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都与文化：西汉乐府至南朝清乐的演变

我国自远古时起就注重礼乐，而尚乐更为重要。据说有些乐章的名称就是黄帝留下来的。至于汉时，制定的乐章尤其繁多。《汉书·礼乐志》说，武帝时，“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这是汉代的大事。后来哀帝废去乐府，但是乐章已经流传，是难于都废掉的。当时还有所谓郊庙的乐章，也一并流传下来。

汉代乐府及其郊庙诸乐的乐章和曲调，在汉以后是历经曲折才辗转传世的。东汉、魏、晋相继建都于洛阳，有关的伶官和乐器自然随着由长安传到洛阳。西晋末年，永嘉乱离，伶官乐器都分别为刘曜和石勒所攘夺，刘曜都于长安，石勒都邺。这也就是说，当时的伶官和乐器分散到了长安和邺。苻坚建立前秦，长安的伶官和乐器也就为其所据有。至于流落在邺的伶官和乐器又因石赵的灭亡，而归于前燕。及王猛破慕容氏，因将邺的伶官和乐器携归长安，与长安的伶官和乐器合并到一起。

前秦瓦解，长安的伶官和乐器为慕容永携至长子（今山西长子县西南）。慕容垂败慕容永，这些伶官和乐器又复归于邺。后燕破灭，慕容德自立于广固（今山东益都县西北），这些伶官和乐器又被携往广固。慕容德殁后，其子超嗣立，超母先没于姚兴，因以这些伶官和乐器为礼物，诣姚兴赎母。及刘裕灭秦，遂以之归于建康。东晋南朝因得尽有中朝原来的旧乐，由刘宋到萧梁，江左文物最盛就是这样的缘故。

南北两朝交互兵争，北魏孝文帝和宣武帝先后用兵于淮汉，随军所至，收获了部分南音，谓之《清商乐》。其后隋氏平陈，尽得江左旧乐，因置清商署，总谓之《清乐》。这是《清乐》得名的缘由。(www.xing528.com)

这样说来，汉代乐府及其郊庙乐的伶官和乐器，由长安辗转经历了洛阳、邺、长子、广固和建康。长安、洛阳、邺和建康都是较大的古都，长子和广固虽然较小，好在这些伶官和乐器都还没有丧失罄尽。

如上所述，《清乐》的得名是由隋时所置的清商署，而清商署则因于北魏以其所获的南音为《清商乐》。这样说来，所谓《清乐》并非南朝音乐的正名。而南朝的音乐虽经过辗转流移，还是可以上溯到汉时的乐府及其郊庙的乐曲。只是较长时期流行于建康及江南一些地方，也就不免带有地方色彩，因而就被称为南音。《宋书·乐志》说：“凡乐章古词，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白头吟》之属是也。吴歌杂曲，并出江东，晋宋以来，稍有增广。”所谓吴歌杂曲，据其所列举的，则有《子夜》《前溪》《团扇》《督护》《懊》等。其后制者亦复不少。至陈后主时，又造《黄鹂留》《玉树后庭花》《金钗两臂垂》等曲，据说是“绮艳相高，极于轻薄”43。这些《清乐》曾经为隋文帝所称道，谓其为“华夏正声”，而且为隋炀帝收入其所制定的《九部乐》中。所谓《九部乐》，除《清乐》外，其余为《西凉乐》《龟兹乐》《天竺乐》《康国乐》《疏勒乐》《安国乐》《高丽乐》《礼毕乐》44。《礼毕乐》亦来自江东，和《清乐》一样为华夏旧乐。共余皆为由域外传来的音乐。可见当时如果没有江东旧乐的北传，长安的音乐就皆是域外之乐了。及唐代初期，由于王朝不重古曲，工伎转缺，许多乐章也间有散佚，其幸存者也去吴音较远，因而《清乐》之歌就阙而不全了45。

这些《清乐》虽不见重于唐时的长安，却在南朝旧都及其附近地区依然流传。唐初以长安工伎转缺，未能歌唱《清乐》，因而就有人建议：“宜取吴人使之传习。”46可能没有引起时人的注意，未能见诸实施。但是由此可以证明这些歌曲在建康及其附近地区流传的情况。唐刘禹锡的《金陵怀古》诗中有句说：“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47杜牧的《泊秦淮》诗说：“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48汪遵的《陈宫》诗中也有句说：“留得后庭亡国曲，至今犹与酒家吹。”49刘、杜及汪遵三人皆唐代后期人，汪遵生世更晚，唐懿宗年间始成进士50，上距陈后主亡国，已将近三百年。将近三百年尚歌唱不辍，可知其流传的久远。刘、杜、汪遵三人咏诗皆因听到《后庭花》的歌唱而发，这是因为《后庭花》为陈后主所造，而陈后主正是贪图歌唱贪图享乐才亡国倾家的。两三百年后，秦淮河酒家歌女犹时时歌唱此曲，这与亡国恨说不上关系，因为当时已是唐代后期，上去陈后主，中间还隔着亡陈的隋代。《后庭花》之令人长期歌唱，应该是由它以绮艳相高，复杂以幽怨的缘故。其实以绮艳相高的并不只是《后庭花》，就是《子夜》《团扇》等也何尝不是如此。当唐人于秦淮河畔歌唱《后庭花》时，建康（唐时先后为江宁县和上元县）已成为古都，古都之中先朝余音犹在，已与当时城市生活联系在一起，可知六朝的都城文化源远流长了。其实，在唐代以后还有流传，而且流传更远，不以古都南京为限。这在后文将另行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