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都和文化：战争冲击下的都城丰、镐

上面所说的一些都城在改朝换代时，还不至于受到很大的影响。不过这不是说所有的都城都是如此。实际上有些都城正是在改朝换代时受到了破坏，而臻于毁灭。以前的改朝换代，大体上不外两种原因：一种是由于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冲突引起的；另一种是来自统治阶级以外的压力。由于统治阶级内部权力的争夺，一些权臣或某些具有特殊势力的人往往会取代皇位或政权的领导人。这样的更代一般都采取禅让的形式，对于都城自不会造成若何的破坏。至于统治阶级以外的压力，这就包括某些地方势力和农民的起义，也包括其他民族和国外的侵略。这一般都是采取武力进攻的方式，特别是对于都城的围攻，就难免破坏都城，甚至促成它的毁灭。当然也有虽采用武力争夺，由于临近都城时，被攻击的王朝或政权已无力抵拒，战争已近尾声，因而也就使都城免于破坏。南宋末年的临安、明代末年的北京，虽当战争的年代，却还都能免于浩劫。

由于战争的冲击，受到破坏甚至毁灭的都城，首先应该提到西周的丰、镐。丰、镐在周未灭商以前，即已建为都城。周人虽以雒邑为东都，丰、镐的地位并未因此而稍有降低。懿王固曾迁都于犬丘（在今陕西兴平县）66，亦只是暂时的性质，其后仍复归于丰、镐。及西周末年，幽王失德，引起犬戎的内侵，丰、镐因而沦陷，周人遂东徙雒邑。此事在幽王十一年，秦襄公七年。犬戎既灭西周，因留丰、镐而不去。下至秦文公十六年，秦国才驱逐犬戎，尽收周的余民，秦地始达到岐山，岐山以东献给周王67。在这悠长的时期里，丰、镐故地必然遭到极为严重的破坏，而了无余迹。后来学人欲探求丰、镐的故地，往往难得确指。近年考古发掘，丰的旧址尚可考见，至于镐京所在，则尚在继续探求之中。

西周的丰、镐如此，秦代的咸阳同样归于焚烬。当诸侯亡秦时，项羽继刘邦之后进入关中，随即焚毁咸阳城。西汉王朝建立，虽仍以关中为都，却不得不另行建立长安城。咸阳城从此以后就沦为废墟，迄今原来宫殿遗址的土层犹呈现红色，可以想见当时大火的猛烈。后来咸阳的名称仍被沿用，直至现在，咸阳依然为渭河下游沿岸的重要城市，实际上却已非秦咸阳的旧址了。

西汉的长安，在汉祚终于王莽时，自不会有所破坏。王莽败没，唯未央宫被焚，其他皆无所损，故更始犹得居汉时故宫68。后来更始被逐，长安宫室有的就受焚毁69。再经东汉、魏、晋，长安既不复作为都城，自然不会受到重视，不免逐渐残破。西晋末年，当永嘉乱离之时，洛阳沦陷之后，愍帝以秦王称尊号于长安。其时“长安城中户不盈百，墙宇颓毁，高棘成林，朝廷无车马章服，唯桑版署号而已。众唯一旅，公私有车四乘，器械多阙，运馈不继”70。这样的艰窘，是难以称为都城的。就在这时，还遇到饥馑，米价为斗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大半。太仓仅有麴数十，愍帝以此为粥，也难支应多少时日，最后只好降于刘曜71。当然这应和当时的混乱局面有关，不能完全诿之于旧都的萧条。西晋末年，距西汉已远，这里的变迁自不与西汉及其后来的王朝或政权有关。虽残破如此，和一般普通县邑还是有所不同的。(www.xing528.com)

洛阳也有相仿佛的遭遇。洛阳在东周以后再作为都城，为东汉时事。东汉末年，董卓迁都长安时，对于洛阳曾经有过极为严重的破坏，这是在前面已经叙述过了的。曹魏初建帝业，就刻意营建洛阳宫殿72。到明帝就“愈增崇宫殿，雕饰观阁，凿太行之石英，采穀城之文石，起景阳山于芳林之园，建昭阳殿于太极之北，铸作黄龙凤皇奇伟之兽，饰金墉、陵云台、陵霄阙。百役繁兴，作者万数，公卿以下至于学生，莫不展力，帝乃躬自掘土以率之”73。经过这样的经营，就是后来的西晋也得以享受其成就。到了西晋末年永嘉乱离，洛阳就又受到严重的破坏。这时匈奴族刘渊和羯族石勒先后俱起，攻陷州郡。其后洛阳亦被攻陷。据史书记载，刘曜入洛阳，焚烧宫庙，百官士庶死者三万余人74。实际上恐非仅此。十六国时期，自刘渊起于离石，讫于刘宋文帝元嘉季年，前后为战国者一百三十六载。在此期间，各族霸主起伏不常，洛阳为黄河流域东西大道必经之地。这些霸主从无一人立国于此，足证当时破坏的严重。后来北魏孝文帝南迁，营造洛阳，实等新建。虽所有城门皆依魏晋旧名，亦不过略示追循之意而已75。当时所承袭的，不过是若干地下水道而已。郦道元曾经说过：“魏太和中，皇都迁洛阳，经构宫极，修理街渠，务穷（幽）隐，发石视之，曾无毁坏，又石工细密，非今知所拟，亦奇为精至也，遂因用之。”76北魏迁都为孝文帝太和十九年事77。其前一年，孝文帝北巡阴山时，郦道元曾经扈从78，迁都时就有可能参预斯役。既在经见，故所言当系实录。

以洛阳旧事与咸阳相较，似西晋末年的洛阳的遭际尚胜秦咸阳一筹。北周灭北齐，邺的命运几和秦咸阳相埒。北周灭北齐在武帝建德六年，其年以齐都宫殿壮丽，华侈过度，曾两次下诏，多从撤毁。一则说：“伪齐……世纵淫风，事穷雕饰，或穿池运石，为山学海。或层台累构，概日凌云。……其东山南园及三台，可并毁撤。”再则说：“并邺二所，华侈过度，诸堂壮丽，并宜荡除79。”邺城虽被撤毁，犹为新设的相州治所，两年以后，尉迟迥据邺，发兵反对杨坚，也就是后来的隋文帝，兵败自杀。杨坚因移相州于安阳，其邺城及邑居皆被毁废80。事实上不仅是毁废，而是和咸阳一样，被焚烧罄尽。安阳在邺南四十五里，既是由邺南迁的居人所聚集，因而邺县也移至安阳，仍为相州的治所81。经过这次摧毁，邺城已无恢复可能。今年（公元1987年）春末，我曾至邺城遗址考察，茫茫原野，绿树环绕，田畴罗列，禾苗青翠，邺城遗迹已难得其仿佛，唯魏武铜雀台残址尚未尽泯，聊供游人怀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