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七年(1918)
中华民国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海中外人士,庆祝协约国战胜,如醉如狂。吾默思战后世界之前途,忽惕然有所警悟。吾国民有最弱之一点,不速祛之。岂惟无以自立于世界,行将变全国民为盗匪。而受人之汰除。厥点维何?曰:国民盗性是也。吾国家受国民盗性之害深矣,吾社会受国民盗性之害深矣,吾实业界受国民盗性之害深矣。吾同胞个人以盗性害人而自害者,尤不可胜数矣。呜呼,何其酷也。二十二日晨起,觉胸中所怀非略吐之。以告我国民。以告我教育家亟加注意。则盗性终将亡我国而灭我种也。爰草此篇。以就正于当世。吾下笔之际,心中不知作何感觉。呜呼,吾心痛矣。
呜呼,我中华国力衰颓,社会疲敝,至今日而极矣。揆厥原因,虽非一端。然国民大多均有盗性,实为原因中之原因。闻者疑吾言乎,盍一察夫现状,推厥原委。其最显著者绿林遍地,群盗如毛。通都大邑,窃劫时闻。然此乃小民迫于饥寒者所为,何代无之,何国无之。虽为国家社会之害,非心腹之病也。吾最痛心者,则在国民之盗性。政治家不思所以遏之,教育家不思所以除之,而反提倡崇拜,不遗余力。长此以往,即有良法美政,即能人无不学。不惟无补于国家,无益于社会,且恐反致沦胥以亡矣。呜呼哀哉。
有人于此,人呼之曰盗则色然怒。有人于此,人颂其赚钱发财则色然喜。盗固恶名,其怒之也亦宜。殊不知赚钱发财四字中,含几许盗性,含几许盗行,含几许甚于操戈矛者之所为。官之发财仅中饱者,已为分所应得。枉法贪赃,已为叔世良吏。今则强夺民财者有之,政以贿成者有之,明侵国库者有之,分肥卖国者有之,官不理事而惟盗行之是务。天下危险之事,孰有甚于此者哉。然若社会风淳,则清议可惧。自必稍有顾忌。士多廉洁,亦可陟正黜邪,无如祸乱频仍,民德日偷。盗性之表现者,挪移侵吞,欺骗诈伪,舞弊中饱,偷窃沾润。实业败于此,公益败于此。呜呼,盗亦有道。此种行为,并盗之不若矣。人不甘居盗名,而乃行甚于盗之行。人心如此,国家尚可问邪,社会尚可问邪。
世界宗教,无不戒盗。孔门非义不取,包含最广,陈义最高,固无论已。耶教戒无攘窃,毋贪人宅第、妻室、仆婢、牛驴与凡属于人者(见《旧约·出埃及记》)。回教谓财货非义不取,非礼不用,百官非礼不纳,朝廷非礼不税(见《天方典礼》)。佛教五戒及十善戒,均以不偷盗戒次不杀之后,不淫之前,诸经论所说至为详尽。尤警辟者,谓偷盗造贫贱业因,来世勤苦所得财物供他人用。或罹盗劫水灾火灾,或为不爱子所耗散,又谓不偷盗永无忧患。夫偷盗者昧良心,犯国法,以求财物之益己也。然不造富贵因而造贫贱因,不得安享而罹诸灾,不能带往冥间而反偿于来世,不能长久保存而反为子孙耗散。夫亦不可以已乎。吾国人素宗孔圣。二千年来佛教尤深入人心。即耶回二教,崇拜者亦各千百万人。奈何对于四大宗教最重之戒律旦旦而违犯之也,其罪过可胜言哉。此就宗教上言之而必除盗性者一也。(www.xing528.com)
现行刑律规定:窃盗处三等至五等徒刑。诈欺取财损害或侵占他人之财物,亦处三等至五等徒刑。而损害或侵占公务上业务上之财物,则处二等或三等徒刑。是挪移侵吞欺骗诈伪舞弊中饱偷窃侵润等,纯属他人者,与窃盗同罪。与己有公务业务上关系者,则倍重焉(三等至五等徒刑期五年至二月,二等至三等徒刑期十年至三年)。良以己既为公务业务之一员,对于公务业务上财物,当然负其责任。今乃侵占或损害之,是食其禄而害其事也,故罚从重。亦所以证明虽无盗名,而行甚于盗,则其罪亦甚耳。吾国人素以不入公门为体面,若以盗行之故,受倍重于盗之刑,其损人格为何如耶。此就国法上言之而必除盗性者又一也。
俗以男盗女娼为最可耻,为最重之誓罚。吾则以为操戈矛者,其可耻与娼相等。侵占损害财物之盗,其可耻实甚于娼。直有夫之妇,倚门卖笑耳。何则?世之娼盗,乃无告之民,以此为业者也。食人禄者当治人之事。换言之,即当为人御盗者也。今乃不尽其御盗之力,反自盗之,以破其邦家,坏其事业。则与有夫之妇,己以终身仰望于其夫。而乃倚门卖笑,破其家庭、坏其家风者,又何以异。世人以为娼盗子、子为娼盗为最可耻。殊不知己身一有盗性,一有盗行,则其父母有盗子,而其子女有盗父矣。天下伤心之事,有过于此者哉。吾国人素重家庭之清白,污及父母。常以性命相斗。今则贪一时身外之物。自污其父母并污其子女而不觉悟,真所谓大惑不解者矣。此就伦理上言之而必除盗性者又一也。
吾人生世,以立身为第一义。如何而能立身,则必其人有负托之信义,夫然后乃能立于社会之上。佛经谓偷盗常使人疑(见《智度论》)。夫吾人处世,而使常人疑,焉能安业而求进步也。夫挪移侵吞、欺骗诈伪、舞弊中饱、偷窃沾润等盗行,有一次败露者,有数次败露者,有十百次败露者。一经败露,则为国法所不容,社会所不齿。非覊押囹圄,即终身坎坷,甚至流为乞丐,饥寒而死。所得几何?所失几何?何如廉洁自守之心安理得,且可徐图进步哉。孰得孰失,何去何从。苟非痴癫,此种至浅之计算,必能了然于胸中。或以入不敷出为借口,殊不知人生世上,生活程度可高可低。苟不生活过分,奢侈消耗,饮食征逐,赌博冶游者,未见其入不敷出也。若其有之,则铜山金穴亦有尽时。吾将见其无论所入几何,将永不敷出也。吾国古训勤俭克家,今乃不勤不俭而欲以盗行克家,窃恐天壤之间,永无此辈容身之所。颠沛于生前,苦楚于死后,负累于来生,真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此就立身上言之而必除盗性者又一也。
除盗性之法奈何。曰:无他。严人己之辨而已。苏东坡谓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充此精神,则盗性早绝于人世矣。家庭教育,首须注意于此。昔有盗将受死刑,诱其母而啮其乳。曰:“吾儿时窃人鸡卵,母不加禁阻,反奖其能。自是吾日从事于窃,以至受死刑。吾今悔之不及,啮母以告世之为人母者:勿贪一时小利,而任小儿行窃也。”此盗虽大逆至愚,然其言可使为父母反省也。学校关系尤大,盖七八岁乃至十五六岁,实为一生荣枯所关。此时所习,真成自然。而儿童初与他人接触,人己界限,常不明晰。为师者苟不处处注意,防遏启迪,其患有不可胜言者矣。若夫成人,则应由社会制裁之。遇此等事,屏勿与齿。朋友之间,互相责难,互相监督,不可姑息而养害群之马,致害人以自害。然而为仁由己,决非由人。个人当觉悟盗性之害群害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免身败名裂。若真入不敷出,当亟图支出之减少,幸勿丧人格而罹法网,将聪明才智牺牲于窃盗间也。盗性一除,人人有付托之信用,处处无暗耗之损失。将见事业日以发达,用人日以增多,各尽所长以活动于社会。不必行盗行,而财物自能获得。国家社会,胥以昌盛。岂不善哉。孔子治鲁三月,道不拾遗。无他。盗性除尽而人莫不知人己所有权之辨也。呜呼,财物琐屑之间,关系于国家社会家庭个人者如此之巨。有教育之责者,可不知所注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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