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休养了一天之后,布丁踏上了他的第一次长途森林徒步。
在大自然徒步是很有意义的一项活动,不仅能增强孩子的体力和耐力,还能让孩子爱上大自然。然而要说服小孩子参加辛苦的长途跋涉,除了“那儿的景色好美!那儿的空气好新鲜!”之外,还需要有足够诱惑他们的理由。绝世好风景在孩子的眼里面也许还比不过一块巧克力。
但凡孩子都喜欢野生动物,还喜欢一点点小探险。所以我换了一种说法:“去这个森林可以探险哦!那儿有可能看到野生大象群在河边喝水哦!”
这效果立刻不一样了,布丁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我说:“书上是这么说的,我们很有可能看得到大象。但是可能会很辛苦,需要走几个小时的路。”
布丁自信满满地说:“只要有大象看,我能走的。”
LP书上说,住在这片森林中的不止有大象,还有老虎、黑熊、野牛和鹿。但要看见它们(尤其是老虎),那实在需要足够足够好的运气才行。
考艾国家公园在泰国的知名度非常高,离曼谷又近,周末总是人满为患,过年更是人山人海。从Pak Chong小镇需要开半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公园门口,公园外有两块宿营地,密密麻麻的是一顶顶红的绿的黄的小帐篷。在这样的时候赶热闹来宿营,需要有一个蓄水量超强的膀胱,才能在厕所门口排队的一字长蛇阵中夹紧双腿憋到光明的到来。
泰国当地的旅行团一般都不大,旅游公司将游客分派到一辆辆小皮卡,每辆车是一个团,一个司机和一个向导坐在前车厢里,团员坐在装了两条长凳的后车斗中。这辆车里除了我和布丁,就只有一家日本家庭四口人,旅行社蛮细心的,将这次的两个家庭专门安排在了一起,向导就可以照顾孩子们的徒步速度了。
坐在对面的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和一个十岁的女孩,那个爸爸看上去年纪比较大,嘴角微微下弯,像老牌日本影星高仓健一般不苟言笑,一副老电影中典型的倔强日本人形象。而妈妈举止谦逊、彬彬有礼,小男孩活泼可爱,小女孩文静礼貌。这家人倒像十几二十年前的日本电视剧里面的传统日本家庭,和现在绿色头发紫色眼影的日本新新人类很不一样。
布丁第一次遇到外国小朋友在一起玩,想一起玩,却又不敢,一会儿瞟一下小哥哥,一会儿瞟一下小姐姐。对面的小哥哥很大方地打招呼:“Hello!”
布丁一愣,问我:“我该说什么呀?”
我说:“你就摇摇手,说Hello就行了。”
布丁犹豫了会儿,怯生生地摆了摆手:“Hello!”
“How are you?”小哥哥打开了话匣子,毕竟是多学了几个单词,比连Hello都没有熟练掌握的布丁要游刃有余多了。
布丁再看我,意思是问:“我又该说什么呢?”
是啊,下面该说什么呢?“How are you?”是典型的客套语,各国客套话都不一样,我们中国人说:“吃了么?”英国人说:“今天天气不错!”但我们用英语问候,既不想知道人家的伙食情况,也不想知道气象预报,按照中国英语课本的套路,应该回答“Fine,thank you,and you?”日本小朋友这时候也应该老老实实地说:“I am fine too.”了。
这也太土了,被教科书毒害了几十年后,我曾经对老美的问题也这样回答,被人家大大耻笑了一番。于是我教布丁:“你就说Good,how are you?”
然后就是“What’s your name?”“My name is…”
临时教的几句话布丁转头就忘记了,很快两个小孩开始各说各话,展开了中文对日语的鸡同鸭讲。然而几句寒暄之后,布丁就不紧张了。两个男孩开始交流各自相机里面的照片,布丁把自己的相机凑过去:“你看,这是昨天晚会上的印第安人在喷火,他们敢喝煤油,都喷到我脸上了。”小哥哥听不懂,就嘿嘿地笑。布丁再翻其他的照片,小哥哥继续嘿嘿笑。
布丁过来问:“日本话的‘你好’怎么说?”
我告诉他:“抠你吉娃。”
布丁说:“我知道泰国话的你好是‘洒哇迪卡’。”
车子进入了公园园区,路边出现了很多猴子,蹲在路边栏杆上的,跟着车子跑的。布丁大叫:“看,monkey!”小哥哥也大叫:“Monkey!”碰到都会的词儿,两个人立刻切换到英语模式。看见猴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布丁吃吃地笑了起来。我见他笑得有几分猥琐,明白这小子在打坏主意了。果然,布丁神神秘秘地凑近小哥哥的耳朵边:“告诉你个秘密哈,不要告诉别人。”
布丁看小哥哥没有反应,更加确信他听不懂了,他放心地接着说:“你身上闻起来像有猴子!哈哈哈哈~”小哥哥跟着嘿嘿地笑。布丁得寸进尺:“好臭,猴子呀!哈哈哈哈~”小哥只能傻笑,布丁显然对这个游戏更加喜欢了。
忽然,布丁笑不出来了,他看见一只大马猴一跃而起,站到了我们身后一辆汽车的后视镜上。它正朝布丁打量过来,搜索我们车上有没有入得它法眼的东西。布丁紧张起来,他发现猴子居然能轻轻松松地蹿上高高的越野车,这意味着猴子要想跳进我们敞开的车厢简直易如反掌。去年在皮皮岛被猴子打劫的阴影重新笼罩在布丁心头,他朝我怀里缩了缩,抱紧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以免悲剧重演。
我觉得他现在对猴子应该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路边竖有牌子:“不要喂猴子!”这是怕猴子养成了习惯,蹲守在马路边向过路车子要吃的,在跑到路中间接受施舍的过程中,说不定就葬身车轮之下了。猴子和人是近亲,毛病也一样:聪明。但是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它们很快就知道守在路边可以轻松地等到食物,便乐得每天来这儿等候布施,不愿意去森林中辛辛苦苦找吃的了。这时候,一辆车摇下车窗,撒下一把花生,那只站在后视镜上的猴子迅速跳上马路,在车轮之间快速穿过马路,朝着满地的花生奔去。
人为财死,猴为食亡!我真替这只猴子捏一把冷汗,布丁却可以放松了手中的相机。
“快走!”布丁高声叫道。
车子进入了森林茂密之处,停在了路旁。帅哥向导给每人分了一双白布绑腿,下面封闭的,将脚套进去,在膝盖之上有一个收紧的地方,打结,这是用来防止虫子钻进裤管里的。后来我才发现,在一月份旱季的考艾国家公园,这个绑腿根本不需要,只是用来挡灰罢了。倒是两个多月后我和布丁在沙巴泥泞的热带雨林中徒步,才是真的需要这种绑腿,那是为了防止无孔不入的水蛭钻进裤管大肆吸血的。在那次,即使是装备了高至大腿的绑腿,我仍然被数条水蛭钻了进去,两条大腿鲜血淋漓,被咬出了十多个血口子,连大腿内侧极度隐私的部位也被侵犯了!
向导从车上搬下来粽子、香蕉、水,还有一台可以支在地上的高倍望远镜。
“尽量多吃一些吧,我们接下来需要在热带雨林中徒步三个多小时,你们需要补充体力。”向导说。
我们很礼让地瓜分了这些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噢,刚才忘了提醒你们,吃得时候要小心猴子。”向导补充了一句。
哦,还真有这个风险!大家赶紧将粽子捂住,朝头顶茂密的树冠仔细辨别有没有几双贼溜溜的眼睛在窥视我们。布丁抓紧时间把这些危险之源塞进嘴里,腮帮鼓得老高。他可不想吃得正开心的时候,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泼猴把他的美味早点掠走。(www.xing528.com)
吃了个饱,向导扛上望远镜,带领我们从公路边直接就插进了丛林。没有专门开辟出的道路,我们沿着前人用脚踩出来的小径前进。林中有无数这样的小径,只有向导认得方向。四周参天大树、藤蔓缠绕,不时需要拨开挡在路上的树枝。布丁第一次进入了真正的热带雨林。倒下来的参天巨木横在路上,大人们从上面翻过去,小朋友们则从下面钻过去。布丁捡来一根又直又粗的树枝,当作长剑一路披荆斩棘。有藤横在眼前,布丁非常绅士地用手拨开,让身后的小姐姐通过。当我也要通过的时候,臭小子一放手,追赶美少女去了,树藤“呼”地弹过来,正中我鼻梁。
和小朋友们玩熟了,布丁悄悄地对我说:“爸爸,我有个秘密想和你说。”
“什么秘密啊?你说吧。”我答道。
“这个小姐姐好漂亮啊!”布丁嘿嘿干笑了两声,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来他已经完全进入了“丛林探险”角色了,正把自己幻想成一个仗剑行走江湖的小英雄,要在这野兽出没的丛林中保护身边这个年龄大他一倍的少女!
“这小子有前途!”我揉了揉还在疼的鼻子,心想,“将来我不用辛辛苦苦赚钱给他买房子车子,布丁也不愁找不到老婆了。”
我们如同一支在丛林中狩猎的队伍,向导在前面领路,小朋友们也一路向四周树林扫视,希望忽然就冒出一头大象什么的。有时,向导忽然停下,朝我们做个手势:他看到动物的影子了。所有人都停住脚步,屏住呼吸。野生动物听觉非常敏锐,稍微有点人类的动静就逃之夭夭了。向导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番,做了一个走的动作,警报解除,那个不知道啥的动物跑走了。森林里本该有很多野生动物,但我们却看不到,别说大象,就是一只兔子也没看到。人还是太多了,在这片区域,有无数像我们一样的队伍在进行地毯式搜索,大型动物们早已逃入人烟稀少的森林深处了。
向导一路边寻找动物边向我们讲解,我才明白为啥要带这么个大支架的望远镜了,因为留守在这片区域的就只有那些站在树梢之上的动物了,不用望远镜根本看不到。向导这次发现了猎物,他将望远镜支在地上,对准目标调好焦,让大家轮流过去看。
“看,这是一只漂亮的鸟,它的嘴巴是黄色的,长长的尾巴是蓝色的。”
“看,那是一只猴子的近亲,它的尾巴是白色的。”
除了那些遥远的鸟儿和拼了老命也只能看到一条尾巴踪影的猴子亲戚,更容易找到的是树丛之间的昆虫。路过了一堆半人高的土堆,向导说:“小心,别踩上去,这是个白蚁窝。”向导找了根草棍伸了进去,一串晶莹剔透的白蚁爬上了草棍。
“蛋白质丰富呢,不知道味道如何?”我心想。黑猩猩常常用草棍引出一串串蚂蚁来,往嘴里一撸,嚼巴嚼巴,吃得别提多香甜了。食蚁兽就更方便了,那条黏糊糊的长舌头就是一条无敌捕蚁器。
一个野外生存节目也说,要是真的没吃的,人也是可以吃白蚁补充能量的。我对这个说法保留怀疑态度,且不管白蚁味道如何,还有很多技术问题需要解决:一群蚂蚁在牙床和舌头上到处爬动,会不会被它们反咬一口?怎么才能迅速而准确地将它们一个个咬爆?我不禁佩服起黑猩猩来,它们也是靠牙吃饭的,却能干净利落地享受白蚁大餐。像那个电视节目中,抓起一只只蚂蚁用牙对准、咬爆、咽下去,吃一只补充的能量还没吃它花的能量多呢。
走着,向导在路边发现一只通体漆黑的蝎子,招手让孩子们过去看。向导说:“这种蝎子很常见,它们蜇人就像蜜蜂那样蜇一下。”明明说这蝎子蜇人疼,向导却伸手过去抓了起来。我留意到,他不是先抓住蝎子的尾巴防止中招,而是直接抓住身体了,蝎子尾巴迅速地朝他的手蜇了过去。
“糟糕!”我看着都觉得疼。
向导却硬受了这么一蜇,手都没抖一下。他将黑蝎子放在自己手掌心上,给孩子们看。蝎子蜇了一下之后,安静了下来,在手掌中缓缓爬动,不再攻击。孩子们围拢过来,在阳光下,蝎子的动作十分优美。向导问孩子们:“谁要把它放在胳膊上?”这可是个挑战!还是小姐姐胆子大,伸出了胳膊。向导小心地引导蝎子爬上了小姑娘的胳膊。它看上去不打算发飙,东瀛父母松了口气。
我问:“布丁,要不要试一试?”
布丁内心挣扎了好久,还是不敢:“不要了。”
“行,不要就不要,没关系的。”我摸了摸布丁的头发。这次勇气差了些,下次也许就能鼓足勇气了。
热带雨林中有很多天然的玩具。布丁和两位小哥哥小姐姐在倒毙的巨树树干上玩耍,攀爬被藤蔓缠得紧紧的大树,坐在垂下来弯成环形的树藤上荡秋千。当我们走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时,之前的玩具都变成了小儿科。
“哇!”布丁仰头一看,惊叹大自然的力量。这根巨大的榕树伸下来无数的气根,在根部聚成一组巨大的根系,根系之间大大小小的空隙,形成了一条条绿色的曲折通道。这棵巨树成了一个天然的儿童游乐场,走到这儿,大人们坐下歇息,孩子全部欢呼着爬上了巨大的气根。如果不是向导阻止,有的孩子们还往树顶爬呢。更多的孩子在树根之间狭窄的通道钻来钻去,一会儿不见了踪影,一会儿从另一个空隙之间冒出了脑袋。布丁和小姐姐小哥哥冲上前去,小姐姐在上面拉,小哥哥在下面托脚,布丁顺利地爬上了一块两米多高的巨大树根,三个孩子在树根之间追逐嬉闹。
“布丁,这是一棵榕树。你知不知道它是怎么长出来的?”布丁玩累了坐过来,我把水递过去问他。
“不知道啊。”布丁擦了擦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
“榕树是自然界的顶级杀手,这棵榕树站立的地方,曾经有另一棵大树活着。”我说。
“还有一棵大树?在哪?”布丁没见过榕树残酷的绞杀,想象不出来为什么这儿曾经还有一棵生命存在。
“那棵大树就曾经长在这棵巨大的榕树中间。有那么一天,一粒榕树的种子落到了大树的身上,在树皮的缝隙中生根发芽,变成了小榕树。小榕树长出更多的藤和须,须垂下来,触到了地生出根来,长成了你们钻来钻去的无数气根,而藤则绕着大树向上生长,最终将大树包得严严实实。大树的养分被榕树夺走了,终于衰弱枯死,最后腐烂成为粉末消失了。榕树继续生长,就成了这个样子。”我解释道。
“好厉害啊!”布丁吐了吐舌头,见识了大自然残酷的弱肉强食。
走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穿出了森林,走进一片一米多高的芦草丛中。山坡下是一个湖泊,湖泊的另一侧,矗立着一个塔台。那是一个观象台,清晨的时候从上往下面的湖泊看去,运气好的话,会看到野象群在薄雾中出现在湖边喝水。而现在,只有一坨坨象粪堆在湖边的路上,一行人小心地跨过。
大家都坐在观象台下吃午餐。旅行社提供了盒饭,很简单的一点米饭、一点蔬菜和肉。布丁早已饥肠辘辘,坐到地上,拿勺子挖了就往嘴里塞,连声说:“好吃,好吃!”这些无甚味道的饭菜,之前他是半眼也不会瞧的。吃了几口,布丁探过头来问:“爸爸,你的菜好吃么?我尝尝。”瞄上了我的一份啊?自己亲儿子,不好意思不给呀。眼巴巴地看着被这小子挖走了一大半菜,我只能就这一点菜汤吃干饭了。
当爹着实是不容易的。
这证实了我一直信奉的育儿观念:“孩子不吃饭?饿他一顿就会抢着吃了。饿了要吃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剩下还有一段路,暴晒在阳光下。布丁终于走累了,开始叫唤:“我累了,热死了,我走不动了!”其实是他有些失望了,爸爸说过的大象和其他大型野生动物连影子都没见着,支撑着他一路走下来的最大动力消失了。长途徒步非常考验孩子的耐力,考艾的这次长途森林徒步,对刚满五岁的布丁是第一次,他累得差点趴地上不起来。然而这次的旅程中,他见识了藤蔓缠绕的热带森林,结识了两位异国小朋友,支撑他走到了终点,他已经很棒了!
布丁,老爸感到抱歉,我们原想看到更多动物的,但是旅途中有惊喜,也有失望,这才是旅行。回去的路上,孩子们都累坏了,靠着躺着在后座上睡得呼呼的。一月份的考艾,傍晚气温还是比较低的,皮卡开起来风呼呼的,幸而我准备了厚衣服和秋裤给布丁套上,这样才不会感冒。
夜色降临,车上的爸爸妈妈们也开始打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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