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責臣”觀點的以孔門之中《論語》的編纂者为代表。《論語·八佾》中的前六段語録很明顯都是“責臣”的,更確切地説,是在責備魯國以季氏为代表的大家族僭越奢靡的行为:
3.1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3.2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3.4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宁戚。”
3.5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3.6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論語》的編纂者將“夷狄之有君”放在這裏,就算不能説明孔子這句話乃是有感於季氏等三家“心中無君”的僭禮行为而發,也至少能説明編纂者同样認为孔子之意旨是在“責臣”。筆者也持“責臣”的觀點,原因是:
在“家天下”皇權專制的政治背景下,寄希望於“國君應當如何賢能”并不现實。如果諸多大臣很賢能,那麽國君即便資質平庸,國家也可能治理好。作为思想家的孔子當然也很明白這個道理,而且從孔子的生平、思想與言論來看,他并未明確反對“家天下”,也未多論各國諸侯的是非善惡,倒是經常評論作为大臣的周公、管仲、晏平仲、子産、臧文仲、柳下惠、季氏等人。因此,以周公为偶像的孔子,他的心裏自始至終都是將天下大治寄希望於賢臣身上的。反過來説,與“夷狄”相比,諸夏很不争氣,在孔子看來,主要的責任當然也是在臣而不在君。事實上,《論語》中的孔子并不是十分强調君主的治國才能,而是更加强調賢臣的安國之責與治國之才。比如: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爲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論語·泰伯》)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衆,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衆,舉伊尹,不仁者遠矣。”(《論語·顔淵》)(www.xing528.com)
仲弓爲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捨諸?”(《論語·子路》)
子曰:“爲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産潤色之。”(《論語·憲問》)
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論語·憲問》)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爲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爲?”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毁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爲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捨曰欲之而必爲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内。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内也。”(《論語·季氏》)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爲誰?”子路曰:“爲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爲誰?”曰:“爲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論語·微子》)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爲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鷄爲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論語·微子》)
這一點,我们從《論語·憲問》的一段語録中能够得到真切的體會:
陳成子弑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恒弑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
此事發生於公元前481年,孔子七十一岁,已經臻於“從心所欲,不踰矩”之境,其中所説足可以代表孔子最根本、最成熟的想法。很明顯,孔子認为“臣弑其君”是絶不可容忍的大逆不道之事。因此,“沐浴而朝,請討之”,説明他認为自己是在做一件很神聖的事情;“君曰‘告夫三子’”,説明這時魯國之政在“三子”而不在國君;“之三子告,不可”,則明確表示不討伐齊國“是臣之錯而非君之錯”。面對這種無可奈何的事情,孔子只能以“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的反復陳詞來自我寬慰,同時昭告天下:一個諸侯國大夫應有的職責,不僅是治理本國,而且有責任與義務來維繫整個天下的倫理綱常。
一言以蔽之,當“家天下”已成不可逆轉之勢(“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苛求於君已成無奈之時(“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孔子自然而然就將希望都寄托在賢臣的身上。我们甚至可以説,在孔子看來,社稷安危、世风厚薄,“成也在臣,敗也在臣”[4]。(“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毁於櫝中,是誰之過與?”)那麼,難道對於一國治亂,國君就完全没有責任了嗎?孔子在“責臣”之時是否也包含有“責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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