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时客既旅日本数月,肄日本之文,读日本之书,畴昔所未见之籍,纷触于目,畴昔所未穷之理,腾跃于脑。如幽室见日,枯腹得酒,沾沾自喜,而不敢自私。乃大声疾呼,以告同志曰:我国人之有志新学者,盍亦学日本文哉。日本自维新三十年来,广求智识于寰宇,其所译所著有用之书,不下数千种,而尤详于政治学、资生学(即理财学,日本谓之经济学)、智学(日本谓之哲学)、群学(日本谓之社会学)等,皆开民智国基之急务也。吾中国之治西学者固微矣。其译出各书,偏重于兵学艺学,而政治资生等本原之学,几无一书焉。[9]
好学的梁启超面对这意外之喜,真有因祸得福之感,他如饥似渴,全力投身于知识海洋的遨游之中。
为了能广泛涉猎西方资产阶级文化理论,梁启超费时半年首先攻克了日文关。罗孝高在《任公轶事》中提到,当时梁启超欲读日本书,却深受不懂日文的困扰,于是拜罗孝高为师。罗孝高既深通中国文法,又熟练掌握了日文。梁启超请他融会两者求得捷径,因相研索,订出若干通例,使初习日文者能以中国文法颠倒读之,十可通其八九。在这个基础上罗孝高著有《和文汉读法》,虽未美备,然学者得此,亦可粗读日本书。梁启超借助这种方法学习日文,收效颇大。[10]语言关一旦突破,梁启超犹如一只增添了一副能搏击长空翅膀的苍鹰,在知识的苍穹下尽情翱翔。
梁启超的学习内容十分广泛,凡是他认为有关广民智强国基之急务的学科领域如政治学、经济学、法律学、宗教学、社会学以及自然科学等领域的西方学术专著,他都尽可能地找来阅读。对卢梭、培根、笛卡儿、达尔文、康德、亚当·斯密、孟德斯鸠、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苏格拉底、休谟、哥白尼、瓦特、牛顿、富兰克林等许多著名学者的学说,他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梁启超在一封家书中写道:“我等读日本书所得之益极多极多。他日中国万不能不变法,今日正当多读些书,以待用也。”[11]在此基础上,梁启超结合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社会实际,从政治、经济、宗教、法律、科技等方面提出了许多富有创见的改革理论。
梁启超深入研究了资产阶级进化论和天赋人权说,认定资产阶级的国家学说、政治学理论是历史的一大进步,资产阶级立宪制取代专制政体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他认为,按之公理,凡两种反比例之事物相嬗代必有争,争则旧者必败,而新者必胜,此理势所必至也。他所期望的理想的国家组织,应有利于养成国民之自觉心,应有利于保障人道、人格的尊严,应有利于人才的成长和发展,应有利于唯才是举,参掌政权,应有利于发扬人生之善性,使国民知识可以自由发达,而幸福日增。
梁启超较全面深入地研究了西方资产阶级经济理论,热盼能在中国发展富有活力的民族工业、商业和近代化的农业,建立一套平等、自由的竞争运行机制,实现竞争制约下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制。据此,梁启超认为应该在中国大力传播西方的经济学理论。他强调,西方的经济学理论始盛于欧洲,仅150年便达磅礴烨灿、如日中天、支流纵横的程度,而我中国人非惟不知研此学理,且并不知有此学科,则其丁兹奇险而漠然安之也,又何怪焉!
先进的西方文化给了梁启超一种全新的追求,他在知识海洋的遨游中,为一种新的理想新的世界所感染所亢奋。梁启超真切地感受到,从到日本以来,广搜日本书而读之,应接不暇,脑质为之改易,思想言论与前者若出两人。他兴奋地说:
今日之世界,新世界也,思想新,学问新,政体新,法律新,工艺新,军备新,社会新,人物新,凡全世界有形无形之事物,一一皆辟前古所未有,而别立一新天地。美哉,新法!盛哉,新法![12]
但梁启超心目中的新理想、新世界,绝不是对中国文化的全盘否定,绝不是照搬照抄的全盘西化,而是对中国文化的改造和更新,他明确指出:
五年以来,海外之新思想,随列强侵略之势力以入中国,始为一二人倡之,继焉千百人和之。彼其倡之者,固非必尽蔑旧学也,以旧学之简单而不适应于时势也,而思所以补助之,且广陈众义,促思想自由之发达,以求学者之自择。[13](www.xing528.com)
在文化观上,梁启超始终坚持“中西并重”的原则,主张在吸收西方文化精华的基础上,给中国文化注入活力。他说:“盖大地今日只有两个文明,一泰西文明,欧美是也;二泰东文明,中华足矣。二十世纪,则两文明结婚之时代也。……彼西方美人,必能为我家育宁馨儿以亢我宗也。”[14]正是抱着更新中国文化的愿望,梁启超争分夺秒地学习着。
原来长沙时务学堂的学生,有蔡锷、范源濂、林圭、李炳寰等11人,为了追随梁启超,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历尽千辛万苦,先后来到日本。梁启超设法将他们安顿下来,组织他们读书学习,共同探讨改革中国的途径。梁启超在《蔡松坡遗事》里记述了这件事:
到了戊戌政变,时务学堂解散,我亡命到日本。当时那些同学,虽然受社会上极大的压迫,志气一点不消极。他们中有十一人相约出来找我,可是到上海后一个人不认得,以费了许多手续,慢慢打听,才知道我的住址,能够与我通信。后来我听说松坡到上海住在旅馆的时候,身上不多不少只剩下一百二十个有孔的铜钱。他在还没有得到我的回信之前,也曾进南洋公学,在那里一个多月。其后我接到他们的来信,凑点盘费,让他们到日本来。但是我在那个时候,正是一个亡命的人,自己一个钱都没有,不过先将他们请来,再想方法。他们来了之后,我在日本小石叶久坚町租了三间房子,我们十几个人打地铺,晚上同在地板上睡,早上卷起被窝,每人一张小桌,念书。那时的生活,物质方面虽然艰苦,但是我们精神方面异常快乐,觉得比在长沙时还好。[15]
这是一种患难与共的师生情,更是一种志同道合的师生情。这些莘莘学子秉承着时务学堂的精神,践履着在时务学堂所立定的志向,以振兴国家民族为己任,坚忍卓绝,义无反顾,追寻着真理。1900年唐才常在武汉组织自立军起义,他们中有十人毅然回国相助,其中有八人遇难。侥幸得免的蔡艮寅逃回日本后,将名字改为“锷”,立志“砥砺锋锷,复仇雪恨”。
从这群时务学堂学生的身上,梁启超看到了培养人才的重要性。因而他在加强自我学习的同时,还积极创办学校,以招收留学日本的中国青年和各地华侨子女。在这之前,华侨邝汝磐和冯镜如于光绪二十五年(1897)冬在横滨创办了一所大同学校,当时曾邀请梁启超前往任教,因康有为反对而未果。梁启超亡命日本后,经常与当年万木草堂的同窗、现任大同学校校长徐勤共同商讨办学方针。其后,梁启超又与神户华侨麦少彭等于光绪二十七年(1899)春在神户创办了同文学校。梁启超热心办学的目的,完全是为多多培养人才而考虑。他看到来日本商旅的中国人达数千之众,如能办一所学校,让华侨子弟读书其间,“近采泰西、日本教育之法,立学横滨,号以大同,庶几孔子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之治,萌芽于兹。以孔子之学为本原,以西文、日文为通学,以中学、小学章程为课则”[16],那么他们在学业期满后,还可入高等学校、大学校、海陆军学,以通其专门之学。杨维新在回忆中说:“日本横滨、神户两埠华侨子弟教育,先生提倡者甚多。横滨之大同学校,神户之同文学校,均于先生亡命到日本后设立。”[17]
1899年9月,梁启超又得华侨郑席儒、曾卑轩等资助,于东京开办高等大同学校。他在《东京高等大同学校公启》一文中说:
政变以来,内地学校停废过半。而海外忠义之士,愈增蹈厉,横滨大同学校负笈者蒸蒸日盛,而神户继之,新加坡继之,泗水继之,域多利继之,其余筹划开办者,各埠响应。中原文献,盛于海隅,斯实诸君子好义急公之苦心,抑亦我国家转弱为强之起点也。
然就学者期于大成,任事者贵在进步,合群并举,则声气易通,拾级以升,则高才益功。故今者大同总学校之设,有不容缓者盖四端焉:横滨学校开设既已经年,生徒精进,成就者不少。而地方有限,教师有限,未能多分班数。故当设高等学校,使高才生以次递升,则教者不致太劳,而学者亦易获益,此高等学校必宜设者于一也。神户及南洋、美洲各埠,学校相继踵设,其规模与横滨略同,一二年后卒业生徒,皆尚递进,不可无一校以容之,此高等学校之必宜设一总区,选其英才,伴得卒业,此高等学校必宜设者三也。内地俊秀子弟怀奇才拖远志,自备资斧游学海外者,不乏其人,此辈大率皆已通中国学问及寻常普通学者,必有专门高等学校乃能助其大成,此高等学校之必宜设者四也。[18]
东京高等大同学校由梁启超亲任校长,日人柏原文太郎任总干事。教师除了梁启超、徐勤等人外,还聘有六名日本人任教。学校所开课程有世界文明史、政治学、伦理学、泰西学案、人群发达史、中外哲学、中外时事、日本语言文字学、诸生札记、日本各学校讲义等。梁启超根据自己的学习体会,向学生传授了大量的西方资产阶级学说,以开拓学生的眼界。此外,向学生传授中国历史,也是梁启超的重要教学内容。例如,他于光绪三十年(1904)写成的《中国之武士道》,采用新理想以评论中国古代人物,以作为学校课外讲读之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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