民贵武勇而贱得利”“庶人好耕农而恶饮食”,此战国商鞅一派富国强兵之语。盖列国并峙,兵强者霸,故欲士民之贵武勇;粮供给,赖力田之所生,故欲庶人之好耕农。两者相提并重,惟战国为然。至汉重农加甚,力非商贾,而定鼎之后,殊不愿人之武勇好战也。
(3)《左传》成书年代虽未能确定,然最早不过战国初年。(篇中引及子思,知在子思后。)今此篇有显袭《左传》者。《左传》隐三年:“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此则曰:“下不倍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陵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凡此八者,礼之经也。”用字全同,不过此篇加一不字以成反义,必有一为钞袭者。考此篇前曰:“所谓八经者何?曰:上下有义,贵贱有分,长幼有等,富贵有度,凡此八者,礼之经也。”与此又异。盖好左氏之言,不忍割爱,据以窜入,致自驰舛。而其时代必在《左传》之后矣。
《宙合》第十一——战国末阴阳家作
(1)《汉志》:“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此篇宗旨,一言以蔽之曰:“以人事合宇宙。”故曰宙合。其言曰:“春采生,秋采蓏,夏处阴,冬处阳,此言圣人之动静开阖诎信浧儒(章太炎《管子余义》释为长短)取与之必因于时也。时则动,不时则静,是以古之士有意而未可阳也;故愁其治,言含愁而藏之也。贤人之处乱世也,知道之不可行,则沉抑以辟罚,静默以侔免。辟之也,犹夏之就凊,冬之就温焉,可以无及于寒暑之灾矣。”此以宇宙推之于持身涉世者也。又曰:“夫天地一险一易,若鼓之有揨,擿挡则击。(戴望《校正》引洪说谓揨当为桴,擿挡则击,当作擿击则挡,挡与铛通。)天地万物之橐,宙合有橐天地。左操五音,右执五味,此言君臣之分也。……夫五音不同声而能调,此言君之所出令无妄也;而无所不顺,顺而令行政成。五味不同物而能和,此言臣之所任力无妄也;而无所不得,得而力务财多。……君失音则风律必流,流则乱败。臣离味则百姓不养,百姓不养,则众散亡。君臣各能其分,则国宁矣。故名之曰不德。(《校正》引丁云:“古字多以丕为不,此不字当读为丕。丕,大也。”)怀绳与准钩,多备规轴,减溜大成,是唯时德之节。”此以宇宙推之于君国政治者也。又总括之曰:“宙合之意,上通于天之上,下泉(王引之曰:“泉不可通,当为;,暨字也;暨,及也。”)于地之下,外出于四海之外,合络天地以为一裹,散之至于无间,不可名而山,是(洪颐煊《管子义证》:谓山是当作由是,言宙合之意,散之至于无间,不可名,而民莫不由是,故下云,大之无外,小之无内)大之无外,小之无内。”纯以阴阳宇宙为说,非阴阳家言而何?
(2)《汉书·严安传》引《邹子》之言曰:“政教文质,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也。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后之论邹子者,亦谓其“疾晚世之儒墨,守一隅而欲知万方”。(《盐铁论·论邹》篇)今此篇曰:“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是以著业不得不多,人之名位不得不殊。方明者察于事,故不官于物,而旁通于道。道也者,通乎无上,详乎无穷,运乎诸生。是故辩于一言,察于一治,攻于一事者,可以曲说,而不可以广举。圣人由此知言之不可兼也,故博为之治而计其意;知事之不可兼也,故名为之说而况其功。岁有春秋冬夏,月有上下中旬,日有朝暮,夜有昏晨,半星(《校正》引王说中星也)辰序各有其司。”不惟与非訾“守一不变”之说相应,且其立脚点以天地四时为说,亦合阴阳家言,则虽非邹子之书,亦为邹子之学者所作也。
(3)猪饲彦博《管子补正》曰:“此篇先著经托古,而后作传解之。然泛托古贤,不的言其人,故曰:‘谕教者取辟焉。’又曰:‘圣人著之简,传以告后世。’其非托敬仲也昭昭矣。盖此篇本自为一书,亦朱长春所谓‘采入以侈其富’者也。”此言良是。
(1)“王”“霸”二字之带政治色彩者,产于战国中叶。此篇曰:“王主积于民,霸主积于将战士。”又曰:“先王用一阴二阳者霸,尽以阳者王。”
(2)篇中多道家之言,如曰:“德盛义尊,而不好加名于人;人众兵强,而不以其国造难生患;天下有大事,而好以其国后;如此者,制人者也。德不盛,义不尊,而好加名于人;人不众,兵不强,而好以其国造难生患;恃与国,幸名利;如此者,人之所制也。人进亦进,人退亦退,人劳亦劳,人佚亦佚:进退劳佚,与人相胥;如此者,不能制人,人亦不能制也。……故先王贵当,贵周。周者不出于口,不见于色,一龙一蛇,一日五化之谓周。故先王不以一过二,先王不独举,不擅功。”又曰:“欲知者知之(知同智),欲利者利之,欲勇者勇之,欲贵者贵之。……戒之戒之,微而异之,动作必思之,无令人识之,卒来者必备之。”又曰:“德莫如先,应适莫如后。”又曰:“能戒乎?能敕乎?能隐而伏乎?能而稷乎?能而麦乎?(《校正》引宋云:“能而音义并同,后人读此而字为能,遂改而为能,而仍存而字旧文。”)能春不生而夏无得乎?”又曰:“故有事,事也;毋事,亦事也。吾畏事,不欲为事;吾畏言,不欲为言。”此纯乎《汉志》论道家,所谓“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之旨也。而又曰:“人之心悍,故为之法;法出于礼,礼出于治;治礼,道也。”则又以道为体,以法为用者也。(法家源于道家者极多,故史公以老庄申韩合传,谓申子“本于黄老而主刑名”,韩子“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善乎朱长春之言曰:“《枢言》必宿隐道术之士,以管子重言行也。略计主本,详于运术,又法家强附道耶?”(朱养和辑订本《管子》引。猪饲敬所《管子补正》曰:“《枢言》亦是法家一书,于篇末自言如此,则固非假托管子者也,是亦集书者采入焉耳。朱长春以为宿隐道术之士之作,是也。但其曰,以管子重言者,犹未免眩于篇首一节也。”按篇首有“管子曰”数语,猪饲敬所谓:“酷类《小称》,错简在此。”无论“托管子重言”否,要之二人皆谓道家法家言。非《管子》旧文。)
考道家思想,其源甚古。三代尚矣。《论语》楚狂、接舆、荷筿丈人,固亦道家之流也。但著之书册,蔚为一家一派之学,则为时较晚。《汉志》道家所列,最古者有《黄帝君臣》十篇,班氏自注:“起六国时,与《老子》相似也。”《杂黄帝》五十八篇,班氏自注:“六国时贤士所作。”《力牧》二十二篇,班氏自注:“六国时所作,托之力牧。”《黄帝四经》四篇,《黄帝铭》六篇,朱文公谓:“战国方术之士,笔之于书。”(详王应麟《汉志考证》)《伊尹》五十篇,王氏《考证》谓:“战国权谋之士,著书而托之伊尹。”《太公》二百三十七篇(《谋》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班氏自注:“或有近世,又以为为太公术者所增加也。”刘向谓:“虽近世之文,然多善者。”(王氏《考证》言《文选》注引)《鬻子》二十二篇,胡氏《四部正讹》、姚氏《古今伪书考》、纪氏《四库书目提要》,皆谓后人伪作。《文子》九篇,班氏自注:“似依托。”惟《辛甲》二十九篇,班氏自注:“纣臣。”其书久佚,后人亦遂未论真伪。余以为诸道家书皆产生在战国,此不容独远在商末,想亦后世所依托。《左传》魏绛所述《虞人之箴》,又为箴铭,而非若诸子之自成一家言,谅不在二十九篇之内。《玉函山房辑佚书》采以入道家类,误矣。自余皆战国书。而老子,今人又多谓在墨子、孟子之后,则道家成立,当在战国。(参阅本书《附录一》)此篇撷道家之旨而行之以法,抑更在道家之后也。
《八观》第十三——西汉文景后政治思想家作
(1)篇中曰:“六畜有征,闭货之门也。”考《春秋》《国语》,春秋时无六畜税。不惟春秋,即至战国赋敛繁重,然孟荀力主薄租税,曾未讥及六畜;韩非、吕不韦已至战国之末,其书亦不一及;则战国时尚未六畜有征。《汉书·昭帝纪》:“元凤二年……其令郡国毋敛今年马口钱。”《注》文颖曰:“往时马口出敛钱。”《西域传》:“算至车船,租及六畜。”盖武昭之世,国家多故,财匮不足,而桑孔之徒,又善巧立名目,故车船六畜,无不有税,而班氏特表而出之,以志感喟。此篇论“六畜有征”之害,必在征税既行,弊端既见之后也。
(2)篇中又曰:“上卖官爵,十年而亡。”按卖官鬻爵,亦似始于西汉。《仪礼·丧服传》注:“爵谓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也。”《周礼·大宰》注:“爵谓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也。”《礼记·中庸》注:“爵谓公、卿、大夫、士也。”公、侯、伯、子、男之封,其权操之天子;卿、大夫、士,容操之各国之君。但太半其来甚早,其承袭甚久(多在周初已袭爵),固非由买卖而得。战国需材孔亟,各国于士卿之外,甄拔奇特之士以为之佐;但太半与官而不与爵,得爵者极少,未闻以金钱买者。至西汉因种种关系,爵多而贱,始得购买;但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诸重爵,亦未买卖。《史记·平准书》:“孝文时……募民能输及转粟于边者拜爵,爵得至大庶长。孝景时,上郡以西旱,亦复修卖爵令,而贱其价以招民。……至今上(武帝)……议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减罪,请置赏官,命曰武功爵。”又:“始令吏得入粟补官。”(亦在武帝时。)则春秋战国无卖官爵之实(卖官容或有之,卖爵则必无),亦不能有此无的放矢之论也。
(3)篇中有与晁错《贵粟疏》相出入者。《贵粟疏》曰:“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此则日:“民贫则奸智生,奸智生则邪巧作。故奸邪之所生,生于匮不足;匮不足之所生,生于侈;侈之所生,生于毋度。”《贵粟疏》曰:“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此则曰:“谷非地不生,地非民不动,民非作力毋以致财,天下之所生,生于用力。”凡两书相出入,定其孰为钞同晚出,有一公式焉;古者简而晦,晚出钞同者繁而显。晁《疏》:“民贫则奸邪生”,视之邻于武断。此衍为“民贫则奸智生,奸智生则邪巧作,故奸邪之所生,生于匮不足”。义仍如此,而明达晓畅,视之入情入理矣。晁《疏》:“聚于力”,亦失简晦。此衍为“地非民不动,民非作力毋以致财,天下之所生,生于用力”,则明显多矣。故此篇当在文景之后也。(www.xing528.com)
(4)以农为本,卑商曰末,盛于西汉,产生在战国之末。此篇有曰:“悦商贩而不务本货。”本货商贩对举,必指农业无疑。
(5)曰:“民有鬻子。”曰:“道有损瘠。”曰:“商贾之人不论志行而有爵禄。”曰:“禽兽行。”皆西汉流行语,而春秋战国所罕见者也。
《法禁》第十四《法法》第十六——并战国法家作
(1)二篇按名思义,可知为法家言。尤以《法法》一篇科令严明,一切绳之以法,持与《韩非子·定法》等篇较,未易轩轾,此后人所以跻管仲为法家之祖也。余则以为惟其为成熟之法家言,故知为战国书,而非春秋时之管仲书。法家完成,前已据《孟子》《荀子》《韩非子》等书,略论在战国中叶。兹再以《左》《国》《公》《穀》证之,益知春秋时不能产生此种学说。《公》《穀》言法者极鲜,见于《公羊传》者,惟文九年曰:“毛伯来求金……非礼也。……继文王之体,守文王之法度;文王之法无求,而求,故讥之也。”成二年曰:“欺三军者,其法奈何?曰法斫。”见于《穀梁传》者,惟庄二十九年曰:“延厩者,法厩也。”僖二十年曰:“南门者,法门也。”定十年曰:“使司马行法焉,首足异门而出。”“法厩”“法门”,与法令之法,毫无关系,余皆礼法常法。(即自然法,欺三军者法斫,与司马行法,皆自然法。)盖春秋时所谓法皆如此。《周语》载晋随武子(会):“讲聚三代之典礼,于是乎修‘执秩’以为晋法。”《晋语》亦曰:“武子宣法以定晋国,至于今是用。”《左传》宣十六年亦载曰:“武子归而讲求典礼,以修晋国之法。”考“执秩”之法,亦见《左传》。《左传》僖二十七年,晋文公欲用其民。“子犯曰:‘民未知礼,未生其共。’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礼,作‘执秩’以正其官。”则其法,礼法也。《晋语》又曰:“先王之法志,德义之府也。”《左传》成十二年又记楚子反谓晋郤至曰:“如天之福,两君相见,无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遗,焉用乐?”郤至曰:“共俭以行礼,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礼成,民是以息。……今吾子之言,乱之道也,不可以为法。”其法亦即礼法。《鲁语》:“季康子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不对;私于冉有曰:‘……若子季孙欲其法也,则有周公之籍矣;若欲犯法,则苟而赋,又何访焉?’”《左传》哀十一年亦载之,谓孔子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周公作礼者也,所谓周公之法、周公之典,当然不若法家之法、法家之典。且孔子之言,以礼为之说,则亦礼法也。《左传》文六年:“宣子于是乎始为国政,制事典,正法罪,辟刑狱,董逋逃,由质要,治旧洿,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既成,以授太傅阳子与太师贾佗,使行诸晋国,以为常法。”《周语》单子与周定王论陈国曰:“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则又以制度为法,亦礼制礼法也。《周语》:“夫子而弃常法,以从其私欲。”《越语》:“死生因天地之刑。”韦《注》:“刑,法也。”又曰:“天道皇皇,日月以为常,明者以为法,微者则是行。”《左传》昭二十六年:“奖顺天法。”皆自然法也。又昭七年,楚无宇曰:“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阅’,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仆区’之法:‘盗所隐器,与盗同罪。’所以封汝也。”亦皆极简单自然之法,与法家之法不同。《周语》曰:“若启先王之遗训,省其典图刑法,而观其废兴者,皆可知也。其兴者必有夏吕之功焉,其废者必有共鲧之败焉。”则其刑法,乃所谓典刑,非法令也。《左传》《公》《穀》言法,尽于此矣;即有未尽,亦无关宏旨者也。
法家所谓法,据《韩非子·显学》篇:“为治者用众而舍寡,故不务德而务法。”“用众而舍寡”,与《礼记》“礼不下庶人”异。“不务德而务法”,与“先王之法制,德义之府也”异。法家之所谓法,据《韩非子·定法》篇曰:“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又《难三》篇曰:“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此亦春秋时所不能产生。《左传》昭六年:“郑人铸刑书,叔向使诒子产书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又昭二十九年:“晋国一鼓铁以铸刑鼎,著范宣子所为《刑书》焉,仲尼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盖春秋直至战国初年,政治家及政治思想家,主用礼,不主用法,且深藏固密,使民人不得与闻。直至《老子》书犹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国语》虽曰:“夫耳内(同纳)和声,而口出美言,以为宪令,而布诸民。”又曰:“布宪施舍于百姓。”但皆就乐言,非就法言。《楚语》载屈到死,子木言其“承楚国之政,其法刑在民心,而藏在王府,上之可以比先王,下之可以训后世”。《左传》言遗法者甚多,乃法范或法制之议,非若法家所言之条法律令也。如《鲁语》:“庄公如齐观社,曹刿曰:‘……夫齐弃太公之法,而观民于社,君为是举而往观之,非故业也,何以训民?……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左传》庄二十三年亦载之)以观社为非法,则法乃法制;“后嗣何观”,则又有遗法以为后嗣模范之义。又:“庄公丹桓宫之楹,而刻其桷,匠师庆言于公曰:‘臣闻圣王公之先封者,遗后之人法,使无陷于恶。’”以丹楹刻桷为法,则法亦法制法范之义。又展禽论祀,臧文仲曰:“季子(展禽字)之言,不可不法也。”亦法制法范之义。《左传》文六年,秦伯卒,以子车氏之三子殉,君子曰:“先王违世,犹诒之法。……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予之法制。……今纵无法以遗后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难以在上矣。”亦明著为法制之法。屈到既为政,盖遗政在民,而载之王府所藏之史,其亦法范法制之义,非法家“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之法也。
法家对于法之观念,据《韩非子·诡使》篇曰:“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私者,所以乱法也;而土有二心私学,岩居窞路,托伏深虑,大者非世,细者惑下,上不禁,又从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实,是无功而显,无劳而富也。如此,则士之有二心私学者,焉得无深虑勉知,诈与诽谤法令,以求索与世相反者也。”此种以法为神圣不可侵犯之说,亦与春秋时代之重贤尚德不同。
法家对于法之观念,据《史记·商君传》:“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与荀子“由士以上,则必以礼乐节之;由士以下,则必以法制之”异。
法家对于法之观念,据《韩非子·用人》篇:“释法术而心治,尧不能正一国。”慎子亦极力反对“君人者,舍法而以身治”。此亦与春秋时之说异。《鲁语》及《左传》庄十年载长勺之战,“庄公谓曹刿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断狱以情,不以法,实即法家最忌之心治。又《左传》宣十五年:“君能制命为令,臣能承命为信。”则直以君言为法令,更法家所最忌。
再检《管子》此二篇。《法禁》篇:“法制不议,则民不相私。”又曰:“君之置其仪也不一,则下之倍法而立私理者必多矣。是以人用其私,废上之制,而道其所闻。故下与官列法,而上与君分威,国家之危,必自此始矣。昔者圣王之治其民也,不然。废上之法制者,必负以耻。……昔者圣王之治人也,不贵其人博学也,欲其人之和同以听令也。……拂世以为行,非上以为名,常反上之法制,以成群于国者,圣王之禁也。”《法法》篇:“明君在上位,民毋敢立私议自贵者,国毋怪严,毋杂俗,毋异礼;士毋私议,倨傲易令,错仪画制,作议者,尽诛。……彼下有立其私议,自贵分争而退者,则令自此不行矣。故曰,私议立则主道卑矣。况主倨傲易令,错仪画制,变易风俗,诡服殊说犹立,上不行君令,下不合于乡里。……不牧之民,绳之外也;绳之外诛。”此与《韩非子·诡使》篇之意同也。《法禁》篇曰:“法制不议,则民不相私;刑罚毋赦,则民不偷于为善;爵禄毋假,则下不乱其上。三者藏于官则为法,施于国则成俗。”《法法》篇曰:“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又曰:“不为君欲变其令,令尊于君。……不为爱民亏其法,法爱于民。”此与韩非子“用众”及商君“法行自上”之主张同,与慎子韩非子力斥“释法而以身治”之说,亦无不同也。《法法》篇力言毋赦,谓:“赦出则民不敬,惠行则过日益,惠赦加于民,而囹圄虽实,杀戮虽繁,奸不胜矣”。谓:“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故久而不胜其祸。毋赦者,小害而大利者也,故久而不胜其福。故赦者,奔马之委辔;毋赦者,痤雎之矿石也。”谓:“惠者,多赦者也,先易而后难,久而不胜其祸。法者先难而后易,久而不胜其福。故惠者,民之仇雠也;法者,民之父母也。”《法禁》篇亦主“刑杀毋赦”,此与“务法不务德”之说同也。其思想无处不与战国法家同,与春秋之说异。管子远在春秋初叶,安得有此违反时代预同数百年后之说?《齐语》记鲍叔牙称管仲曰:“制礼义可法于四方,(臣)弗若也。”则管子思想,固与春秋时代同,而此必战国法家之作无疑矣。
(2)《法法》篇两曰:“故《春秋》之记,臣有弑其君,子有弑其父者矣。”孔子以前之史,固亦多称《春秋》者,而连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则战国称孔子《春秋》之词。如孟子曰:“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滕文公下》)亦可为成于战国之副证也。
《重令》第十五——秦末汉初政治思想家作
此篇亦带极浓厚之法家色彩。如曰:“令出虽自上,而论可与不可者在下。夫倍上令以为威,则行恣于己以为私,百吏奚不喜之有?且夫令出虽自上,而论可与不可者在下,是威下系于民也。威下系于民,而求上之毋危,不可得也。”可知必在法家完成之后。再考篇中曰:“菽粟不足,末生不禁,民必有饥饿之色。”又曰:“畜长,树艺,务时,殖谷,力农,垦草,禁止末事者,民之经产也。”本农末商,盛于汉初,发生远不过战国之末,则此篇之作,亦在秦汉之间矣。
《兵法》第十七——秦汉兵家作
此篇为兵家言,非春秋时书,无问题。其问题在作者年代。篇中发端即曰:“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通德者王,谋得兵胜者霸。”王霸之分,起于战国中世;益之以帝,起战国末世;此又益以皇,其时已在秦汉矣。(详本书《附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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