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山水城市代表人类追求宜居、乐居的环境理想,那么,山水园林就体现了以自然游赏为宗旨的环境理想,是栖居环境理想的美学扩充。
山水园林是自然游赏文化的产物。秦汉以前,台榭、苑囿等早期园林形式就有自然游赏的作用。台是一种可以观望四方的高耸建筑,或欣赏乐舞,或观赏风景。苑囿主要养殖鸟兽,配种草木,规模大者为“苑”,规模小者为“囿”。秦汉两朝的上林苑就设茧馆以养蚕抽丝,设蒯池以植草织席,汉武帝还在上林苑建昆明池以养鱼观赏。汉魏以后,以自然山水为主体的山水园林兴盛起来,有以宫苑为中心的皇家园林,有以宅第为中心的私家园林,有以宗教为中心的寺观园林。这些山水园林在性质与功能上有很大差异,但在山水游赏方面却有共同的环境审美理想,即追求山水园林的整体性、自然性、隐逸性、田园性。
整体性源自山水园林特有的环境伦理与美学价值,即:山水园林既不能脱离整个自然山水环境,也不能脱离整个日常生活环境,而是要融入自然与社会环境系统中,却又保持独立的自然美系统。如汉江中游的习家池园林,一方面,它是一个独立的山水园林景观。它始建于东汉,是襄阳侯习郁仿范蠡之法凿池养鱼而建造的私家山水园林,坐落在荆山余脉凤凰山麓。习郁在这里筑屋居住、开地耕作、养鱼观景,是一个封闭性的山水栖居环境。另一方面,习家池在宏观上与周边山水自然、园林景观、城市空间彼此联结、相映成趣,构成开放性的山水游赏空间。习家池距襄阳城南不足五公里,与襄阳城、岘山、万山、羊祜山、隆中山、鹿门山同处汉江、荆山构成了整体环境系统。汉晋以后,习家池一直是整个襄阳山水园林游赏的重要节点与纽带。李白诗云“且醉习家池,莫看堕泪碑”。堕泪碑位于岘山,为纪念东晋襄阳太守羊祜而立,与习家池遥相呼应,相距数百米而已。孟浩然也有诗《夜归鹿门歌》云“山寺钟鸣昼已昏,鱼梁渡头争渡喧。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鹿门寺始建于东汉,位于汉江东岸鹿门山,与习家池、岘山隔江相望。李白、孟浩然的诗表明习家池与鹿门山(寺)、鱼梁洲、岘山、汉江处于山水园林游赏的整体环境系统中,也是襄阳城环境紧密的组成部分。
自然性源于中国特有的山水审美理想。依据宗炳的看法,自然山水有独特的“灵趣”,能够引人“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达到“万趣融其神思”的畅怀境界。[9]因此,作为可居、可游的山水园林不能脱离山水环境特有的质朴、淡静、幽远的自然意象和情趣。那些具有环境封闭性的山水园林常常匠心独运,着力渲染园林内部景观系统的自然特质。如苏州园林、北京圆明园,无不内蕴巧思,布局优雅自然,人在景中,景随人行,意境幽深,虽有强烈的人文气息,但不失自然本色。而那些开放式的山水园林如孟浩然隐居的鹿门山、王维隐居的辋川山谷,山水园林融入周边自然山水系统,园林环境与外围环境彼此渗透、相互引入,从里到外都是十足的自然气息。要特别注意的是,山水园林追求自然审美,绝非园林布局与造景容忍原始荒野或荒原景象,而是巧思内蕴,虽施人工却胜似自然、不露痕迹,如同钱学森所说,此种自然美“妙在像自然又不像自然,比自然界有更进一层的加工,是在提炼自然美的基础上又加以创造”[10],实为蕴含生命活力、承载宇宙本质、充满无限诗意的山水境界。(www.xing528.com)
隐逸性是山水园林环境的特殊品质。从自然角度看,山水园林是人性回归自然的“脱俗”之所。从社会角度看,山水园林是人们放下生活欲念、规避社会矛盾的“出世”环境。当然,这种脱俗、出世的精神诉求并非简单的自我放弃、逃避世俗,而是借隐逸的环境承载高洁的人格意识,并承载了特殊的环境伦理价值。庄子就说“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庄子·在宥》),那些“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都是不愿苟合世俗,情愿隐逸山林,“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庄子·刻意》),而自然山林也让人“欣欣然而乐”(《庄子·知北游》)。庄子思想对魏晋以后山水园林游赏理想产生了重要影响。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说“老子、庄周,吾之师也”,在《释私论》中倡导“越名教而任自然”。这导致“招隐”、“游仙”风气大盛。左思《招隐》诗云:“杖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白雪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秋菊兼糇粮,幽兰间重襟。踌躇足力烦,聊欲投吾簪。”此诗表明“山水有清音”是退隐山林、钟受山水园林的美学依据。孟浩然《登望楚山最高顶》诗云:“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诗中所说“庞公栖隐处”、“幽人自来去”都表明了鹿门山水园林的隐逸品质。
田园性是山水园林栖居与游赏功能的内在要求。《诗经》开篇的《周南》收录11首诗,而《关雎》、《葛覃》、《卷耳》、《苤苢》、《汉广》等诗篇无不描述田园生活景象,表明田园生活方式与自然山水环境的审美联结是一种文化传统。当然,可居可游的山水园林本身也需要提供日常生活资源,而种植蔬菜、瓜果、花草,既能满足日常生活需要,也能满足环境游赏需要。诸葛亮隐居的隆中山水园林也有农户和农业生产活动,他自己出山之前就耕田种地,过着自给自足的农家田园生活。王维隐居的辋川别业就包容了农户、田地,直接生产物质生活资料,生长具有经济价值的各种植物。[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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