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庭訓”子孫,首開“詩教”與“禮教”結合的家教傳統,規範了孔氏家學的發展向路。孔氏家學的真正形成,還需要其後人的不懈努力。孔子兒子早卒,而其孫孔伋不負厚望,秉承祖訓,为孔氏家學的發展以及儒學的光大做出了重要貢獻。《禮記》《孔叢子》等書中記載了子思的一些言論事蹟,可窺知其家學傳承的情况。
在《孔叢子·抗志》中,子思引“《小雅·正月》:‘具曰予聖,誰知烏之雌雄?’”論“君臣自賢”之弊端,可見子思熟知《詩》。另有學者對子思之詩學學派歸属做了論析,認为子思學出子夏,有毛《詩》风格。[9]
《禮記·檀弓上》中記載了子思關於喪禮的闡述:
子思曰:“喪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喪三年,以爲極,亡則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終身之憂,而無一朝之患。故忌日不樂。”
曾子謂子思曰:“伋!吾執親之喪也,水漿不入於口者七日。”子思曰:“先王之制禮也,過之者,俯而就之;不至焉者,跂而及之。故君子之執親之喪也,水漿不入於口者三日,杖而後能起。”
此兩段文字中,子思對喪禮做了闡述,委婉地批評曾子“執親之喪也,水漿不入於口者七日”的過禮之舉,對禮之中庸原則有著深刻認識。《礼记·檀弓下》中又記子思答穆公問“为舊君反服”之禮。《孔叢子》之《雜訓》《巡守》等篇中也記載了他闡述吊唁之禮、回答陳莊伯有關巡守之禮等事情。可見他諳熟禮學。孔子弟子柳若高度贊譽子思,説他为“聖人之後也,四方於子乎觀禮”(《禮記·檀弓上》)。這自然得益於子思從其父親那裏就開始的學禮的家學傳統。子思在致力於家學的同時,還周游列國,從政講學,收徒授業,著書立説,在學仕著述中積极弘揚發展孔子思想,成为戰國時期儒學發展的領軍人物。
在孔氏家學的傳承中,子思是關鍵人物,他上承其祖,下啓其子,實现了孔子所期待的“世不廢業”。《孔叢子·雜訓》篇中記載了子思對其子孔白(字子上)的悉心教導和家學傳授之事。如云:
子上請所習於子思。子思曰:“先人有訓焉:學必由聖,所以致其材也;厲必由砥,所以致其刃也。故夫子之教,必始於《詩》《書》,而終於禮樂,雜説不與焉。又何請?”
在這裏,子思直接以“先人之訓”为教,强調“夫子之教”在於學《詩》《書》禮樂。事實上,這一傳統從孔鯉到孔伋,他们都在繼承与弘扬;至孔白,他也在繼承与弘扬。
關於子上的事蹟,《孔叢子·雜訓》中略有記載:
子思在魯,使以書如衛問子上。子上北面再拜,受書伏讀。然後與使者宴。遂爲復書,返中庭,北面再拜,以授使者。既受書,然後退。使者還魯,問子思曰:“吾子堂上南面立受臣書,事畢送臣。子上中庭拜授臣書而不送,何也?”子思曰:“拜而不送,敬也;使而送之,賓也。”
遠在他鄉,子思以書問子上,督促其學業,可見家教之嚴。子上接到家信“北面再拜”,復書後“返中庭,北面再拜,以授使者。既受書,然後退”。這些舉动一一循禮而行,足見他也是通禮之士。顯然,這亦與孔氏學禮習禮的家學有關。史料記載,子上“通習群書,又善兵法”,以賢能聞名於世,曾被齊威王兩次傳召为相。[10](www.xing528.com)
孔子六代孫孔穿,字子高,史載其“篤志博學、沉静清虚,有王佐之才”[11]。從《孔叢子》之《公孫龍》《儒服》《對魏王》《執節》諸篇中可知,他與公孫龍辯論、答魏王問、答信陵君問、答齊王問、與齊君論車裂之刑,在言行中宣傳儒道、弘揚家學,是一個相當活躍的政治人物,在當時有著“天下之高士”的美譽。
《孔叢子·公孫龍》中載:
子高曰:“若以絲麻,加之女工爲緇素青黄,色名雖殊,其質故一。是以《詩》有‘素絲’,不曰絲素;《禮》有‘緇布’,不曰布緇。‘牛’‘玄武’,此類甚衆。先舉其色,後名其質。萬物之所同,聖賢之所常也。”
此處子高談《詩》論禮,闡述萬物之命名,可見其通曉《詩》禮。又《儒服》篇中記載平原君問詢子高“孔子見南子”之事,子高回答道:“衛君請見,猶不能終,何夫人之能覿乎?古者大饗,夫人與焉,於時禮儀雖廢,猶有行之者。意衛君夫人饗夫子,則夫子亦弗獲已矣。”子高結合古代大饗禮回答平原君,同時也維護了先祖孔子的聲譽,亦可見他熟稔禮,繼承了研習詩禮的家學。
孔子七代孫孔謙,字子順,學識淵博,曾为魏安釐王相,以“聖人之後,道德懿邵”聞名諸侯,還曾擔任趙、魏兩國的國師。《孔叢子·執節》篇中載,趙王以平原君及鄒文之事問子順,子順答曰:“先父之所交也,何敢不知?”可見子順承父學,學有所源,尤其在詩禮方面是一脉相承的。在《孔叢子·執節》中,魏王説:“昔者上天神異,后稷为之下嘉穀,周遂以興。”子順引《詩·大雅·生民》中的“誕降嘉種”,認为此事乃“《詩》美后稷能大教民種嘉穀以利天下”。由此可知,其明於《詩》。於禮,他更是精曉。《執節》篇中多次記載他與趙孝成王、季節、申叔等君、卿大夫談論政治禮法之事。如:
申叔問子順曰:“禮,爲人臣三諫不從,可以稱其君之非乎?”答曰:“禮,所不得也。”曰:“叔也昔者逮事有道先生,問此義焉,而告叔曰:‘得稱其非者,所以欲天下人君使不敢遂其非也。’”子順曰:“然,吾亦聞之。是亡考起時之言,非禮意也。禮,受放之臣,不説人以無罪。先君夫子曰:‘事君欲諫,不欲陳言。’不欲顯君之非也。”申叔曰:“然則晏子、叔向皆非禮也。”答曰:“此二大夫相與私燕,言及國事,未爲非禮也。晏子既陳履賤而踴貴於君?其君爲之省刑,然後以及叔向,叔向聽晏子之私,又承其問所宜,亦答以其事也。”
這裏,子順向申叔闡述了人臣事君之禮,并提及其父(亡考)子高、先君孔子對此事的具體看法,以孔子所言“事君欲諫,不欲陳言”的辯證認識晏子、叔向的行为,足見他於禮有著透徹全面的理解,同時也彰顯了禮在孔氏家族内部的傳承。
孔子八代孫孔鮒,字子魚,亦是先秦孔氏家族中的佼佼者。《孔叢子》之《獨治》《問軍禮》《答問》《詰墨》諸篇中,記録了他的事蹟。如《獨治》篇中記:“子魚生於戰國之世,長於兵戎之間,然獨樂先王之道,講習不倦。”其友季則對其不合時宜的做法很不理解,疑而問之:“今先生淡泊世務,修無用之業,當身不蒙其榮,百姓不獲其力,竊为先生不取也。”孔鮒對曰:“武者可以進取,文者可以守成,今天下將擾擾焉,終必有所定。子修武以助之取,吾修文以助之守,不亦可乎?”可見孔鮒身逢亂世,却傾心家學,研治儒家經典,有修文之恒心,并對儒學抱有經世致用的堅定志向。其積极努力,終成深受時人器重的一代名儒賢士,有“通才足以干天下,博知足以慮無形”之譽。
在具體的學術傳承方面,孔鮒繼承了孔子重禮的思想,對各類禮制有著全面系統的瞭解。《孔叢子·獨治》篇中記載了孔鮒答陳涉所問社會倫理之禮,《孔叢子·問軍禮》篇中又記其答行軍出征之禮、命將出師之禮、將居軍中之禮。由此可見,他精通各種禮制,而其所言諸禮,不見於其他典籍,必是家學傳承。
特别值得稱道的是,孔鮒面對秦王焚書的命令,冒險藏書於壁中,保存了先人典籍,为孔氏家學的傳承賡續做出了重要貢獻。《孔叢子·獨治》篇中載:“陳餘謂子魚曰:‘秦將滅先王之籍,而子为書籍之主,其危矣。’子魚曰:‘……然顧有可懼者,必或求天下之書焚之,書不出則有禍。吾將先藏之,以待其求,求至無患矣。’”於是他將古文《尚書》《論語》《孝經》《禮》等儒家經典藏於祖堂夾壁之中,以待後世之求。[12]
陳寅恪先生言:“所謂士族者,其初并不專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惟一之表徵,而實家學及禮法等標異於其他諸姓。”其又云:“夫士族之特點既在其門风之優美,不同於凡庶,而優美之門风,實基於學業之因襲。”[13]這兩段論述都揭示了家學傳承、文化積澱對於一個家族的重要意義。其言雖是針對隋唐時期的士族而言的,但對於先秦時期的孔氏家族來説亦恰如其分。是時,孔子後裔雖積极入仕,但因儒學不为各諸侯國所用,孔氏家族的社會地位并不高。不过,家族内部學術傳衍不息,文化積澱深厚,深受時人贊譽。如趙王對孔子七代孫子順言:“寡人聞孔氏之世,自正考甫以來,儒林相繼,仲尼重之以大聖,自兹以降,世業不替,天下諸侯咸賓禮焉。先生承緒,作二國師,從古及今,載德流聲,未有若先生之家。”(《孔叢子·執節》)趙王從“三命兹益恭”(《史記·孔子世家》)的正考甫追述,尤重孔子所開啓的“世業不替”,對孔氏家族給予高度評價。由上文考述,我们亦可詳知:這一時期孔子後人孔伋(子思)、孔穿(子高)、孔謙(子順)、孔鮒(子魚)等忠實繼承和發展了孔子思想與儒家學説,詩禮相傳,著述立説,保存典籍,家族内已然形成了“儒林相繼”、學詩學禮的家學範式,使孔氏家族成为一個漸至顯赫的文化世家,“載德流聲”,为世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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