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往的悠久历史里,北方从事游牧生活的民族曾经在其南面的农耕地区建立过王朝或政权,因而各自相应地有其都城。西晋以后,与东晋南北并峙的十六国,其中十四国就是本来从事游牧的民族建立的。它们的都城有的并非只有一个,不过历年都不是十分长久,所能发挥到的作用也就不一定都是很大的。较为突出的是长安和邺,是在古都的基础上重新建立的。建都于邺的为后赵和前燕,中间还夹了一个冉闵的魏国。后赵为羯人所建立的政权,羯人在邺自居于崇高的地位,称之为国人115。及冉闵大诛羯人,甚至高鼻多须亦有滥死者116,羯人旧俗几无残留。前燕为鲜卑族所建立的政权。前燕为前秦所灭,邺的鲜卑族人多被迁徙到关中117。淝水战后,前秦几臻瓦解,慕容垂返至太行山东,犹得留在邺的鲜卑人及其他各族的拥戴118。在长安建都的有前赵和前后秦,前赵只有十年,说不上有什么建树。前秦之后接着就是后秦,先后可以连成一气,其间文化有足以称道的,后秦姚兴振兴儒风119,且迎鸠摩罗什弘扬佛法120。后秦虽为刘裕所灭,长安佛教仍继续流传,及北魏太武帝西征盖吴,以长安沙门与盖吴相通,遂尽坑诸州沙门并毁诸佛像121,姚兴旧迹于是一时俱尽。
十六国之后为北朝。北朝的魏和齐、周诸国皆是鲜卑族所建立的政权。其都城先后有平城、洛阳、邺和长安诸处。在这些都城中都显现出游牧地区和农耕地区文化交融的过程。北魏初都于平城。平城本是两汉时的普通县邑,汉魏之际,边人内迁,平城已成废墟,北魏都城乃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鲜卑人少,平城的人口都是由各地徙来的,太行山东徙来的尤多122。徙人虽多,鲜卑文化仍是主流,这在语言服饰方面都能够充分显示出来。
鲜卑族的文化改革是在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进行的。当时禁止使用鲜卑语言123,改鲜卑的复姓124,还禁止穿着鲜卑的衣服,特别是鲜卑妇女的冠帽。而着小襦袄者更受到指责125。孝文帝的改革相当彻底。读杨衔之所撰的《洛阳伽蓝记》,其中所述,殊少鲜卑气味,曾在洛阳居住过的梁朝陈庆之对此深为钦服,甚至称道说:“帝京翼翼,四方之则。”126孝文帝南迁之后,平城改称恒州127,已沦为普通州郡。北魏分为东西魏后,洛阳亦残破不堪,不仅鲜卑遗风不存,民间习尚亦未能多见,只有云冈和龙门石窟犹能显现当年情景。
值得称道的是鲜卑旧俗辫发的传统习惯的改变。北方游牧民族多有辫发者,鲜卑拓跋氏就是其中之一。《宋书》记载北魏事,其篇名就直截了当地说是“索虏”,正是指斥北人的辫发128。这在前文已经略事道及。可是后来萧子显撰《南齐书》,却仅称北朝为“魏虏”,而不再以“索虏”相讥讽。萧子显撰《南齐书》在梁武帝时,梁武帝则在北魏孝文帝之后,其时北魏改革鲜卑旧俗,已有明显效果。孝文帝的汉化诸项目中未特别指出辫发旧俗,既然禁止胡服,辫发也应就在其中。萧子显撰《南齐书》时,北魏已经不再辫发,“索虏”之称也就无所着落了。梁武帝时,陈庆之奉使至洛阳,与北朝杨元慎等论正朔所在,彼此反唇相讥。杨元慎指责江左“短发之君,无杼首之貌”,陈庆之却未有一言及于鲜卑的辫发,更未说及“索虏”,可见当时北方已不再辫发,陈庆之未能以之为把柄129。《中国历代服饰》搜集有《北齐校书图》,图上所绘的人士皆梳丫髻,并未垂有发辫,就是明证。北齐如此,北周自应亦然。《隋书·突厥传》载沙钵略所进表文说:“削衽解辫,革音从律,习俗已久,未能改变。”此事在隋的初年,可知北周之时,已经无辫发的习惯了。孝文帝的改革结束后,在姓氏、言语等方面,后来还有复旧的现象,这在下文即将论及,而解辫一事,齐周皆奉行不怠,可见当时的汉化还是有成效的。北魏分为东西魏后,东魏以邺为都,其政权实操在高欢手中。高欢自称是渤海蓚(今河北景县)人,这是自攀高门的说法。《北齐书·神武纪》说他“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故侯景骂高欢之子为鲜卑小儿130,也不是没有缘由的。高欢自己通常申令三军时,通常用鲜卑语言,只有当高昂在座时才用华言131。后来杜弼答高欢第二子高洋询问的治国当用何人的问题时,说了一句“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高洋就认为这是对他的讽刺132。北齐的朝士甚至有人教子学鲜卑语和弹琵琶,以此服侍公卿133,可见当时邺的风气。北齐灭后,邺也遭到摧残毁灭,无论鲜卑文化和中原汉化成果都难得保持下来。
西魏都于长安。长安虽是古都,但经北魏末年的乱离,崤潼以西,烟火断绝134。西魏都此旧宫,实同新构。西魏政权掌握在宇文泰之手,宇文泰与拓跋氏同为鲜卑人,他和高欢一样,都有意恢复鲜卑旧日习尚。拓跋氏远在北魏孝文帝时即已改为元氏,其他鲜卑复姓同时亦多改为单姓,与汉人无异。可是宇文秦及其同在关西的贺拔胜和侯莫陈悦等都仍旧袭用鲜卑姓,仿佛北魏孝文帝的汉化并未彻底。不仅鲜卑人未改姓氏,还有许多本为的却被赐胡姓,其中就有后来建立隋朝的杨坚的父亲杨忠,被赐姓普六如氏135。姓氏如是,衣冠想必也会随着复旧。
不过当时的汉化仿佛已成为趋势。后来到北周宣帝时就有明显的变革。宣帝于即位之后,第一次正月受朝于露门,就戴着通天冠,穿起绛纱袍来,群臣也皆服汉魏衣冠,就连王朝的官名也一例更改136。接着静帝时又做了一次更改,于是“诸改姓者,悉复其旧”137。这时杨坚已为大丞相,晋爵隋王,正在作建立新王朝的打算,更改姓氏可能与其新猷有关。这次更改姓氏只限于原来的汉姓,似与鲜卑人无关。在隋朝就有宇文有忻、宇文庆等与周室同姓之人,也还有豆卢勣、贺若谊等鲜卑人,这一点大致和北魏孝文帝有相同处,因为孝文帝的汉化同样是为了保护鲜卑人。
北周时进行的这样一些更改,经过隋朝而至于唐初也都一例相承。太宗时的宇文士及和长孙无忌就都是鲜卑人。就是到现在,关中还有姓宇文的,当然早已成为汉人了。唐初有豆卢钦望者,为京兆万年(今西安市)人,其祖父名宽,为隋文帝的外甥,可是他却是鲜卑人。唐高祖以宽的曾祖苌于北魏孝文帝时循例称单姓,因改宽为卢氏。钦望后来陪葬昭陵,追复其本姓为豆卢氏138。这一更改追复至少有两层意义:一是北魏孝文帝更改姓氏后,曾经有改回原来姓氏的事例,由豆卢宽的事例看来,可能就在北周之时;其二是北周虽早已不祀,长安城中的鲜卑文化并未因之而消失罄尽。
这样在农耕地区建立都城的还应该数到辽和元。辽为契丹族,其都城临潢位于今西拉木伦河上游的巴林左旗,那里正是游牧地区。辽于析津另建南京,为其陪都所在地。析津就在现在的北京。元为蒙古族,其大都也在今北京。这里还应该顺便提到金和清代。金为女真族,清亦应为女真族,后来才改为满族。女真族初兴在按出虎水上,其地在今黑龙江阿城县。据说其地饶山林,田宜麻谷,其人善骑射,喜耕种,好渔猎139。清人肇兴之前,女真分为海西、建州和野人三部。清人则系出自建州。建州部虽还从事渔猎,但也从事畜牧和农耕。这都和契丹、蒙古不尽相同。然金人的中都和清时的京师皆在今北京,因而一并论及。(www.xing528.com)
上面说到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游牧民族在农耕地区建立的都城,从建都之时起,就显现出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融通。就是后来所建立的都城由于政权崩溃而失去原有的地位,这样的融通也还在继续,直至文化间无所间阂而后已。南北朝时的洛阳、邺和长安如此,辽、金、元、清时的南京、中都、大都和京师也莫不皆然。
契丹的上京临潢府,虽在游牧地区,但汉化已相当明显140。南京析津府本是唐时幽州的治所,汉化更有基础。契丹为了更容易统治汉人,始创南北分治,以北面官主蕃事,以南面官主汉事141。南京本为农业地区,自与临潢稍有不同。入金之后,以平州(治所在今河北卢龙县)人不乐猛安谋克之官,尚踵契丹南院故事,其后设置渐广,大率仍遵辽宋之旧142。
契丹人衣着自是胡服,唯国主接见汉官即汉服143。近年出土的辽国公主墓,公主所服并非全是胡服,其殉葬品亦多汉人制品,可见其演化之迹。
据《契丹国志》所载,契丹人额后垂金花织成夹带,中贮发一总,可能就是辫发的一种形式。近年发现的辽墓,其壁画所见到的契丹人的发式,有各式各样,但主要是剃去顶发,其余披之脑后,还有的只留颅前或两鬓二绺,或垂耳前,或披脑后,与其附近各族不同144。辽亡后,再未有所发现,可能未被金人所沿用,其族人的习尚也有改从女真族的。
契丹人曾用唐代进士法取人,然能以进士仕于其国者为数实甚鲜少145,不过这样一来还是给人以进取的机会,契丹人也可从中得到一些实惠。入金之后,女真人也踵行进士科取人,契丹遗民耶律楚材,就是以进士科起家,遂为成吉思汗所重视,不仅随征西域,就是后来窝阔汗的建国也是多所凭借其力的146。
金、元承契丹之后,对于农耕地区的人民多所防范,元代且分其臣民为若干等级,农耕地区的人民最居下等。然对于农耕地区的文化不仅多所吸取而且很为欣赏。无论金时的中都还是元时的大都,杂剧皆甚流行,这是在前面已经论述过的。就是元亡之后,杂剧还是流行于北京。明人对于元代大都文化多所保存,明时北京城绝大部分仍是因元代大都之旧而稍有改动和增添。不过明时对于元代的达官贵人多所厌恶,元代虽已灭亡,自明初起,北京的婚丧大事,其抬轿和抬棺材的人伕,其所着的衣冠皆是元时达官贵人的旧式。这样的风气自明迄清,以至于民国,皆未尝有所改变,可知其沿袭的长久。
后来清人入关称帝,称北京为京师,但一般仍以北京相称。清人继明人之后,自仍承袭明代北京城的文化,不过也带了若干满族旧俗,这在衣着饮食诸方面就已经多所显现,不必再多述其他。辛亥革命之后,清帝逊位,可是满汉全席并未立时为人所摒弃,而男子向人请安时所用的礼节如打千儿等,就在北京的街头巷尾还不时可以见到。打千儿这种礼节,《红楼梦》中就曾不止一次地描述过,是左膝前屈,右膝后弯,上体稍向前俯,右手做下垂的模样。在清朝王室高踞民上时,大官小吏的衣着是头戴暖帽或凉帽,身穿马褂开衩袍,袍用马蹄袖,这是所谓官服。其官职的大小则以帽上的顶戴和胸前的补服为差别。官吏的便服,则是头戴暖帽,身着开衩袍和马褂。一般人则着长袍、戴瓜皮小帽,也有再着马褂、马甲的,头上并拖长辫。满族妇女着旗袍、梳旗髻。汉族妇女则仍为明代旧式147。辛亥革命后,发辫已一律剪掉,暖帽凉帽皆已不复再见,马褂亦逐渐消失。至于瓜皮小帽和长袍,直至三数十年后始不再为人穿着。可是原来为满族妇女所着的旗袍,却为汉族妇女所喜爱,迄今仍有不少妇女依旧穿着。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