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孔氏家族,史有可考且較为詳細的當從孔子算起,并且孔子對整個孔氏家族的影响又是空前的。孔子之先祖是殷商後裔、宋國貴族,直到六祖孔父嘉時,家族才開始有“孔”氏之稱,孔氏家族得以形成。在春秋社會流动、階層變化漸劇的歷史大背景下,舊貴族勢力沉浮不定,發展曲折。孔氏家族在孔子之前,代際多呈衰象,到孔子之時,父親叔梁紇早亡,家道中衰,他在少年時有過賤鄙的生活經歷,所謂“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論語·子罕》)。
從史料記載看,孔子之後,孔氏家族在先秦時期因孔伋、孔穿等人的不斷努力,多有起色,但數代單傳,人丁不旺,其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亦較为微弱。然而這一時期孔子後裔们都以儒學为業、勤於治經,家族内部積澱了深厚的文化底藴。這無疑與孔子所開創的家學家风密不可分。
孔子首開私家講學之风,有教無類,廣收弟子“以《詩》《書》禮樂教”(《史記·孔子世家》)。同時,他也非常注重家庭教育,開啓家教傳統。他對其子孔鯉(字伯魚)的教誨,載於《論語·季氏》中: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
此處孔子要求兒子孔鯉學《詩》學禮,并闡明學《詩》学禮的重要意義:“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趨庭”一詞亦因之被賦予特殊的含義,成为承受父教的代稱。《論語·陽貨》篇又載:
子謂伯魚:“女爲《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爲《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
孔子又具體要求孔鯉研究《詩》之《周南》和《召南》,并指出如不學此兩篇,如同面壁而立,前不得行。這兩段記載,簡要而生动描述了孔子在家教子的情况,可謂我國古代士人家學的最佳寫照之一。
博學多才的孔子教育兒子學《詩》學禮,其對《詩》禮的重視與當時的社會環境密切相關。在孔子生活的時代中,作詩是卿士階層的必要素質之一。《詩經·鄘风·定之方中》曰:“卜云其吉。”《毛傳》云:“故建邦能命龜,田能施命,作器能銘,使能造命,升高能賦,師旅能誓,山川能説,喪紀能誄,祭祀能語。君子能此九者,可謂有德音,可以为大夫。”[3]孔穎達疏云:“升高能賦者,謂升高有所見,能为詩賦其形狀,鋪陳其事勢也。”[4]其中,“升高能賦”是士大夫的九項素質之一,即將升高所見所感賦为詩,以之表達情感。同時,引詩賦詩是貴族们進行社會交往的獨特環節,尤其是在一些政治、外交場合中,人们往往以詩言志,以詩傳意。《左傳·襄公二十七年》中記載:
齊慶封來聘,其車美。孟孫謂叔孫曰:“慶季之車,不亦美乎?”叔孫曰:“豹聞之,‘服美不稱,必以惡終’。美車何爲?”叔孫與慶封食,不敬。爲賦《相鼠》,亦不知也。[5]
齊國權臣慶封來魯,其車服華麗與身份地位不相稱,其言行舉止亦十分不恭敬,魯國叔孫穆子便为他賦詩《相鼠》,取義“人而無儀,不死何为”“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暗示耻笑羞辱,然慶封因不懂《詩》而渾然不知。故而孔子説“不學《詩》,無以言”,認为不學《詩》,就不知道在社交場合中如何運用語言來答對。他還多次談學《詩》的意義。如《論語·陽貨》中載:“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其認为《詩》可以“感發志意”“考見得失”,讓人“和而不流”“怨而不怒”,通“人倫之道”,又“足以資多識”。[6]
在《孔叢子·記義》[7]篇中,孔子還專門論《詩》之義:
孔子讀《詩》及《小雅》,喟然而嘆曰:“吾於《周南》《召南》見周道之所以盛也,於《柏舟》見匹夫執志之不可易也,於《淇奥》見學之可以爲君子也,於《考槃》見遁世之士而不悶也,於《木瓜》見苞苴之禮行也,於《緇衣》見好賢之心至也,於《鷄鳴》見古之君子不忘其敬也,於《伐檀》見賢者之先事後食也,於《蟋蟀》見陶唐儉德之大也,於《下泉》見亂世之思明君也,於《七月》見豳公之所以造周也,於《東山》見周公之先公而後私也,於《狼跋》見周公之遠志所以爲聖也,於《鹿鳴》見君臣之有禮也,於《彤弓》見有功之必報也,於《蓋羊》見善政之有應也,於《節南山》見忠臣之憂世也,於《寥莪》見孝子之思養也,於《楚茨》見孝子之思祭也,於《裳裳者華》見古之賢者世保其禄也,於《采菽》見古之明王所以敬諸侯也。
此處孔子闡述了《詩》之《周南》《召南》,以及《柏舟》等二十二篇的深刻思想内涵,并聯繫倫理道德發掘微言大義,把《詩經》當作道德修養的教科書。
“不學禮,無以立”亦與當時社會生活密切相關。孔子生活的時代,雖然已有禮壞樂崩之勢,但時人仍然十分重視禮。《左傳·昭公七年》記載的一件事即能説明:“三月,公如楚。鄭伯勞於師之梁。孟僖子为介,不能相儀。及楚,不能答郊勞。”魯大夫孟僖子陪昭公訪楚。路過鄭國時,面對鄭伯的慰勞,孟僖子“不能相儀”。到楚國,他又“不能答郊勞”。因此,他深为自己“不能相禮”而羞愧懊惱。回國後,他聽説有“能禮者”便從而問學。臨終前,孟僖子還闡發禮的重要意義,云“禮,人之干也。無禮,無以立”(《左傳·昭公七年》),并特别囑咐兩個兒子孟懿子和南宫敬叔“師事仲尼”學禮,以便能够“定其位”。這一時期,其他賢達人士亦頻繁强調禮的重要作用。如師服曰:“義以出禮,禮以體政。”(《左傳·桓公二年》)孟獻子云:“禮,身之干也。”(《左傳·成公十三年》)子太叔云:“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故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禮者,謂之成人。”(《左傳·昭公二十五年》)(www.xing528.com)
孔子自己十分重視禮。他曾説:“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論語·泰伯》)一個人即使己經具備了恭敬、謹慎、勇猛、正直等優良品性,仍需禮來加以規範,避免出现勞、葸、亂、絞等不良现象。孔子説:“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論語·雍也》)君子博學矣,又能以禮約束之,方可不畔道。子路問成人。孔子説:“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为成人矣。”(《論語·憲問》)孔子心目中的成人,不僅身集知、不欲、勇、藝等優良品格,而且需要禮樂的教育和熏陶。總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孔子一直在强調人的生活須臾難離“禮”的規範與約束,否則即使具有好的氣質、品格也得不到完美的呈现,故而説“不學禮,無以立”。
孔子教學主張“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八佾》)。衆所周知,禮樂不可分。在孔子眼里,《詩》與禮樂亦存在着密切關係。其云:“志之所至,詩亦至焉;詩之所至,禮亦至焉;禮之所至,樂亦至焉。”(《禮記·孔子閑居》)《詩》與禮樂之間是一種相輔相成、相融互动的關係,即如學者所言:“《詩》不是脱離禮而孤立存在的文本,其依托於禮以介入日常生活;禮也不是没有詩樂藝術形式的抽象説教,其依托於《詩》實现了藝術化。”[8]司馬遷曰:“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儀。”(《史記·孔子世家》)可見孔子删《詩》,亦以“可施於禮儀”作为標準,注重詩禮結合。
再從《詩》與禮二者分属關係上看:《詩》以豐富的文化知識涵養道德、陶冶性情,以理情性;禮則以行为舉止展现著人倫規範,以謹節文;詩禮之教又凸顯著知識與實踐的統一,意在將内心的仁德修養與外在的禮儀規範有機結合。是以,孔子家教强調學《詩》學禮亦是重視内外兼修,知行合一,培養文質彬彬的君子,滲透著他對後人的人生規劃。
孔子親自教導兒子孔鯉學《詩》禮、通儒術,并明示詩禮之教的深刻内涵,在家族内部創立了讀《詩》習禮的學術傳統。
史載显示,孔子對其孫孔伋(字子思)也進行了諄諄教導。《孔叢子》之《記問》篇中記載了不少孔子與子思的對話,即是明證。如云:
子思問於夫子曰:“爲人君者,莫不知任賢之逸也,而不能用賢,何故?”子曰:“非不欲也。所以官人失能者,由於不明也。其君以譽爲賞,以毁爲罰,賢者不居焉。”
子思問於夫子曰:“亟聞夫子之詔,正俗化民之政,莫善於禮樂也。管子任法以治齊,而天下稱仁焉,是法與禮樂異用而同功也,何必但禮樂哉?”子曰:“堯舜之化,百世不輟,仁義之風遠也。管仲任法,身死則法息,嚴而寡恩也。若管仲之知,足以定法。材非管仲而專任法,終必亂成矣。”
子思問於夫子曰:“物有形類,事有真僞,必審之,奚由?”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謂聖,推數究理,不以物疑。周其所察,聖人難諸。”
子思向孔子請教了如何用賢、禮樂治國和任法治國的異同以及“心”“聖”二者在認識上的作用等問題。當然,上述記載或許經過後人潤色,但子思曾問學於孔子,又見於其他記載,應無需質疑。如《孔叢子·雜訓》中載子思答子上曰:“吾昔從夫子於郯遇程子於塗,傾蓋而語,終日而别,命子路將束帛贈焉。”《韓詩外傳》《説苑》《孔子家語》中也有相似記載,可見子思確曾隨於夫子身旁。因此,孔子對子思亦必有家教,《記問》篇所記,當有可信者。
又《孔叢子·記問》載:
夫子閑居,喟然而嘆。子思再拜請曰:“意子孫不修,將忝祖乎?羨堯、舜之道,恨不及乎?”夫子曰:“爾孺子,安知吾志?”子思對曰:“伋於進膳,亟聞夫子之教:‘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負荷,是謂不肖。’伋每思之,所以大恐而不懈也。”夫子忻然笑曰:“然乎,吾無憂矣。世不廢業,其克昌乎!”
此中生动描繪了孔子由“喟然而嘆”到“吾無憂矣”的心境變化。透過祖孫的對話我们可知,其實孔子是有意培養後人繼承家族學術以及傳經弘儒的事業的,但當時或因其子伯魚早逝,其孫子思年幼,故“喟然而嘆”。當子思向孔子表明自己繼承祖業、不懈進取的心志時,孔子則为後繼有人、“世不廢業”而忻然無憂。由孔子所創的孔氏家學感召力之大在其草創之初已顯一二。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