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的形成不仅需要有上面所已经提到的各项基础,而且还应该考虑到社会的基础。都城所在地的地方势力和民族关系都是不能不加以注意的。
地方势力有强有弱。弱者自不至于引起新建立的王朝或政权的注意,其强者却不能不使新建立的王朝或政权多所顾虑。这些强有力的势力常会影响选择都城时的最后决策,或者得到它们的支持,也许因之而另有所选择。
这个问题不妨从项羽的西楚国说起。秦亡之后,项羽兵力最强,分封诸侯,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九郡,建都于彭城。彭城就是现在江苏徐州市。当时曾经有人向他建议,应该都于关中。项羽为什么不采纳这样的建议,没有都于关中而都于彭城?据他自己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彭城是楚地,所以就被选为都城。咸阳的秦宫室皆已被烧毁残破,也使项羽感到无足留恋。如果再事推求,项羽这样决策,显示着项羽对秦人还有相当的顾虑。当项羽行将入关之时,曾在新安(今河南新安县)坑秦降卒二十余万人。这分明是顾虑到秦降卒未必都倾心降附,到关中以后不一定都能听从指挥。对于二十余万降卒尚有这样的顾虑,对于关中的秦人无疑更不放心。何况坑这二十余万人之后,对秦人就有更深的结怨。因而就舍弃关中,东归彭城。项羽以楚人治楚,自谓是万无一失的。后来在垓下决战时,听到汉军四面皆楚歌,遂谓:“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73这一点就足以说明项羽对于楚人的重视,而不都于关中是有他的顾虑的。
东晋初年以建康为都,也曾引起过和江东的地方势力的矛盾。江东本为孙吴旧壤。西晋灭吴之后,南北亲疏还有相当的隔阂74。洛都残破,司马睿以琅邪王的身份渡江而南,思欲以建康为都,为恢复中原之计。但是不为吴人所附,月余之久,当地士庶竟没有和他有过什么联系75,而周玘、周勰父子甚至图谋起兵,以诛诸执政者76。当时中原已经鼎沸,建都的地方除建康而外,难得有适当的选择,只能在建康支撑下去。幸赖王导等人多方匡济,调和矛盾,并延揽当地望族顾荣、贺循等人,以结人心77,才挽回了局势,使建康能够继续作为都城。(www.xing528.com)
长安作为都城共经历十几个王朝或政权。其间一些王朝和政权在建都之初就显出和当地地方势力的特殊关系。西魏和唐代在这方面就显得更为明显。西魏原企图仰仗这样的地方势力,以支持残局,后来反受到挟制。唐代的创业者本来就是当地地方势力扶持起来的,因而就能够得到更多的助力。其实自西魏至于唐初,能够在长安起到作用的,只有一种地方势力,近代治史者称这种地方势力为关陇集团。关陇集团炽盛于隋代及唐初,而其肇始形成可以上溯到北魏分为东魏、西魏之前。北魏的分裂是由于孝武帝为高欢所迫,西奔长安,而长安也于此时重建为都。长安这时能够重建为都城,并不是因为它有河山之险,而是因为这里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地方势力。孝武帝正是要仰仗这种地方势力的扶持,因而仓促西奔。西魏以长安为都,超出了这种地方势力的期望,但孝武帝及其扈从,并没有得到宇文泰及其部下的扶持和尊崇。孝武帝本人被杀,他的后继者也只是被当作傀儡。隋时,长安和洛阳本为东、西两都,炀帝更长期居住于洛阳。隋末乱离,李渊起兵于太原。他以匡扶为名,却不趋洛阳,而是直指长安。固然关中的四塞之固,使它会作为新朝定鼎之地,可是关中又是关陇集团会集的所在,李渊如果能够取得长安,就能够获得这个集团的赞助和拥戴。事实上他的从龙功臣泰半是出身于关陇集团的。
地方势力固然重要,在某些时期,民族关系对于都城的建置也有相当关系。特别是游牧民族在农耕地区建立王朝或政权时更是如此。游牧民族控制了一部或全部农耕地区时,为了能够直接统治,就不能不在农耕地区建置都城。可是他们本是游牧民族,又不能远离他们的故土,他们的都城就只能选择在离他们故土不远的农耕地区。因而北魏以平城为都城,辽、金、元、清也皆以今北京为都城。今北京辽时称南京,还属于陪都性质;金时为中都,元时为大都,清时为北京,都是正式的都城。至于这几个王朝或政权为什么都在这里建都,当然各有不同的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说是共同的。因为这些民族的本土都不算是过远,缓急可以得到本民族的援助,如果为农耕地区的人民所反对,也可从容回到原来的游牧地区。事实上各个王朝和政权的结局,绝大部分都没有这么理想。北魏在平城建都之后,又继续向南迁徙,以洛阳为都;辽和金人却都受到更为北方的游牧民族的侵扰,未能回到他们原来的故土;只有元朝的后裔,重归漠北,依然度着他们原来的游牧生涯。
社会因素和地理、经济、军事等因素一样,在都城的形成时都有相当的重要性。虽然社会因素不一定是每个王朝或政权在选择都城时都能接触到的,可是接触到这个因素时就不可能不加以慎重考虑,因为它同样会影响到都城建置的久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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