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帝王的宫殿与陵寝

历史上的都城是王朝或政权建立的，王朝或政权各自有其都城。王朝或政权的统治者高自奉养，生居宫殿，殁有陵寝。而此宫殿或陵寝的建置又往往穷其豪华，甚至为之倾国。这些豪华宫殿和陵寝的建置也是耗尽了当时人民的精力和财富，同时也显示出当时文化的一些方面。

这些宫殿有两种类型：一是宏大，一是众多。前者可以秦阿房宫和西汉未央宫、唐大明宫为代表。据《史记·秦始皇帝本纪》的记载，阿房宫只是所谓朝宫的前殿，然其东西已有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甚至还要表南山之巅以为阙。《汉书·贾山传》所记更为宏大，据说“殿高数十仞，东西五里，南北千步”。还有些不同的记载，都是形容它的壮丽的。十六国时期，慕容冲败秦兵于灞上，遂据阿房，以逼长安190。隋末，李世民入关，也曾顿兵阿房191。可知史迁和班固所记，并非虚妄。其遗址尚在，犹高出地面十米以上。汉未央宫为一组宫殿的总名，周回二十八里，前殿东西五十丈，深十五丈，高三十五丈。较当时的长乐宫犹为宏大192。未央宫为萧何所筑，故意建得宏大。萧何自己就曾说过：“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重威。”193未央宫曾经于王莽破灭时被焚毁过194，后来一再修葺，唐太宗时还曾于宫内置酒欢宴195，然今已与阿房宫相似，也仅仅剩下一堆土丘。唐大明宫亦为一组宫殿的总名，南北五里，东西三里，其正中为含元殿，东西广五百步。因为据于龙首山头，高出平地四十余尺，故登上殿庭，尚须由殿左右砌就的龙尾道。龙尾道自平地七转才能上至朝堂，其宏大壮丽可见一斑196。阿房宫和未央宫虽已鞠为茂草，掩映于斜阳暮霭之中，然经过其地犹可想见始皇当年的雄风和高帝初时的威望。大明宫亦已圮毁，考古学者尚能复原其旧貌，虽仅是模型，仍可显现其当年的宏大庄严。唐王维有诗形容大明宫说：“九重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197千余年之后读之，犹可悬想当时的盛况。近人研治历史，往往侈谈汉唐盛世，如能以此为立论的依据，当更能使闻之者为之鼓舞，促进其挚爱祖国的热情。汉唐盛世，长安文化赖之昌盛。长安而外的其他古都，当年宏大庄严的宫殿遗址，当亦不失其相似的作用。从事中国古都学的研究，奋力探索，或不至于杳无所得。

都城宫殿的又一类型为众多。论证这一方面还须由秦始皇时说起。据说秦时“起咸阳西至雍，离宫三百”198。雍在今陕西凤翔县，距咸阳已相当遥远，可以不必具论。《三辅黄图》记载汉宫，虽仅举长乐、未央、建章、桂宫和甘泉等六宫，实际上每一宫都应是一组宫殿的总称，如未央、甘泉两宫的宫殿都超过了三十。张衡在《西京赋》中也说：“郡国宫馆，百四十五，左极盩厔，并卷酆鄠，左暨河华，遂至虢土。”论数目虽也不少，分布的地区却是甚为广泛，有的较秦宫更远。如果以之和唐时宫殿相并论，则俨然是以小巫来见大巫了。唐代承隋之后，为其长安城和洛阳城所建置的宫殿群特设了宫城，即在其皇城之北。唐长安城的宫城，东西4里，南北2里又180步，而大明宫尚不在内199。唐洛阳城的宫城，东西4里又188步，南北2里又85步，周围13里又241步200，而上阳宫尚不在内。皆和其南的皇城相仿佛，这应该是我国历史上最大的宫城。明代的紫禁城，南北长960米，东西宽720米，周垣3.5公里201，较之唐长安城和洛阳城的宫城犹为逊色。

历经沧桑，咸阳城和汉长安城以及隋唐长安城和洛阳城的宫殿皆已圮毁，仅余一些土丘掩映于荒烟蔓草中供人凭吊。南京城内尚有明代故宫的残迹，其午朝门、东华门、西华门和内、外五龙桥仍然留存。这是明太祖及建文帝的宫殿，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南京号为留都，宫殿尚得保存。其后即渐就圮毁。现在就午朝门地区辟为明故宫公园，午朝门上的楼阁自然不复存在，午朝门的门洞犹多行人往来。

最值得称道的是明代的紫禁城。紫禁城就是明代的宫城。它是沿用元代大内的旧址稍向南移而建筑的。它南有午门，北有玄武门，东西有东华门和西华门。中间自南趋北，依次有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接着是乾清宫和坤宁宫，宏丽辉煌，为当世少有。清因明制，仅改其三殿名称为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由于辛亥革命时北京城未受兵燹，所以紫禁城和北京城皆未受到若何破坏。现在紫禁城辟为故宫博物馆，任人参观。紫禁城在北京城内可以说是特殊的文化中心，中外游人可以在此领略明清时期文化的具体情况。自明成祖迁都北京，迄今已有六百年，六百年来文化的演变，可以尽入眼底，得以领会，这也是少有而难得的。

建立这些都城的王朝和政权的统治者，不仅构筑了宫殿，还营建了陵寝。殷周及其以前的往事已难于稽考，当时的陵寝不封不树，也无由稽考。秦汉以后则大多犹隆起地上，这些陵寝就营建在其都城的附近，也有些过远的，那就另当别论了。陵寝的营建都以高大相尚。有些王朝还特别有其规定，不仅与庶民有别，而且非其下的将相所能企及。秦始皇初即位，即凿治陵寝于骊山下，至山东兵起时，犹未完全竣工。其坟高五百余丈，周围五里有余202。汉时诸陵皆较秦时为低，唯汉武帝茂陵犹高十四丈203。唐太宗昭陵在礼泉县东北九嵕山上，礼泉县东南去长安一百二十里204，不能说是很近，然在长安城中乐游原上犹可以望见205。固然陵在山上，远处易于看见，若不是陵的规模宏大，也是不容易见到的。昭陵下陪葬者甚多，自诸王、公主、宰相、将军以下都凡一百六十六人，故其封内就周长一百二十里206。

这些王朝或政权的统治者生前既自奉甚厚，殁后其臣下亦未为之稍有缩减。据说汉武帝茂陵的守陵、溉树、扫除者就有五千人207。自汉社之不祀，这些设施当然无所附丽，尚不如其旁的霍去病的墓引人注意。霍去病墓当年是像祁连山建筑的。现在如果无人道及，祁连山云者殆亦无从联想起来，唯墓前石人马尤其是马踏匈奴像还时时受到称道。

当然，像茂陵这样寂寥，只是后世的演变。一般说来，陵前的设施都是相当繁多的，其富丽堂皇，不唯见称当时，也为后世所珍视。唐太宗昭陵前的六骏，就是唐太宗创业时在战争中乘过的名马的雕刻。其造型生动，神态英俊，为唐代艺术雕刻的精品，是论唐代文化所不能稍事忽略的。其中飒露紫和拳毛且被盗往域外，藏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中。至于唐高宗和武则天合葬的乾陵，其富丽堂皇更远超于昭陵。陵前石人石马固已不必再行论及，所排列的蕃将石像竟多达六十一尊，皆按照其人的姿态雕刻而成，还刻有各人的姓名。虽石像的头部早已残缺不全，其庄严肃穆的情景犹仿佛当年。陵前排列于神道两侧的石人石马翁仲长队中，尚杂有鸵鸟、石狮和有翼马等，都显示出造型生动，风格朴实。石刻的蕃将其本人间有来自域外的，鸵鸟和狮子则是产自葱岭之西，更远及于西南亚和非洲。蕃将仕于唐代的为数很多，乾陵前所矗立的石像，只是有关各族的领导人物而更为唐帝所眷顾者。这显示着当时朝中用人无间中外，而各族相处欣欣融洽，显现出中华民族于其他民族和睦共处的特色。鸵鸟和狮子不见于内地，更可见中华民族善于吸取外来文化的优点。吸取外来文化以丰富中华文化，早已成为传统的风气，固不待唐时始有之，不过唐代的成就，实超迈它的前绪。(www.xing528.com)

这样的陵寝，后来王朝或政权的统治者皆曾踵行建置。南京东郊钟山南麓的明孝陵，北京城北的明十三陵和清代的东陵和西陵，还未多遭受损坏。明成祖长陵的享殿，犹可觇见当时制度的一斑。好在这些帝王陵寝多已辟为游览之区，则当时的文化更易于为现在的人们所了解。

还应该再做说明。我国自来就是多民族的国家，周边各族入主中原也并非鲜见。远的不必说起，十六国时期入居于黄河流域及其附近地区的就有鲜卑族。鲜卑族所建立的北魏与江淮流域的宋、齐诸国并称为南北朝，可见其国力的强大。北魏的令主孝文帝以由平城迁都洛阳并推行汉化政策为当时和后世所称道，显示鲜卑文化本来另成系统。北魏迁都洛阳，诸帝陵寝自可就近营建在北邙山上。可是未迁都以前在平城附近的陵寝，自其外形观之，与内地的仿佛相同，似其间差别并非很大。不过最近在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的贺兰山旁发现的西夏的陵寝却另是一种气派。今银川市本为西夏的兴庆府，也是古都的所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哈密市，于明时自建王国，今其地尚有哈密王墓，与内地的陵寝迥然不同，盖从伊斯兰教旧俗，自成一种文化，与内地诸王朝相差甚大，固不可同日而语也。

上面所说的乃是迄今犹隆起于地上的陵寝。王朝或政权的统治者汲汲以求的却是陵寝的地下部分，作为他们死后的享受，应该不次于他们的生前，所以陵寝内部藏物愈多，愈显得富丽堂皇。秦始皇营建其骊山陵寝，曾经穿透三泉，锢塞地下水源，然后再下葬棺椁208。就在这地下的陵寝中，同样也建筑宫殿，贮藏许多奇器珍怪宝物，甚而还塑造百官的形象，依然是朝中的旧模样。至于其他设施，则更为繁多。秦始皇陵迄今犹未发掘，陵东侧的兵马俑坑出土的秦时兵马俑，为数多至几千，与战车列为纵队，排成方阵，赫赫军威，宛然如旧，被誉为“世界第八奇迹”。汉代帝王登基之初，即建立陵邑。汉武帝在位日久，茂陵之物至不能尽藏209。汉文帝虽听张释之之言，遂薄葬不起坟210。可是西晋末年，盗发汉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得金玉彩帛不可胜记211。霸陵就是汉文帝的陵寝，杜陵则为汉宣帝的陵寝，薄太后为汉文帝的母亲。近年汉文帝之子景帝阳陵的陵园也已陆续发掘，亦有兵马俑，为数之多，堪与秦始皇陵相媲美。唯其兵马俑皆赤身露体，未有衣服痕迹，与秦始皇陵的兵马俑不同。说者谓这些兵马俑当时可能和生人一样，穿戴齐全，由于历年已久，衣服皆已腐朽，故显得都是一丝不挂。这样说来，汉景帝身后的豪华奢侈是不稍逊于秦始皇的。就是此后的帝王也率皆如此，殆无例外。

现在这些陵寝已有开启的，南京有南唐二主陵，成都亦有前蜀王建墓。然而藏物最多、影响最大的则为明神宗的定陵。这些宝藏公诸于世，当可使世人对于明代北京的文化多所了解。这样的地下宫殿并不较其生时所居的宫殿有所逊色。明神宗及其皇后所戴的金冠，仅就其制作来说，已是极为精工细雕的艺术，难能可贵。北京之作为都城，最早在西周时所封的燕国。燕国在那时乃是诸侯封国，按说尚不能与王朝相比拟。近年在北京附近发掘的燕侯大墓，出土的螺钿漆器和漆盾、漆豆，都可显示北京早年的文化。

帝王的陵寝固然高大壮丽，就是陪葬的坟墓也有其独特之处。前面曾提及西汉的霍去病墓，墓在茂陵近旁，亦当为陪葬的坟墓，以尚未发掘，不易知其圹中的蕴藏。唐高宗乾陵旁陪葬墓中已发掘的有太平公主、懿德太子及章怀太子诸墓，诸墓皆曾被盗，殉葬器物多被盗走，唯壁画尚存。这些壁画显示当时宫廷中的生趣。唐代诗人有以宫词为题，从事描述，率多悬想之辞，难得真相，自去壁画甚远。章怀太子墓中的《打马球图》和《客使图》尤为稀世珍品。打马球虽已盛行于当时王侯贵族间，然其具体动作却赖此图始得为后世所略知。而《客使图》不仅可见唐代当时的文化，抑可并见其邻邦的文化。

这里还可以顺便提及都城中其他人物的子孙请人所撰刻的墓志等文物。这是墓葬与文化最有关系的文物，是不容稍有忽视的。都城自是人口众多之地，他们身后相当多的人被埋葬在都城的附近。洛阳城北的邙山就是这样的葬区。由于陵谷变迁以及其他人为的原因，使这些坟墓暴露于外或为人所发掘，因而为世所知。这些不同时期墓葬中的文物，特别是它的墓志，显现出不同时期的风俗和制度，当然也显现出不同时期的文化，如果墓主生平多在都城或与都城有关，更可以显现出不同时期都城的文化。洛阳为此特设了古墓博物馆，已经搬迁复原了十二座古墓，分别是自西汉至于北宋的墓葬。这是饶有意义的举措。在此以前，新安张钫在其故里铁门镇创建千唐志斋，同样饶有意义。千唐志斋搜集和收藏千有余方的唐代墓志。这可以补两《唐书》的不足，也扩大了两《唐书》记载的范围。因为撰修《唐书》，能够列传的人物是应具有一定的条件的。墓志是只要墓主后人能够请人撰刻，就可藏诸墓内。这样多的墓志有助于了解当时的社会和文化。就千唐志斋所藏的墓志来说，有助于对唐代洛阳文化的了解。只有更多地了解当时的文化，才能更好地使古都文化和当代文化相互融通。

这样搜集前代墓志，特别是各个古都附近的墓志，已经引起当世人士的注意，不仅搜集而且进而编辑出版，这对于今后中国古都学的研究是会深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