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参考孔子以及其他儒者的相关论述,我们还可以将“爱”这样一种纯粹的情感活动看作仁的基础性表现。先来看孔子与其弟子宰我的一段对话: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18]
这里,孔子批评宰我“不仁”,因为他并没有做出“三年之爱于父母”的行为。但通观整段对话,可发现“三年之爱于父母”的行为规范并不是孔子做出批评的直接根据,他的判断直接根据的是宰我的一种情感感受,即其心之安与不安。所以,仁的表现既可以是遵守制度规范、道德原则,也可以单纯是某些情感感受的表达。孟子就是从这里讲仁的,他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19]当然,对孟子这句话的含义,历史上有诸多解释,宋明理学家通常将其解释为:恻隐之情是先天仁德的发露,亦即将“仁”的源初含义理解为先天的德行而不是情感。但这种解释是不符合先秦时期的语境的。根据先秦时期儒家文化的语境,仁更应该被理解为情感。这一点已经有很多学者做过说明了,仅就当代而言,至少蒙培元、李泽厚、冯达文、黄玉顺等学者是持这种观点的。我在这里具体地列举一些材料以作说明: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亲亲,仁也。
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
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
仁,爱也,故亲。
爱,仁也。
安土敦乎仁,故能爱。(www.xing528.com)
仁爱以之。
中心憯恒,爱人之仁也。
仁者可以观其爱焉,知者可以观其理焉。[20]
以上材料皆以情感表现论仁。这些情感表现主要有三种类型,即亲亲、爱与憯但。根据“仁,爱也,故亲”“中心憯但,爱人之仁也”可知,亲亲之情与憯但之情皆是爱的某种体现。“亲亲”不过是“爱”的一种类型,即亲人之间的爱。而“憯但”乃是“爱”发露时的一种感受。所以,仁的基本含义是“爱”。当然,爱的对象未必一定是亲人,也可以是普通人,甚至可以不是人:“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仁者无不爱也”。同样,根据日常经验,爱的感受也未必总表现为“憯但”之感,也可以是孔子所谓的“安”与“不安”,甚至还可以有其他的感受类型,这里就不再列举了。
但关于儒家哲学中的仁爱,我想请大家注意的是,它并非总是指向对别人的爱,仁爱也包含自爱。这是人们在谈到儒家的仁爱观念时最容易忽略的内涵。对此,黄玉顺已有较详细的论述。[21]这里再列举一些材料:
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贡入,子曰:“赐!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对曰:“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君子矣。”颜渊入,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颜渊对曰:“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可谓明君子矣。”
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而后人敬诸。自爱,仁之至也。自敬,礼之至也。未有不自爱敬而人爱敬之者也。
仁之发处自是爱,恕是推那爱底,爱是恕之所推者。若不是恕去推,那爱也不能及物,也不能亲亲仁民爱物,只是自爱而已。若里面元无那爱,又只推个甚么?[22]
以上三条是先秦、汉代与宋代儒者关于仁与自爱关系的论述,表明仁爱包含自爱的维度,这是儒家一以贯之的传统。虽然在《论语》中没有仁与自爱关系的直接论述,但我们可以推测,在孔子哲学中,仁亦有自爱的内涵。比如,“仁者先难而后获”,这里就不直接涉及爱别人的问题,而是强调怎样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与自爱相关的。如果我们把视野扩展,就会发现在《论语》中,孔子对自爱是非常重视的。比如,他说:“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23]如果我们把孔子的这些论述纳入孔子的仁学体系中,便可以由此说,孔子的仁观念是有自爱含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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