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七年(1918)
卢梭论教育之目的曰:“教育者,所以作人也。”今世最新教育学说曰人格教育学者。其论教育之改良曰:“现代物质文明,极形发达。精神文明,不能与之同时并进。常人为生活所迫,欲望所驱,于是机械心盛,人格堕落。欲矫正之,须训练意志,启发天性以养成人格。至教授之材料,不可专重科学,应以美术养其情,宗教瀹其性。务使为良心之主张,自由之服从,方能以精神生活使人格高尚,家庭学校社会国家日趋善良。此固教育之极则,而共和国所尤亟者也。”谭浏阳之言曰:“好生而恶死,可谓大惑不解者矣。盖于不生不灭懵焉。懵而惑,故明知是义,特不胜其死亡之惧,缩朒而不敢为。方幸于人祸之所不及,益以纵肆于恶,而顾影汲汲,而四方蹙蹙。惟取自快慰已尔。天下岂复可治也。今使灵魂之说明,虽至闇者,犹知死后有莫大之事及无穷之苦乐,必不于生前之暂苦暂乐,而生贪著厌离之想。知天堂地狱森列于心目,必不敢欺饰放纵,将日迁善以自兢惕。知身为不死之物,虽杀之亦不死,则成仁取义,必无怛怖于其衷。且此生未及竟者,来生固可以补之,复何所惧而不亹亹。”(见《仁学》)吾认以上三说为教育之根本。顾所怀疑者,人果何物也。精神生活,果如何也。灵魂,果有与否也。世俗之释人曰:是人类之一分子也,国家之一分子也,社会之一分子也,家庭之一分子也。又曰:具五官备四肢能行动有意志者谓之人。以吾言之,是特人之表现者耳,非人之所以为人也。世之论精神者曰:形而上者谓之精神,心的作用谓之精神,意识的作用谓之精神。不知此特精神之显象而已,非其本体也。灵魂之说,广矣大矣。是人之所以为人而精神之本体也。顾无术证实,则无征不信。以谭浏阳之智慧,仅望明其说而已。则灵魂之说,渺茫难稽,不能家喻户晓,从可知矣。吾久欲荟萃以上三说,应用于教育。以挽今世颓败之风俗,陵夷之教化。而苦无根据,苦无方法,不敢昌言。亦无从着手,故怀而未宣也。
今秋同人有灵学会之组织。会中设盛德坛,圣神仙佛,相继降临。鬼神之说既已征实,灵魂之理亦复讲明。而仙佛对于儒教推崇备至,称述《大学》《中庸》《礼运》诸篇尤为恳挚。爰取童时诵习之书,加以玩索,乃知吾所希冀之学说,实我圣贤数千年所已发。于戏盛矣。
《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又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朱注:“育者,遂其生也。”率性修道而遂其生,实教育二字最精之解释,亦即其最上之目的也。朱子《大学章句序》曰:“其学焉者,无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而各俛焉以尽其力。”此实教育最良之方法,最后之效能也。夫曰率性、曰性分之所固有,是人生于躯壳之外,更有所谓性者。曰天命之谓性,是性出于天。所谓天赋天禀者皆性也。惟儒教释性。以为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儒不言轮回,故谓性与生俱来。然前乎生者,性果何在。后乎生者,性果何往。不如佛言灵魂之有终始。故吾以灵魂二字,代吾意想中所谓躯壳外之人。而下教育之定义曰:教育者,教育人之灵魂也。彼心理学上所谓之意志,生理学上所谓之脑知觉,皆灵魂也。其不同者,则灵魂为物,不限于人之生存。而意志脑知觉,则生前死后均无其物也。易言以明之,意志脑知觉与灵魂即为一物。惟前者粗而后者精,前者其表现其作用,后者其本体也。更进一步言之,前者有生有灭,只有现在。后者不生不灭,永久存在。
吾人向辟迷信,不知灵魂之为物,其浅陋固不足道。今既确认有灵魂矣,则连带之学说亟当承认者。宇宙之间,确有主宰。即吾人所谓之天,欧美所谓之God。人死之后,视其业力之高下大小,为圣神,为仙佛,为善鬼,为恶鬼。人以灵魂为本体,躯壳不过灵魂所凭借耳。人生数十寒暑。自躯壳言之是为一生。自灵魂言之则一刹那而已。躯壳之苦乐,非真苦乐。灵魂之苦乐,乃真苦乐。且有躯壳苦而灵魂乐者,如苏武节、常山舌是也。亦有躯壳乐而灵魂苦者,如曹操牛、秦桧鸭是也。此理一明,则上帝临汝,毋贰尔心。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存心养性以事天,殀寿不贰修身俟之以立命。充此精神。白刃可蹈,爵禄可辞。忠孝节义,视为庸言庸行,视为人之义务。人心安有不善,天下安有不治者哉。精神教育至此,方能利用物质文明而遂人生也。否则物质文明,不过助机械心之发达,为堕落之渊薮而已耳。(www.xing528.com)
或谓子所主张,不几于欧洲前此以宗教为教育基础乎?则应之曰:不然。吾所主张,系采宗教之精神,非用宗教之仪式。尤非以教育事业,授诸宗教者之手。欧洲中古以来,教育之权操之教会,其弊不可胜言。其后政教逐渐分离。法国于一九〇五年,议决政教分离之法律。自是以后,除教会自设讲宗教之学校外,不得设立他种学校。其已设者,渐次由国家收回或封闭之。至一九一四年,即我民国三年方告肃清。自是以后,教会设立之学校绝迹于法兰西矣。法国非不主张宗教也,实以教会分政治之势力,且以罗马教皇为其后盾,使国家行政极感困难。今试举其一例。法国教会主教虽由法国政府任命,然须得教皇同意。法政府授主教以冠冕,更须教皇授以指环及拄杖。如教皇不同意,则拒不之授。主教之资格,因以不完全而不能约束信徒。更或政府召主教令任某事,教皇忽免主教之职。教皇之专横如此,主教复以教皇为护符。政治家深恶痛绝,不得不演出政教分离之举。实则法国非反对宗教,乃反对利用宗教之势力以妨碍政治也。讲教育者,当知欧洲教育之本原实出于宗教。惟以教会泥于仪式及干涉政治之故,遗害国家,驯至政教分离,非有憾于宗教学说也。
近人龂龂于孔道为宗教非宗教之辨,何教适宜于我国之争。吾以为皆非也,皆未能于灵魂之道,鬼神之理,真知而灼见之也。今既知天地间,确有主宰,确有鬼神,灵魂确能存在,死后确有苦乐,而以人生业力为其本原。则宗教之理,人生之道,无不迎刃而解。此义既定,则采各教教义以助我化民可也,采各教育家学说以助我教育亦可也。更集合种种科学种种物质文明以为我用,亦无不可也。何必入主出奴,何必定于一尊。盖伊古以来之宗教家教育家,无一不以人性教育为其目的,即无一不有裨于灵魂。何必强分界限,以自狭其教哉。
呜呼,众生泯棼,至今日而极矣。愚者终日贪嗔,群溺于声色货利。智者看事太破,有日暮途穷之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甚至纵欲败度,稔恶无忌。岂真人性之恶哉。亦由于不知躯壳之外,尚有灵魂。数十寒暑以外,尚有无穷岁月也。吾以为欲救今世之末俗,收教育之效果,必从阐明灵魂启瀹灵魂入手。其下手之方无他,采宗教之学说,为精神之训练。借星期之余暇,为灵魂之讲演。使人人有无穷之希望,知天理之昭昭,夫然后有治平之望也。世之君子,当不河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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