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网络恐怖主义信息传播：治理与经验

（一）法国“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历史缘起及法律解释

现代意义上的恐怖主义与法国有着密切的联系。“恐怖主义”一词来源于法国大革命，因此《牛津英语词典》关于“恐怖主义”的第一个定义就是：“如同法国1789年至1797年大革命当权的政党实行的威胁一样，凭借威胁的政府。”这个定义主要是指国家恐怖主义，即政府实施的恐怖主义^[63]。自1954年开始，法国就频频遭受极端反犹势力、科西嘉和巴斯克民族运动分子的恐怖袭击。20世纪90年代后，伊斯兰极端势力如基地组织则成为法国恐怖袭击的主要来源。这个时期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内容主要是传统媒体对网络恐怖袭击的报道或对网络恐怖分子诉求的传达。恐怖组织为它们的事业和活动赢得公众关注的希望取决于能否吸引电视、广播或印刷媒体的注意。这些传统媒体具有恐怖分子通常达不到的“选择阈值”，即需要经过编辑选择的多级过程。然而，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传播门槛则低得多。

近年来，由于法国外部环境的恶化和内部族群矛盾的集中爆发，法国的网络恐怖主义活动数量大幅度增加。2015年1月15日，在法国巴黎发生“《查理周刊》恐怖袭击事件”以后，穆斯林黑客袭击了19 000个法国网站^[64]。正如法国内政部长伯纳德·卡泽纽夫（Bernard Cazeneuve）所说：“网络空间现在成了一个没有边界的竞技场，因为它是一种可被滥用于恶意或犯罪目的的工具，对我们社会的威胁正在不断增强。”^[65]与传统意义上对“恐怖主义”的界定不同，恐怖主义活动与网络和社交媒体的结合是网络恐怖主义信息传播必备的两项要素。大众传媒是恐怖主义的氧气^[66]。

在法律上，法国并未明文规定恐怖主义信息的范围，但在实践中，法国倾向于对恐怖主义信息采用广义的解释：由个人或组织实施的，公开发布、传播与旨在通过恐吓或恐怖手段扰乱公共秩序的行为相关的任何信息均是恐怖主义信息。与传播恐怖主义信息有关的罪名最早出现在1881年的法国《新闻自由法》（Loi Sur La LibertéDe La Presse）中，但法国在执法过程中，对适用这一罪名施加了较多的限制条件。网络恐怖主义信息可以利用网络的匿名性来威胁个人或群体，甚至导致整个国家陷入恐怖氛围，这些活动的影响远高于对公民个体物理侵犯所导致的伤害或死亡。为此，法国在2006年1月23日出台了第2006-64号《关于打击恐怖主义和边境管制的各种规定》（relativeàla Lutte Contre le Terrorisme et Portant Dispositions Diverses relativesàla Sécurité et aux Contrôles Frontaliers，简称LCT），首次将打击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纳入立法，专章规定了对可能参与恐怖主义活动的嫌疑人的电话和电子通信数据进行控制等措施，允许警察有权在未经法官授权的情况下登录个人电脑获取资料和信息。LCT还要求电信服务提供商和网吧等机构必须保留至少一年的用户登录和访问记录，供行政机关查询和备案。2014年11月，法国将传播恐怖主义信息罪确定为一个单独的罪名，并纳入《法国刑法典》（Droit Pénal）中。该罪名规定，在网络上发表赞美或传播恐怖主义的信息可能导致7年监禁和10万欧元罚款的处罚。

2017年3月15日，欧盟理事会通过了打击恐怖主义的第2017/541号指令（Directive on Combating Terrorism，简称DCT）。指令要求，成员国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确保不管是在线上还是线下，如果直接或间接地发表诸如赞美恐怖主义的言论可能导致发生恐怖袭击的危险时，这些行为应当受到惩罚。

DCT指令与《法国刑法典》相似，都使用了宽泛的行文描述而不是精确的法律语言，这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司法机构的自由裁量权。法国的司法机构有权自行决定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内容、传播方式和危害结果，这引起了法国人权组织的激烈抗议。2018年5月，法国宪法法院驳回了对该罪名过于模糊并且侵犯言论自由权的异议，认为“（这一罪名）体现了政府的意愿，以打击恐怖主义宣传的不断增加，从而引发或赞美恐怖主义行为”^[67]。2015年1月7日，在法国巴黎发生“《查理周刊》恐怖袭击事件”以后，法国司法机构进一步加强了对这一罪名的适用。据统计，自2015年至2016年，法国共对4 150个案件启动了罪名适用司法调查，仅在2016年就有306人被定罪，其中有232人被判入狱^[68]。

（二）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传播策略(www.xing528.com)

与传统意义上的传播恐怖主义信息相比，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传播手段更为简单、便捷，传播范围更广。恐怖组织倾向于通过网络传播极端思想，宣传极端行为，组织恐怖主义活动，试图在全球范围内引发网络恐怖主义的爆发态势。“独狼式”的恐怖袭击则利用袭击事件偶发式、突发性和无序性等特点引发恐怖话题集中和爆发式的传播效应。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传播主要采用了以下几种策略。

第一，在传播方式上，广泛使用全球性社交媒体，推动国际传播。不断兴起的网络和社交媒体成为网络恐怖主义传播的重要载体，恐怖组织和“独狼式”的恐怖分子利用网络企业对注册用户数、活跃用户数的需求，不断转移传播阵地，增强活动的隐蔽性。由于Twitter覆盖全球绝大部分国家，拥有超过3.36亿的活跃用户，这使之成为恐怖组织钟爱的社交媒体工具。IS熟练掌握了利用Twitter、Facebook、Instagram等社交媒体散播消息招募成员，然后再转入SnapChat、Signal和WhatsApp等软件加密沟通联系，并通过Google Drive、Soundcloud和You Tube等分享网站存储数据，利用Ckeditor和Justpaste等在线文本编辑恐怖主义行动和实时情况汇总分析等一系列新的网络恐怖主义活动手段。据统计，在2014年9月份到12月份的三个月时间内，IS支持者就拥有了超过4.6万个Twitter账号^[69]。IS甚至开发出组织内部专用的手机App“Alwari”，以规避社交媒体和其他网站的封锁措施。

第二，在宣传手段上，针对不同事件制定不同的策略，恐怖组织强调精细化传播。IS极为重视网络宣传，通过精心策划的事件营销达到自己精细化的传播目的。首先，IS建立了网络宣传中心“Alhayat”，以法语、英语、德语等五种语言对全球发布消息。在2015年11月13日发生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后，IS在网络上同时用英语、法语、阿拉伯语宣称对此事负责。多种语言的传播策略能够有效提高恐怖主义信息的传播范围，引发本语言族群狂热分子的共鸣。其次，IS创办了网络在线周刊《达比克》和《Rumiyah》进行思想宣传和人员招募。再次，IS在进行网络宣传时会根据受众不同的文化因素、年龄因素、语言背景进行不同的定位宣传，甚至对不同性别的人群也有相应的投放策略^[70]。IS在网络上发布涉恐信息时，往往会加入当时较为热门的话题标签以提高恐怖主义信息传播的广度。最后，IS还会不定期推出制作精良、美化自身形象的教育宣传片，如在社交媒体上不定时地发布帮助占领区人民修路、为孩子分发糖果等日常纪录短片，以构建自身良好形象。恐怖组织对网络和社交媒体的运营状况也体现出网络恐怖主义活动的专业化、垂直化发展趋势。

第三，在恐怖行为上向专业化方向发展，以提高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破坏力度和影响力。网络恐怖主义从组织到技术均有向专业化方向发展的趋势。首先，在网络恐怖主体的发展上，2016年4月，IS联合旗下的黑客组织“网络哈里发”（Cyber Caliphate）、“哈里发军之子”和Kalacnikov.TN成立了“联合网络哈里发”（United Cyber Caliphate），这使IS的网络恐怖主义活动在主体专业化程度和专业技术上得到了突破性进展，推动网络恐怖主义活动向高端化、专业化方向发展。2015年4月9日，黑客组织“网络哈里发”对法国电视国际五台发动了黑客袭击。法国电视国际五台的规模在全球排名第四，每天向全球200多个国家发送电视节目，受众超过2.5亿。这次恐怖袭击导致其11个频道的转播全部中断，同时，IS还入侵了其官方网站与社交媒体账号，用法语循环播放“Je su ISIS”（我是ISIS）等标语。由于法国电视国际五台与比利时国家法语电视台RTBF（Radiotélévision Belge de la CommunautéFrancaise）、瑞士的TSR电视台（Télévision Suisse Romande）、加拿大魁北克电视广播等法语媒体均有联系合作，因此，几乎全部法语区媒体都风声鹤唳地对网络展开系统检查，充分达到了网络恐怖分子的预期效果。

其次，在网络攻击技术的发展上，恐怖分子除了运用震网病毒、系统漏洞、僵尸网页等传统的网络攻击手段外，还开始利用电磁脉冲炸弹（electromagnetic pulse bombs）、高能电波频武器（high-energy radio frequency weapons）、逻辑炸弹（logic bomb）等新型网络攻击手段，这使反恐部门事前难以防范，事中难以应对，事后难以侦破^[71]。

最后，IS黑客组织还通过网络数次发布暗杀名单“格杀令”，发布囊括法国、美国、澳大利亚等国政府官员与军队士兵的包括姓名、联系电话、所在城市及目标地邮编在内的个人信息，引发了当地政府和家属的严重忧虑。这不但体现出网络恐怖分子的技术进步，而且也显示出恐怖主义组织的网络技术能力和攻击目标选择已发生新变化，传播网络恐怖主义信息的危害性与解决问题的急迫性日益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