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教育方针：实利主义下的教育文存

民国元年（1912）

教育总长蔡君就任之始，以教育方针见询，余既以实利主义对之矣。后读蔡君新教育意见，谓共和时代当有超轶政治之教育。所举方针，为军国民、实利、公民道德、世界观、美感五端，而侧重于后二者。夫国民教育，智、德、体三者既不可偏废，各种主义自无不包含之理。采军国民主义，不能废公民道德。采实利主义，亦必不废美感教育也。夫既不能偏废而包含之矣，则兼采多数方针，实不啻无方针。譬之食物，饭肉蔬菜人人皆食，即不能谓之嗜。而所谓嗜者，必其特好而有异于他物也。故吾谓蔡君意见，并非兼采五端，而实以世界观及美感二者为教育方针也。

夫教育方针，当与国是一致，尤当合世界之潮流，非可尽超轶夫政治也。吾民国之国是如何定之，吾不敢知，然万事根本，实在乎财。吾国大患，尤在夫贫。苟一旦民穷财尽，则国与民皆不免于破产。国家破产，外侮立乘。国民破产，盗贼愈甚，而皆不免于亡。况吾国人之习性，下等社会虽能耐劳，而知识缺乏，生活之力，遂以薄弱。上等社会文弱优柔，既无耐劳之筋力，又无谋生之能力。若长此以往，恐全国皆游民皆饿殍矣。今日教育方针，亟采实利主义以为对症之药。效果如何尚难预必，安可更益以优柔文弱之媒哉。

实利主义非唯药贫，实足以增进国力高尚人格，非此则他四主义亦将无所附丽。足食方能足兵，生计不裕，侈言尚武则大乱随之。古今中外，断无无财而可以强兵之理。况今世战争，恃力者三，而恃财者七。无财则任何勇武之国民，必不足以取胜。此军国民主义之有恃乎实利主义者一也。衣食足而后知礼义，饥寒不免则道心变为盗心矣。此公民道德主义，必恃乎实利主义者又一也。出世间之观念，优美尊严之感情，非不美也。然过于重视，则不免流于优柔文弱。数千年来吾国教育方针之误，即误于此。孔孟之轻利重义，黄老之恬退无为，其成效既如彼矣。今日顾可继以世界观美感二主义以益其误耶。(www.xing528.com)

且夫教育宗旨。以养成“人”为第一义。而人之能为人否，实以能否自立为断。所谓自立者无他，有生活之智识，谋生之技能，而能自食其力，不仰给于人是也。欲达此目的，非采实利主义为方针不可。若世界观美感二者，可以之为养成文学家之方针，可以之为文科大学之宗旨，非普通国民教育所当重也。

实利主义云者非唯实业，非唯手工图画，盖此特其形式也。其精神所在，则勤俭也，耐劳也。自立自营也。举凡一切为人之德义，实利主义之教育，无不含之。人人能勤俭、耐劳、自立、自营，则民智民德进而社会国家亦进步矣。今世各文明国若英、若美、若法、若德、若日本，其教育皆有注重实利主义之倾向。质言之，则人之维持生活，既为人生第一要事，教育人人使能维持其生活，或更从而进步之，斯教育之目的达矣。满清朝时代，愈兴教育而人民愈贫，道德愈下者，即以不注重实际教育，不能裨益于人生生活，而子弟谋生之能力愈薄弱也（余前岁为商务馆招考学徒，今岁又为中华书局招考学徒。诸生大率入学数年，略解粗浅文字及笔算，于习字珠算及生活知识，什九皆不合格。刻实耐劳者，亦不多觏。而女生入学数年，家事知识、女红技能毫无所解，仅知以女国民自命。此种社会，若不急施实利主义之教育，而欲与英、德、法、美诸国竞，其不贫且弱者，殆无天理也）。

窃谓民国教育方针，宜以实利主义为标帜，勤俭耐劳为学风。普通人民，宜令具生活之知识技能。俊秀之士，宜令备指挥监督之才。或注意于研究发明，人人有谋生之力。生活稍裕，则可以为军国民，可以为公民。其上焉者，可以研究哲学，求出世间之知识，养美丽尊严之感情。若于今日而欲泯人我之差别，去幸福之营求，窃恐利未睹而害已随之。此种思想讲学则可定为全国教育方针，似非所宜。愿蔡君及教育界同志共研究之。记者于百忙之中偷暇草此篇，言未尽意不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