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王朝或政权在选择都城时,往往与其对外策略相联系,选择都城是为了实现某些策略;也还有些王朝或政权因为其都城居于某种有利的形势,因而也影响到当时或后世的对外策略。
前面说过,西周初年的建都,是为了迁到更为富庶的地区和其疆土的中心。其实周人早在周原时,就已有了翦商之心30。只是由于力量有限,而周原也远在西陲,未能完此大业。后来作邑于丰,并且把都城迁到那里,这就使东征有了可能,武王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伐纣灭商的31。
战国时,秦国的迁都也有同样的意图。前面说过,春秋时秦国的都城在雍,战国时,一迁于泾阳,二迁于栎阳,三迁于咸阳。秦自厉共公以后,即向东略土,与魏国争河西地,故灵公自雍迁于泾阳。泾阳在泾水之委,距离河西地自较雍近便。灵公之子献公更由泾阳迁至栎阳。栎阳又在泾阳之东。后来秦孝公下令,特别提到献公说:“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缪公之故地。”孝公时,河西情况已经有所变化,魏国力量衰竭,无力与秦争衡,并且沿着洛河修起一条长城,企图阻止秦国向东发展。这时秦国的策略已经不复限于河西一隅,而是放眼到函谷关外诸侯的广大国土。栎阳虽居于泾阳之东,东出函谷关,却不如咸阳便捷。因为咸阳正当渭河侧近东西往来的大道上,所以孝公又由栎阳迁都到咸阳32。秦国后来削弱六国,统一域内,就是以咸阳为基地的。
战国时不仅秦国迁徙过都城,其他各国也都有迁徙,其中韩、赵、魏三国皆相当频繁。春秋时,韩国本都于平阳33,战国时曾两次迁都,一迁于阳翟34,二迁于新郑35。平阳在今山西省临汾县西。阳翟在今河南省禹县。新郑即今河南省新郑县。赵国本都晋阳36,一迁于中牟37,再迁于邯郸38。晋阳在今山西省太原市西南。中牟在今河南省鹤壁市西39。邯郸今仍旧名,在今河北省南部。魏国本都安邑40,后徙大梁41。安邑在今山西省夏县北。大梁即今河南省开封市。这三国对于都城的建置迁徙有一个共同点:原来都是设在太行山西,这时先后迁徙到太行山东,或者黄河以南。为什么都在这一时期徙都?旧史于赵国无说,于韩国仅说,“灭郑,因徙都郑”42,似无别的意思。于魏国却说,因受秦国的压力,不得不向东迁徙43。这些说法都与实际略有出入。赵国初次徙都在献侯时。献侯在位十五年,仅城过平邑,其他殆无所事事。然《史记》于献侯十年特别写了一笔:“中山武公初立。”44这种叙事法,在《史记》中诚为习见,不过中山与赵国却也有若干纠纷。敬侯徙都邯郸后,就连续用兵于中山。最后到武灵王时,终于灭掉中山。晋阳居太行山西,与中山尚有一山之隔,中牟虽在山东,其距中山实较远于邯郸。如果赵国在太行山东别无他图,仅是对付中山,则这样的迁都实是一步更近一步。韩自平阳都于阳翟,固已有灭郑的企图,因阳翟与新郑毗邻,实等于咫尺之间,以韩国的强大,其都城就在郑国都城的侧近,怎么能够不饱其贪欲!至于旧史所说魏国畏秦徙都,更与事实不符。魏惠王徙都大梁后,国势蓬勃发展,逢泽之会,乘夏车,称夏王,声势赫赫,天下诸侯皆从,秦国亦派遣使臣前往朝贺,魏国何至于就惧怕秦国45?战国时,以陶(今山东省定陶县)为中心的济水和鸿沟流域,经济已相当发达,成为富庶的地区,陶且被称为“天下之中”。这个“天下之中”与洛阳不同。洛阳的“天下之中”乃是政治中心,而陶则为经济的中心46。魏惠王的向东发展,其意未尝不在于此。就是韩、赵两国也不能就与此无关47。
如果再说得远些,还可以提到战国初年的越国。越本都于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县),灭吴之后,横行于江淮,为了争霸中原,因徙都于琅邪(今山东省胶南县西南)48。为什么选择琅邪作为都城?这与琅邪濒海有关。越人善航海,可以由会稽循海道直至于琅邪。琅邪富庶,后来秦始皇巡游到此时,还为之停留了三个月49。当年越国在此建都,可以不虞粮食及其他用品的困乏。琅邪就在齐国的边境,越人既已迁都,齐国自难免受到攻击50。为此,齐国曾修筑过长城。长城就在齐国的南境,西起济水岸旁的平阴(今山东省平阴县),东至于海滨。其东端且在琅邪之北51。长城巨防,蜿蜒千有余里,当非毕功于一时,唯其东端既在越都之北,则兴此大功或当与越人的侵凌有关,至少东端这一段应该如此。(www.xing528.com)
春秋战国以后,这样的事例时有所见。西汉建都于长安,和匈奴的交往繁多,就不能不讲求对外的策略。当娄敬建议汉高祖建都关中时,大概只考虑到国内的不安因素,而没有料想到邻近强敌的威胁。其实匈奴南边到长安最近的道路才有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就可达到城下。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如何对付?汉高祖没有为之退却,另外物色新的都城。这固然与当政者的意志有关,但被山带河有四塞之固的关中形势,也加强了他们抗拒强敌的决心。娄敬当时观察到关中的缺陷,是人口不足,于是建议徙民十万余口于关中52。人口多了,局面才稳定下来。虽然匈奴还不断骚扰,有时候连长安城外也不能不驻军防守53,可是西汉王朝却一直没有设想过如何退避。然而,长安距匈奴毕竟是太近了,汉朝不能不注意北方的防务。经过惨淡的经营,到底取得了后来的胜利。
这种情况也见之于唐代初年。唐都长安是因于隋代旧规,隋代又因袭于西魏和北周。这几个王朝在长安建都时,大概和西汉一样,殆皆未考虑到关中以北的局势,因之同样受到了北边的威胁。唐代初年,就是渭河岸边也有胡骑在奔腾。唐朝一些勋臣策士失去信心,甚至倡议迁都,唐高祖竟然接受了这样的建议,打算迁到南山以南。赖秦王李世民的谏诤,才取消了原议54。秦王能够独挠众议,是考虑到自己的兵力,也考虑到关中的地利。由于关中距边境并非很远,不容唐朝只做消极的防守,而忽略积极的反攻,长安作为国都的地位遂赖此得以巩固。
这里还应再次提及明代的北京。明代以北京为都乃是成祖的决策。成祖初为燕王,久居北方,对于当时和日后来自北方的威胁,应是深知的。所以他在夺取帝位后,毅然迁都到北京。因为如果都城仍循旧贯,留在南京,则对于边庭的变化也许不是那么敏感,难保不贻误戎机。都城既已北迁,面对邻近的敌对力量,就不能稍事麻痹,而必须讲求防御的策略,以免养痈遗患,为害无穷。不过迁都北京以后,开平、大宁、东胜诸卫却先后内撤。这一事颇受非议。可能是明成祖对于燕山险阻过分重视,以为守住燕山,都城就可以永保安全。其实,成祖也不是没有顾虑的,为了不至于使后代稍有差池,他把皇陵建在北京之北,燕山之下,这就可以昭告他的后世,在任何情形之下,祖宗的坟茔都不可以失去。为了守住祖宗的坟茔,就应尽力利用燕山的险要形势,作为北陲的防御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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