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学计划之一一搁浅固然可惜,但这并未影响梁启超讲学之热忱。梁启超在组织和创办文教事业的过程中,同时也应各方邀请四处讲学。梁启超对此热情高涨,梁启超的长子梁思成曾追忆其父:
先君子曾谓“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座”。方在清华、燕京讲学,未尝辞劳,乃至病笃仍不忘著述,身验斯言,悲哉![34]
这里仅据《梁启超年谱长编》中的两个材料,便可窥见当年梁启超讲学范围之广,次数之多,题材之博,听众之广,影响之大。有人据《梁启超年谱长编》的内容进行整理,将梁启超在1921年10月至12月以及1922年4月至1923年1月期间的公开演讲列为表格,在短短的13个月内,梁启超的演讲次数多达38场,详举如下:[35]
续表
另一则材料是梁启超于1922年11月29日写给女儿的信中提到的,他在南京东南大学讲授《中国政治思想史》期间每周的功课表,兹列表如下:[36]
另:南京各学校或团体之欢迎会,每周总有一次以上。
梁启超的讲学如同他著述一样,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地步。且不说这巡回演讲需频繁的奔波,得上午、下午、晚上连轴转,仅讲稿的拟定就是一项十分繁重的工作。他在南京的讲演,讲稿都是临时编写,仅在第一个月里他所编写的讲稿就达10万字之多。因而梁启超整日不是忙于讲演就是忙于写稿,以致陪同他去南京的张君劢也不得不日日劝他:“铁石人也不能如此做。”
梁启超对讲学极为认真。凡是约定的讲演,即便是遇上身体欠佳,他也不肯停止或改期。有一次,张君劢发现梁启超身体不适,便请了一位外国医生在讲堂外等着给梁启超检查身体。检查结果,梁启超右心房偏大,脉搏每分钟达90次,医生要求梁启超必须停止一切讲演。但梁启超不以为然,当晚,他又照常去南京法政专门学校上课。张君劢听说后立即赶到该校,把梁启超从讲台上拉下来。第二天,梁启超又照常到东南大学去上课。不料在讲堂门口见着一份通告,说梁先生有病放假。学生们都已散去。梁启超再一打听,才知张君劢已给各个学校都写了信,将梁启超所有的课都停止一个星期。梁启超坚决不同意。两人经过反复的讨价还价,最后议定东南大学的课照上,支那内学院的佛学课照听,其他讲演一概停止。梁启超这才作罢。但实际上梁启超并未依照这一商定的原则去办,他在1923年1月15日给女儿的信中说:“这几天并未有依医生的话行事,大讲特讲,前天讲了5点钟,昨天讲了4点钟,但精神却甚好。”[37]从南京返回天津后,梁启超也并未履行他对女儿许下的“戒讲演”的诺言,依旧到南开大学去讲课。甚至在正月初二,他去火车站欢迎杜里舒博士,所乘马车被电车撞倒,头部和腿部均负有轻伤,但梁启超仍然没有停止当天在南开大学的讲课。
1925年,梁启超受聘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后,他的讲课活动更为频繁了。清华学校兼行导师制,梁启超不仅主动承担导师职务,而且对要求接受指导的16名学生一概应承下来,远远超过了学校规定的指导10人的任务。此外,司法储才馆请他每周六讲一个小时的《人生哲学》,每周五和周六各有两个小时接见学生。燕京大学也请他讲课。国立京师图书馆编辑《中国图书大辞典》和《中国图书索引》,也要求他担任主要角色。梁启超都一一承担下来。这样,他虽然更忙了,但他觉得忙得兴奋。他说:“现在清华每日工作不轻,又加以燕大,再添上这两件事,真够忙了,但我兴致勃勃,不觉其苦。”[38]
梁启超诲人不倦的精神完全出自他对社会和学生的责任感。面对热诚求教的学生,他总是难以拒绝他们的恳求。有时因病耽误了学生的功课,他内心总感到对不住学生们,有一次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上日为北京学术讲演会作四次公开的讲演,讲坛在旧众议院,每次都是满座,连讲两三点钟,全场肃静无哗,每次都是距开讲前一两点钟已经人满。在大冷天气,火炉也开不起,而听众如此热诚,不能不令我感动。我常感觉我的工作,还不能报答社会上待我的恩惠。[39]
梁启超的讲演如此受到社会的欢迎,不仅在于他讲演的内容别开生面,而且在于他的讲演真诚自然,充满感情。梁启超讲演时,“蓝袍青褂,身材魁梧,有些秃顶,却是红光满面,眼睛奕奕有神,讲起来有许多手势表情,笑得很爽朗。他引书成段背诵,背不下去的时候,就以手敲前额,当当作响,忽然又接下去。敲几次想不起来,就问当时陪听的教授钱玄同、单不庵、杨树达等”[40]。
梁启超的演讲,又因语言、表达的特殊,给学生有趣的印象:“先生时年约五十二三,发秃如镜,已呈苍老态,衣履朴洁,态度严肃。上课时,不携书本讲义,口授大意,命诸生笔记。先生拙于口才,其声调,骤听之,国语也,惟夹杂新会土音及广州方言。北方学生,无法记录,瞠目静听而已。下课后即群趋我粤籍同学处借抄笔记。先生每发言,必连声说‘这个这个’以开端。‘这个这个’之声不绝于耳,学生因赐以‘这个老博士’之嘉名。”[41]
梁实秋先生当年曾亲耳聆听过梁启超讲演,他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高等科楼上大教堂里坐满了听众,随后走进一位短小精悍秃头顶宽下巴的人物,穿着肥大的长袍,步履稳健,风神潇洒,左右顾盼,光芒四射,这就是梁任公先生。”他说:“先生的演讲,到紧张处,便成为表演。他真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时掩面,有时顿足,有时狂笑,有时叹息。听他讲到他最喜爱的《桃花扇》,讲到‘高皇帝,在九天,不管……’那一段,他悲从中来,竟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他掏出手巾拭泪,听讲的人不知有几多也泪下沾巾了!又听他讲杜氏,讲到‘剑外忽闻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先生又真是涕泗交流之中张口大笑了。”[42]
有次在北师大上课,因那天刚好有师大与清华的一场篮球赛,到场听课的学生只有稀稀拉拉的三四十人。梁启超很不高兴,很感慨地说:“做学问不如打球好玩……你们,不,他们不是要跟我做学问,只是要看看梁启超,和动物园的老虎大象一样,有的看一次就够了,有的看两三次就够了。不过我并不失望,不要多,只要好,我在时务学堂,也只有四十来个学生,可是出来了蔡松坡、范源濂、杨树达等,一个顶一个!”说完,他逐渐恢复常态,更起劲地讲下去了。[43]
梁启超的学术演讲也允许争辩,并欢迎批评批判。1922年秋,他在北京大学演讲《评胡适之中国哲学史大纲》,演讲分两天,每次两小时。第二天胡适也随同坐在了台上。梁启超的演讲有充分准备,批评都能把握重点,措辞犀利,极不客气,却颇见风趣,引导听众使他们觉得很有道理。第二天梁启超演讲后留下一半时间给胡适答辩,胡适事先已看过前一天的记录,在短短的40分钟中将梁启超的论点一一批驳,使听众又转而偏向胡适。这样的讲座,听众的情绪简直达到了“如醉如狂”的地步。[44]
还有一次,1922年3月,梁启超在北京大学作关于《老子》成书年代问题的学术讲座。过了几天,梁启超收到一份来自学生的“判决书”。这是一份以文艺形式写成的学术论文,将任公先生列为原告,将《老子》列为被告,以“在座各位中之一位”的身份“受理”任公先生的诉讼,进行判决:“梁任公所提出各节,实不能丝毫证明《老子》一书,有战国产品嫌疑,原诉驳回,此判。”梁启超见了后,并不介意作者的尖刻用语,反而赞许地说:“张君寄示此稿,考证精核,极见学者态度。其标题及组织,采用文学的方式,尤有意趣。鄙人对于此案虽未撤回原诉,然深喜老子得此辩才无碍之律师也。”[45]
在南京讲课期间,梁启超还同时在南京支那内学院当过学生。其起因是梁启超在上海《时事新报·学灯》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唯识浅释》,大概文中有将佛学列入宗教的鬼神迷信的内容,遭到了支那内学院长欧阳竟无的批判:“我绝非轻视你梁启超,而是你的文章对青年传染力强——把佛学导入宗教的鬼神迷信。试想想,我们这一代应担负何等罪过?”欧阳竟无的批评使梁启超受到很大的震动,当他得知欧阳竟无开讲的《唯识抉择谈》课程又开始讲第二遍,梁启超于是每天到内学院随班听讲,风雨无阻,小病也不旷课。[46]
谦虚好学,诲人不倦,这就是梁启超的风采。有人曾这样评价梁启超的讲学:“惟其与青年接近,循循善诱,日事研磨,一有所问,无不详答,现时中国无论南北,能如先生之以学识文章,负当代之盛名,而以慈祥和蔼之态度,携提后进,诚恳指导者,恐再无第二人矣,先生实绝代之文宗良师也。”[47]
【注释】
[1]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1页。
[2]梁启超:《欧游心影录》,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2978页。
[3]梁启超:《外交欤?内政欤?》,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410页。
[4]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35页。
[5]梁启超:《莅北京大学校欢迎会演说辞》,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2528页。
[6]梁启超:《教育与政治》,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995页。
[7]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34页。
[8]梁启超:《治国学的两条大路》,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069页。
[9]梁启超:《东南大学课毕告别辞》,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161页。
[10]梁启超:《为学与做人》,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064—4066页。
[11]梁启超:《科学精神与东西文化》,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006页。
[12]梁启超:《科学精神与东西文化》,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006—4008页。
[13]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37页。
[14]梁启超:《“知不可而为”主义与“为而不有”主义》,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411页。(www.xing528.com)
[15]梁启超:《趣味教育与教育趣味》,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963—3964页。
[16]梁启超:《教育家的自家田地》,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011页。
[17]梁启超:《趣味教育与教育趣味》,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965页。
[18]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20页。
[19]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9页。
[20]梁启超:《论学术之势力左右世界》,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557—560页。
[21]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27页。
[22]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27—628页。
[23]杨鸿烈:《回忆梁启超先生》,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283页。
[24]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08页。
[25]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4页。
[26]周传儒:《回忆梁启超先生》,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377页。
[27]吴其昌:《梁任公先生晚年言行记》,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406页。
[28]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42—743页。
[29]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6页。
[30]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6页。
[31]张其昀:《悼梁任公先生》,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123页。
[32]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32—633页。
[33]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35页。
[34]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73页。
[35]转引自李喜所、元青:《梁启超传》,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95—497页。
[36]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23页。
[37]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32页。
[38]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18页。
[39]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14页。
[40]梁容若:《梁任公先生印象记》,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339页。
[41]江父:《忆梁任公先生》,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313页。
[42]梁实秋:《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311—312页。
[43]梁容若:《梁任公先生印象记》,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341页。
[44]陈雪屏:《用几件具体的事例追怀适之先生》,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306页注释。
[45]郑伯麒:《六十年前学术界的一段佳话》,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307—308页。
[46]黄伯易:《忆东南大学讲学时期的梁启超》,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326页。
[47]王森然:《梁启超先生评传》,夏晓虹编:《追忆梁启超》,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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