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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水碾:川陕路与成彭路北行

时间:2023-10-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民国时,“川陕道”“川陕路”已经成了俗称。1935年9月,川陕路终于开工修筑。1936年6月,川陕公路绵阳至七盘关段初步打通。1937年2月,川陕公路全线开通。而这一年,修建川陕路的民工饿死、伤亡者达数百人。[2]之后,货车成为川陕路上的主角。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年后的今天,四川段全程有新川陕路,属于全程全封闭高速公路。

双水碾:川陕路与成彭路北行

“从成都北门出来,以前,往北就只有两根路。”这“两根路”都途经双水。2019年3月21日,在双水碾街道东沙路社区和云锦社区组织的采访座谈会上,原站东村七队村民、1970年就开始在村上当赤脚医生的钟惠根说,“一根是老川陕路。”我注意到1943年出生的钟惠根,和双水碾很多老人一样,说一根路,而不是一条路。根,在他的口中,简洁明了。

我在成都博物馆看见展出的一张由成都防空指挥部工务组制、民国二十七年(1938)一月印的地图《避难区交通路线图》上,川陕路的走向是,北门—驷马桥—回回店—天回镇—三河场。

川陕路,又叫“川北大道”,其前身即蜀道和金牛道,后来,大约清末民初时期,一般的老百姓开始把这条路称之为“川陕路”。早在康熙十一年(1672),三十八岁的王士祯受命“典蜀试”第一次入蜀时,他把这次远行称为“蜀道驿程”,著有《蜀道驿程记》一书。而康熙三十五年(1696),六十二岁高龄的王士祯“奉命典四川乡试,又奉命陕西、四川祭告西岳”,其第二次入蜀时,写了入蜀游记《秦蜀驿程后记》,这段路程,他开始称为“秦蜀驿程”。“秦蜀驿程”这种提法,或许是“川陕路”的发端。

民国时,“川陕道”“川陕路”已经成了俗称。1938年成都印制的《避难区交通路线图》上,就已经标注“川陕路”。而1940年10月,国共合作共同抗战时期,茅盾从延安被派遣到重庆,其从宝鸡乘坐“拉拉车”行走了十多天后到四川广元,就在杂记《“拉拉车”》中称此路为“川陕道”:“川陕道中,尤其宝鸡至广元一段,客车不多,商车亦不愿载客,因其不如载货之利厚。”[1]

老百姓口中的川陕路,一般是指川陕公路,即现在的国道108线,是陕西甚至宁夏和甘肃入川,也是四川出川的一条重要通道。老川陕路始于成都北门,经过新都、广汉、德阳、绵阳剑阁、昭化至广元北上陕西,经过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勉县、汉台区、留坝县,到西安市。

民国二十三年(1934),蒋介石令川、黔、湘、鄂、陕五省半年内完成五省联络公路,四川境内就有川黔、川鄂、川陕三线。1935年9月,川陕路终于开工修筑。1936年6月,川陕公路绵阳至七盘关段初步打通。1937年2月,川陕公路全线开通。川陕公路的修筑,在抗战期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当时连接前方和后方的一条关乎国家危亡的大动脉

▲1917年,川陕路上的挑夫[美]西德尼·戴维·甘博摄

川陕公路以七盘关为分界,七盘关以南为四川境,七盘关以北为陕西境。

七盘关,又被误为“棋盘关”,在今四川广元东北与陕西宁强间的七盘岭上,是四川连接秦岭以北的东北、华北中原以及西北的极为重要的关隘。自古以来,七盘关都是四川北部与陕西交界的一处重要关隘,它与白水关、葭萌关、剑门关一起,被称为川北四大名关。张大千曾画题《七盘关》说:“此从七盘关北上,初入秦界,路极陡峻,境亦幽邃,昔称牢固关,为秦之咽喉,今更名西秦第一关也。”

川陕路要翻越数座大山,包括高耸入云的秦岭,尤以广(元)昭(化)段和明月峡最为艰险。由于强行“征丁修路”,条件艰苦,当时的总工师万希成向省公路局所写工地检查报告称:“广元工区竟有人相食之惨状,有的食白泥充饥而毙命者,日有所闻。至于饿殍载道,无时无之。民工无粮逃散者甚多。”正因为如此,不满国民政府“义务征工”,川北红灯教带动数千人起而抗争,1936年3月28日一度占据魏城(今绵阳市游仙区魏城镇),焚烧车辆、公物,拆毁电话,截夺工粮,斗争范围波及绵、潼、剑、广各县。到6月15日,历时一年,昭化至七盘关段方基本竣工通车。而这一年,修建川陕路的民工饿死、伤亡者达数百人。

川陕公路修建以后,蜀道难的状况的确有所改观。1930年在成都创办《师亮随刊》的内江人刘师亮,就在其《师亮诗草》里写有竹枝词:“今年路比往年宽,从此休言蜀道难。安得全川都筑路,大家稳步到长安。”[2]之后,货车成为川陕路上的主角。但路窄、弯多、山高、坡险,这条路依然让人望而生畏、谈之色变。每一次经过,都可谓九死一生。当年,茅盾跟随八路军的车队,在翻越秦岭时,就记叙了他在川陕路上的所见:“你知道车子是在往上爬,可不知道究竟爬了多少高,但你若向外一望,才知道秦岭之高是可惊的,再向远处看,你又知道秦岭之大也是惊人的。”[3]

老川陕路成都至绵阳段又叫成绵路,而过七盘关后,在陕西境内,又分别名褒(城)七(盘关)公路和宝(鸡)汉(中)公路,都是民国时所修筑。今天的川陕路,摊开地图,从北门梁家巷出发,过驷马桥、将军碑,过川陕立交上蓉都大道,过军区总医院、天回镇、大件立交桥,过三河场、新都,再经广汉、德阳、绵阳,过剑阁、广元,翻秦岭出川,过汉中,经城固、鄠邑,到西安。

以前,成都至西安,货车至少要走三天三夜,邮政的车、绵阳运长虹牌电视机出川的车、成都运原酒出川的车以及运送物资回川的车,就这样往返在路上。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年后的今天,四川段全程有新川陕路,属于全程全封闭高速公路

从小跟着父亲的运输队在老川陕路的车轮上长大的贺超,说他的印象里,最险最难的,有三处必经关卡,即绵阳梓潼的大庙山、广元的明月峡、广元的龙洞背,这些都是让路经的司机胆战心惊的地方。正因如此,北方的货车通常到了西安或宝鸡后,就会进行物流转换,找四川的货车拉货回川,因为北方的司机不熟悉路,也不愿意冒这个险。[4]

在横桥社区寻访老横桥,遇见一位好心的老人指给我看横桥子的大致方位,他还跟我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川陕路,两边大多是农田。20世纪70年代,将军碑的川陕路边上,有一片苹果园,春天开花,很好看,结的苹果有点涩口,虽然无法和凤凰山的水果比,但提一篼进城送人,却也算很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1982年春开始工作的桑宜川,每天都会踏上川陕路上的头班客车,从北门梁家巷到青白江四川化工机械厂子弟校上班。顶着一个硕大的天然气袋、俗称“气包车”的长途汽车,一路经过驷马桥、磨床厂、新都、唐家碾、弥牟镇、城厢镇,直到大湾镇,“逢站便停,招手就上,慢腾腾地行进”。这条上下班之路,通常要行驶约一个半小时,“不过,那沿途的膏腴之地,春耕秋收,四季变幻,宛如一幅幅田园水墨画,煞是伟岸,目不暇接”。这成了作家桑宜川后来出国在外,对于成都北门最为美好的记忆。[5]

同治《重修成都县志》“舆地志·山川”载有几个北门外川陕路上的地标,欢喜坡在县北十里;黄牛坡在县北十五里,一名黄牛点,俗名红薯坡……当然,还有没有记载其中的洪家坡。而当地人记忆最深的,还有川陕路上的两个场——“青龙场”和“天回场”,以及一个庙(昭觉寺)、一个庵(欢喜庵)、一座桥(驷马桥)、一个碑(将军碑)。

▲1908年6月4日,川陕路口的昭觉寺东林园 [英]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

园艺社区的尹显根老人,以前当过兵,回乡后当过韦家碾大队的书记,他在我的本子上,画出了一条北门出发上川陕路的轨迹,梁家巷算起:驷马桥—羊子山,得胜桥—是桥,洪家坡—欢喜庵,东林园—动物园,将军碑,土门村—总医院,天回镇,三河场,新都,唐家寺……

双水碾村人、原青龙乡政府办主任赖清泉说,以前川陕路就已经形成了的,将军碑到天回镇,欢喜庵过东林园(动物园),也是老川陕路。以前的老川陕路,要从白莲池那边过,翻磨盘山到天回镇。赖清泉老人说的是对的,英国植物学家、有“植物猎人”之称的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就曾经在1908年6月4日,拍摄了双水附近的川陕路口。在他的镜头里,当时途经双水的川陕路似乎还是一条小道,路两旁翠竹葱茏,各有一座几乎对称的歇脚或做买卖的歇山顶半边亭建筑,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而过。翠竹下,幺店子附近,一名戴着瓜皮草帽的村民推着“鸡公车”,其身后有一位婆婆和一个小女孩,还有数位在货物堆里的村民。右边歇山顶半边亭建筑下,有似乎正在售卖东西的百姓,其后隐约还有两个塔尖。近处,一名身着长袍布鞋的男子或者女子回头张望着,他(她)的视线和摄影师威尔逊的镜头一致,仿佛在凝望来时的长路。

天回镇是北门出城川陕路上的一个著名场镇,李劼人先生以天回镇为背景写的《死水微澜》中,就写到了这条“川北大道”,当能勾起双水碾老一辈人走在昔日“川陕路”上的记忆:

路是弯弯曲曲画在极平坦的田畴当中,虽然是一条不到五尺宽的泥路,仅在路的右方铺了两行石板;虽然大雨之后,泥泞有几寸深,不穿新草鞋几乎半步难行,而晴明几日,泥泞又变为一层浮动的尘土,人一走过,很少有不随着鞋的后跟而扬起几尺的;然而到底算是川北大道。它一直向北伸去,直达四川边县广元,再过去是陕西省的宁羌州、汉中府,以前走北京首都的驿道,就是这条路线。并且由广元分道向西,是川甘大镇碧口,再过去是甘肃省的阶州、文县,凡西北各省进出货物,这条路是必由之道。

路是如此平坦,但是不知从甚么时代起,用四匹马拉的高车,竟自在四川全境绝了踪,到现在只遗留下一种二把手推着行走的独轮小车;而运货只有骡马与挑担,运人只有八人抬的、四人抬的、三人抬的、二人抬的各种轿子。(www.xing528.com)

以前官员士子来往北京与四川的,多半走这条路。尤其是学政总督的上任下任。沿路州县官吏除供张之外,便须修治道路。以此,大川北路不但与川东路一样,按站都有很宽绰很大样的官寓,并且常被农人侵蚀为田的道路,毕竟不似其他大路,只管是通道,而只能剩一块二尺来宽的石板给人轿驼马等行走,而这路还居然保持到五尺来宽的路面。

路是如此重要,所以每日每刻,无论晴雨,你都可以看见有成群的驼畜,载着各种货物,参杂在四人官轿、三人丁拐轿、二人对班轿,以及载运行李的扛担挑子之间,一连串的来,一连串的去。在这人流当中,间或一匹瘦马,在项下摇着一串很响的铃铛,载着一个背包袱挎雨伞的急装少年,飞驰而过,你就知道这便是驿站上送文书的了。不过近年因为有了电报,文书马已逐渐逐渐的少了。[6]

“从成都北门出来,另一根路是老成彭路。”钟惠根接着说,可以说老成彭路的头十里,几乎都在双水碾街道境内,“从梁家巷到彭县(今彭州区),就是老成彭路,有三十多公里。”

1938年印制的《避难区交通路线图》上,成彭路的路线是,北门(梁家巷)—王贾桥—崇义桥。在这张地图印制之后出生的钟惠根、刘从德两位双水站东人,则为我口述了一个老成彭路的头十里路线图,他们说八里桥路才是老成彭路的必经之处。从梁家巷下坡,上老成彭路,到荷花池是六华里,到邱家坡(以前,邱家有个大院子),到兽车队—七里村(七华里,即现在的七里香酒店),到王家店子,到廖家店子,到杨家店子,到白果林(修八里桥就是砍的白果林的树子),八里桥是八华里,到九里店(园艺社区,九华里),十里店(单十桥十华里,现在属于金牛区管,在凤凰山附近)。接下来是翻凤凰山,过崇义桥(即今天的大丰)。

曾当过双水村干部、在阿坝剿过匪的陈忠恕说,双水的人,除了赶场去川陕路边上的青龙场和天回场,还有就是沿着老成彭路,翻凤凰山,去赶崇义桥。沈良富插话,三六九赶青龙场,一四七赶洞子口,二五八赶崇义桥或龙潭寺。“凤凰山赖家店,也是一个场。”他补充说,“驷马桥下来,分上街下街,上街转左手,过横桥,就到凤凰山赖家店。横桥,是个微拱的石拱桥,近似于平桥。横桥不宽,三四米,那条河现在叫凤凰河,是个排洪渠,上头就是荆竹(坝)。过了横桥,以前是烂坟坝,左手边叫长坟坝,右手边以前是西南民族学院的农场。横桥以前属于金牛乡,以铁路为断,一边是横桥,一边是仁义村。”

成华区地方志办公室编辑部编的《成华坐标》一书记载:“民国时期的双水两岸是一片农田,农田间散落着几十个大小农舍,草房瓦房分布无序。缕缕炊烟时起,鸡犬之声相闻。村中有一条石土路,坐鸡公车或黄包车可去大丰或者新繁,再远就是到彭县。”[7]书中所说的这条石土路,就是老成彭路。

老成彭路,以前是土路,后来是碎石路,钟惠根说。现在的新成彭路是从二环的五块石或九里堤出发,过成彭立交桥,上金丰路,过大丰,过新繁,上天彭大道,到彭州。成彭路两边,一些木匠老板自发在沿线建起了家具作坊,逐步变成了今天成都北门一带最为有名的家具厂园区。

除了老成彭路(公路),园艺社区的周安林补充了一条从北门出发,往凤凰山、崇义桥步行的路:“北门出来,经驷马桥—横桥—羊子山—方家仓—蛮婆店—落凤桥—赖家店,翻凤凰山,去崇义桥。一条大路,必经之路,(走路)只有这一条路,在赖家店分火烧店和朱家坡两条路。”

现在,循着成彭路的步行线路,往凤凰山走,虽然已经找不到方家仓和蛮婆店了,但当年的开明太子,从北门方向出来,一路逃亡至彭州,走的是否就是我今天的这条路线呢?

周慎王五年秋,秦大夫张仪、司马错、都尉墨等从石牛道伐蜀。蜀王自于葭萌拒之,败绩。王遁走,至武阳,为秦军所害。其相、傅及太子退至逄乡,死于白鹿山,开明氏遂亡。凡王蜀十二世。冬十月,蜀平……

常璩在《华阳国志·蜀志》记载的这段开明覆亡的历史,可以看出开明氏最后的不甘与绝望。第十二代蜀王死于城南的武阳(今彭山东),太子则退至城北的逄乡(今彭州海窝子)天彭门一带,死于白鹿山(今彭州北)。那一年冬天的十月,大雾弥漫,三百年“开明”而四塞的成都平原,因为轻信了几头可以便金的石牛而改旗易帜。父子俩只能南北分头逃离,但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有一个传说中的后裔,因处在青衣羌国一隅,经雅安过青衣江、金沙江,沿着横断山脉南下入云南,最后继续沿着红河南迁,最终到了红河平原的交趾(今越南北部)建立了“瓯雒国”,成为安阳王[8],并开辟了一条蜀交趾道(四川到越南)。

一南一北,就这样连缀起了串着“天府之国”四川这颗宝玉的古南方丝绸之路。而一路向北,成都北大门的川陕路与成彭路上,千百年来,依稀可见那个蜀人的背影,那个孤独地牵着一条吠日的蜀犬、爱做白日梦的蜀人,他的目光,他的千里眼与顺风耳,透过三星堆,透过羊子山,曾经一次次地投向蜀道难于上青天的北方,翻山越岭而日夜兼程……

【注释】

[1]茅盾:《大地山河》,地震出版社,2014年。

[2]林孔翼辑:《成都竹枝词(增订本)》,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

[3]茅盾:《大地山河》,地震出版社,2014年。

[4]王垚:《川陕公路:当年出川动脉 而今旅人情怀》,《成都商报》,2017年11月28日。

[5]桑宜川:《成都老北门 往事并不如烟(上)》,《华西都市报》,2019年4月17日。

[6]李劼人:《死水微澜(汇校本)》,四川文艺出版社,1987年。

[7]成都市成华区地方志办公室编辑部编:《成华坐标》,新华出版社,2015年。

[8]徐中舒《〈交州外域记〉蜀王子安阳王史迹笺征》载:“蜀王子将兵三万,来讨雒王雒侯,服诸雒将。蜀王子因称安阳王。”“蜀王子孙率其部族流散于川西各地,自青衣水、若水沿横断山脉南下,其人则随所在地而异名。其在青衣水者,则为青羌或嘉良夷,其在越嶲或南中者,则为越嶲,为嶲唐,为苏祁,为叟,为青羌,叟则为其通名。”见徐中舒:《论巴蜀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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