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被毁弃之后,就是已成废墟,在一定时期内也还能具有相当的影响。那些没有沦为废墟的古都,影响可能更大。这是说习俗已成规模,并不因王朝或政权的崩溃而立时有所改观。
三代之时,商人迁殷之后,文化有很大的发展,瑰丽宏伟,为其当世各地所未有。甲骨文就是创自殷人,青铜器的制作亦为殷人的绝技。近年发掘周人早期居地的周原,不仅发现刻有文字的甲骨,且有制作青铜器的作坊。周灭殷后,更徙殷都百工于丰镐,这就使周初青铜器的制作更为精美,而其他手工业的产品较前也益为繁多。就是箕子所作的《洪范》,对于周初的政治和文化也不能没有影响。周人猎取殷人的许多成就后,为了易于统治殷人的故地,曾分其畿内为邺、鄘、卫三国,稍后又尽以其封卫康叔。卫与鲁并为夹辅周室的大国。汉时,班固论卫国,说是“康叔之风既歇,而纣之化犹存,故俗刚强,多豪杰侵权,薄礼恩,好生分”11流风余韵是难于完全泯灭的。
西周以丰镐为都,周都之中不仅有商人的文化,就是诸侯封国的文化也杂列于其间,楚国在早期虽被视为蛮夷,然其地所产的包茅却为周王室祭礼不可或缺的物品。周人是讲究礼治的,礼仪不恭自然是难以容忍的大事,甚至因此有劳齐桓公对楚国进行远征。周时诗书并重于世,而诗人歌咏尤具有特色。雅颂自是王朝和诸侯的制作,而国风却出自民间。民间之诗能被采集,为都城人士所传诵,且流传于诸侯封国之间,应该认为是一时的盛事。西周初年曾大封诸侯,西周灭后,鲁、卫、郑、齐犹可略觇其旧风。其后周室凌夷,至于战国,雒邑虽仍为王室的都城,殆已失去都城应有的地位。诸侯都城相继兴起,齐国临淄稷下的学风,鲁国曲阜洙泗之间的儒术,赵国邯郸慷慨悲歌的风气,楚国郢都曼延瑰丽的楚辞,都各有其特色,远驾于雒邑之上。虽然如此,曩昔周都所重视的礼仪,为人称道的诗书,并不因周室的凌夷而即为世人所漠视。就是当年所珍贵的鼎彝重器,迄至现在,犹为代表远古文化的瑰宝。
就西汉的都城长安来说,其地距邠、岐、丰、镐皆不甚远,这些地方都是西周时的都城。故自广义来说,长安其时也应该有些古都的味道。司马迁曾经因此说过:“公刘适邠,太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穀,地重,重为邪。”太史公这段话写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所言自是偏重于经济方面。经济不能概括文化,论述文化,这段话就不免有点一面之词,难得概括全体。班固也曾论述过长安。班固之时,都城已迁往洛阳,故所论述的应该是古都长安。班固说:“汉兴,立都长安,徙齐诸田,楚昭、屈、景及诸功臣家于长陵,后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赀富人及豪杰并兼之家于诸陵。盖亦以强干弱支,非独为奉山园也。是故五方杂厝,风俗不纯。其世家则好礼文,富人则商贾为利,豪杰则游侠通奸。濒南山,近夏阳,多阻险轻薄,易为盗贼,常为天下剧。又郡国辐凑,浮食者多,民去本就末,列侯贵人车服僭上,众庶放效,羞不相及,嫁娶尤崇侈靡,送死过度。”12所说的应该都是西汉时的故事。东汉因于西汉之旧,典章制度很少改革,因而东汉时的长安和西汉亦应大致仿佛。虽然已是古都,当年规模似未多所改动。(www.xing528.com)
《隋书·地理志》也曾论述过长安的风俗,它说:“京兆王都所在,俗具五方,人物混淆,华戎杂错。去农从商,争朝夕之利,游手为事,竞锥刀之末。贵者崇侈靡,贱者薄仁义,豪强者纵横,贫窭者窘蹙,桴鼓屡惊,盗贼不禁,此乃古今之所同焉。” 杨氏建立隋朝,上距西汉的崩溃,约有五百七十余年,这中间还有几个政权在长安建都。可是《隋书·地理志》所说竟和《汉书·地理志》相仿佛。如果说其间还应有差别,那就是“华戎杂 错”了。西汉时的长安,域外使人的居住也有规定的街道,超出范围,可能是不会被允许的。至于“华戎杂错”,那更是说不上了。《隋书·地理志》所说的这一点是不错的,十六国时期,匈奴、氐、羌诸族都曾经在长安建过都,这样一些政权的历年都相当短暂,可是随它们迁来的民族不会都完全离去,因而“华戎杂错”也是难免的。就是迁来的这些戎人,也不断在华化过程中,也许绝大部分都已华化,说不上有若何的差别。除过这一点以外,隋时的长安和汉时的长安几乎都是相似的。
《隋书·地理志》在论述长安的旧俗以后,添了一句“此乃古今之所同焉”。这句话说得很是中肯。不仅长安如此,其他一些古都大致也相仿佛。洛阳与长安相去不远,都长期做过都城。《汉书·地理志》论洛阳的旧俗说:“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贵财贱义,高富下贫,喜为商贾,不好仕官。”《隋书·地理志》论述洛阳,先指出:“洛阳得土之中,赋贡所均,故周公作洛,此焉攸在。其俗尚商贾,机巧成俗。”接着就援引《汉书·地理志》的话说:“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贱义贵财。”并且还加了一句:“此亦自古然也。”其实不仅长安和洛阳如此,江左的建康也是一样的。前面说过,隋灭陈之后, 随即平荡了建康城,但未久就又恢复旧规。《隋书·地理志》说:“其人本并习战,号为天下精兵。俗以五月五日为斗力之戏,各料强弱相敌,事类讲武。”看来这还是承袭着秦汉以来的旧俗。《汉书·地理志》就曾说过:“吴越之后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隋书·地理志》所说只是较《汉书·地理志》更为具体而已。长安、洛阳、建康皆是如此,其他古都当也皆然,至少也应差相仿佛。按之常理,事物经常在变化之中。都城的习俗也应经常有所变化,都城成为古都也难得不发生变化。但如《隋书·地理志》所说,即使有所变化,也不是很大的,《隋书·地理志》谓洛阳之俗尚商贾,这样的论述就在今天来说,也还是恰当的,洛阳人在这方面确实有其才能。而这种才能的渊源竟可追溯数千年之前。这已可说明:中华文化自来是前后相承,一直保留其本来特殊的因素,不为外力所冲乱。正是由于有这样的特殊的因素,数千年来,始终屹立于世界,而且愈加发扬光大,永无底止。古都中所显现的,只是其中一个例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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