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一号线升仙湖站下车,沿着今天的沙河向凤凰山的方向上溯,或者沿着沙河绿道一路向下游的驷马桥走去,为了撰写本书,我和妻子走过多次,每一次都有一种新鲜的感觉——这是一条充满青春与妩媚的河。
这条婀娜又稍显野性的河,以前叫升仙水,是她,连缀起了升仙山(凤凰山)与升仙桥(驷马桥),因此其得名,当源于最初的升仙桥、升仙亭和升仙山(羊子山)。在她轻轻绕过羊子山的时候,轻轻流过一座桥的时候,这条河,注定要与羊子山、升仙桥、凤凰山、昭觉寺、青龙场一起,成为北门的几个重要的地标之一。如果说,升仙桥被司马相如打上了深刻的个人烙印,那么升仙水又何尝不是卓文君似的蜀中女子的美丽灵魂?
升仙水最早见于南朝梁人李膺《益州记》里的记载:“升仙水起自始昌堰,堰有两叉,中流即升仙。”几百年后,唐人卢求在《成都记》里也记下了这条河:“城北有升仙山,升仙水出焉。”孙琪华辑注《李膺益州记》时指出:“按升仙水,即今沙河,始昌堰即今自洞子口分府河水之砖头堰。”
始昌堰有两叉,起于成都市北郊洞子口的沙河,向东南流约三公里后又分洗瓦堰和砖头堰。今天,我们已经无法得知,始昌堰为何后来更名成了砖头堰,或许是后人修堰时,发现始昌堰原是砖头砌的,抑或后人重修时,以砖头代替石块,因而得名。但有一个可能,砖头堰是相对于洗瓦堰,因而得名,一边是砖,一边是瓦,以前“砖”“瓦”都是民间常用的建筑材料。而且,洗瓦堰和砖头堰,就是始昌堰的双水。
那么,为什么又叫始昌堰呢?这条堰,当修建(或修缮)于汉武帝刘彻之后,或因大儒夏侯始昌而得名。《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云:“夏侯始昌,鲁人也。通五经,以《齐诗》《尚书》教授。自董仲舒、韩婴死后,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于阴阳,先言柏梁台灾日,至期日,果灾。时昌邑王以少子爱,上为选师,始昌为太傅。年老,以寿终。族子胜亦以儒显名。”《汉书·儒林传》亦载:“诸齐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也。昌邑太傅夏侯始昌最明,自有传。”
公元168年,东汉灵帝建宁元年,都江堰设“官堰”专官,郡称“都水椽”,县称“都水长”。始昌堰,或就在此时被命名。其“始昌”,饱含着当时的堰官对这条升仙水流淌过的地方的深情祝愿。
张义奇在其专著《沙河流年》里,列举了沙河上的这些堰名,并探究了得名之缘故:
从沙河干流到支流纵横交错的水网上,有名字的堰和无名的堰,就像蓝色夜空中的繁星一样:始昌堰、砖头堰、洗瓦堰、卢家堰、乌棒堰、响水堰、豆腐堰、昭觉堰、鸿门堰、杨泗堰、官私堰(官和私二堰合一)、黑水堰、大包堰、关家堰、棺材堰、庞家堰、筲箕堰、莲花堰、王家堰、梁家堰、李家堰、张家堰、陈家堰、大关堰、小关堰、菱角堰、夤门堰……这些大大小小的堰,或以当地特征命名,或以筑堰人的姓氏命名。[1]
那么,升仙水,又是什么时候叫沙河的呢?
过升仙桥的陆游,在桥边买了一个饼子当早餐,同时诗兴大发地以《十一月三日过升仙桥作》为题写下组诗三首。其中一首写道:“桥边沙水绿蒲老,原上烟芜黄犊闲。老子真成兴不浅,凭鞍归梦绕家山。”陆游在诗中,已经把“升仙水”的古名叫成了百姓口中俗称的“沙水”。
张义奇推测,晚唐乾符三年(876),为加强成都城防,抵御南诏的北犯,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骈进一步在成都大城外修筑了外围罗城,因此在縻枣堰将南流的郫江改道,使之折而向东,环绕成都城北、城东再转向南。有可能就在这个时期,人们在城北绕道的新郫江上分出了一条水连通了升仙水故道,从而加大了升仙水的流量,致使河水含沙量大增,于是升仙水成了沙水,后来在明代,就成了沙河。[2]
“沙河”之名最早见于撰写于明成化十七年(1481)的《多宝寺石幢记》:“(古多宝寺)上地东至沙河,西至水沟……”嘉靖四十三年(1564),喻茂坚撰《重修观音桥牌记》也说:“成都去城七里有沙河,近东景山[3]之寝园,车马经由通。”清乾隆时陈登龙《蜀水考》中,有陈一津《附记》:“府河一名成都江”,“又南过玉女津,即薛涛井也;又南过二江寺,合温江;又南受沙河水;又南受黄龙溪”。可见,从明开始至今,沙河之名,已经约定俗成,登上大雅之堂。
不过,或许是因为凤凰山的缘故,似乎在清末民初,沙河在老百姓的口中又被称为凤凰河。其原本发源于凤凰山,因而得名,是一条季节性河流。张义奇曾经沿着沙河上溯,试图找到原来的水源,但终未成功,他只能站在凤凰山上,遥望四周满目的高楼。如今,上游已和郫都区安靖镇的东风渠相连,凤凰河从北向南一路流过原陆贾村、郑沙桥(人称东灌)、山王庙、飞机坝、荆竹等地,在郑沙桥分为凤凰河一沟和二沟,凤凰河一沟在王贾桥注入沙河;二沟则绕过羊子山,沿昭觉南路、驷马桥街,在驷马桥注入沙河。[4]
这是一条美丽的河。唐时成都女校书薛涛,在凤凰山上写道:“王家山水画图中,意思都卢粉墨容。今日忽登虚境望,步摇冠翠一千峰。”她说,斛石山(今凤凰山)在王宰的图画中看时,不过是一纸粉墨涂抹而已。而今实地登山一望,方知斛石山的千峰万岭,连同那块婀娜多姿的大地,如同女子千姿百态的发髻插戴着首饰一样,真是美不胜收。
油菜花黄了。
鱼儿在堰水里游着。(www.xing528.com)
一只子规鸟,在哪一丛林盘里,孤独地叫着,叫着一个永不归来的名字。
民国时,北门凤凰河一带,人家并不多。1947年出生的刘从德,是原站东村三队的人,她说,祖上是湖广填四川来的,后来住在凤凰山狮子坝的老院子里。她记得双水碾一带,有刘家院子、戴家院子,当时周边林盘很大,大几十里,竹子倒下来,堆起很高,人都进去不了。但当地人不多,生产队以前一个队才几十个人。1952年后,才从肖家堰(今荷花池市场、花圃路一带)搬过来些人,搬了十多家来。
今天的沙河和府河、南河都是流经成都市的主要河道,被称为成都“三河”,均属岷江水系。钟德明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1952年因修铁路、水厂,沙河多次改道。1954年至1957年间,为了配合成都大东郊建设,在原有小沙河的基础上改造和扩建,而成全长22.223公里、河道最窄处15.6米、最宽处55米、平均水深4米的穿城河“沙河”。
多次获得国际大奖的摄影家罗明义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拍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沙河。2004—2005年,他在意象画廊展出了自己的作品“老成都—沙河系列”。他说,四五十年代,儿时的他经常去沙河边玩,那时他和父母住在草市街。不上课或周末的时候,他便同隔壁家的孩子一起去东郊的沙河附近割草、拣渣子(工业废渣)。甚至上完课,滚着铁环就去了。2001年的春天,我和诗人浅草去采访他的时候,他的言谈里充满了对儿时沙河的回忆。而在他的图像里,则是沙河的荒凉与粗犷:
沙河两岸的植被、树木在他身后投下茂密、汹涌的影子。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逮蛇的、打野鸭的、喝茶的,也许这些场景与一千多年前南宋时的沙河并无多大差别。玩疯了,他便将衣服在沙河里洗一洗,自己也跳进河里洗澡,再将蒸汽管外的石灰敲掉,烤衣服。某个间隙,他抬眼一望,从成都北郊流来的沙河……[5]
▲2004—2005年,摄影家罗明义在意象画廊展出了摄影作品“老成都—沙河系列”。图为20世纪90年代的沙河 罗明义摄
2006年,成都市沙河综合整治工程获得“国际舍斯河流奖”。2001年,成都大规模水环境综合整治工程中,沙河从上游到下游修建了八座大型游园“沙河八景”,包括北湖凝翠、新绿水碾、三洞古桥、科技秀苑、麻石烟云、沙河客家、塔山春晓、东篱翠湖。不过,殊为可惜的是,在设计时,“沙河八景”没有收入羊子山和“升仙”桥—驷马桥”,其实羊子山和驷马桥都是“升仙水”绕不过的风景。
▲2006年,成都市沙河综合整治工程获得“国际舍斯河流奖 青青容颜摄
“城北有升仙山,升仙水出焉……”这是一条可以升仙的水,在成都城北,她出自一座可以升仙的山,她流过一座可以升仙的桥,流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成都赫赫有名的大东郊,流过十一座水闸三座跌水坝以及三座小型发电站,流过成都人口中的水二厂、水五厂,流过近二十座新旧交替、大小不一的桥梁,流过双水碾与升仙湖,今天,依然在我们的脚下,温婉而美丽地流向未来……
【注释】
[1]张义奇:《沙河流年》,四川文艺出版社,2018年。
[2]张义奇:《沙河流年》,四川文艺出版社,2018年。
[3]东景山,即今龙泉驿区洪河镇白鹤村明蜀王陵,《四川通志》称“东景山”,《华阳县志》称“草皇坟”,疑为蜀怀王陵。
[4]张义奇:《沙河流年》,四川文艺出版社,2018年。
[5]浅草:《沙河,一个人的童年》,《四川文学》,2015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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