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道家思想中的游刃与凿:哲学态度的差异

道家思想中的游刃与凿:哲学态度的差异

时间:2023-10-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提要]“游刃”与“凿”是道家思想中一对意义相反的哲学语素,特别是作为动词使用时,它们表征着人们在处事待物时不同的哲学态度。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庄子褒“游刃”而贬“凿”并不是要抛弃毁绝“凿”,而是希望限制知识理性的负面作用,从而更好地将“游刃”与“凿”、直觉与理性相结合,使二者相得益彰。那么,原本相同的器具,相同的工作状态,为何会在庄子那里有如此大的反差呢?

道家思想中的游刃与凿:哲学态度的差异

[提要] “游刃”与“凿”是道家思想中一对意义相反的哲学语素,特别是作为动词使用时,它们表征着人们在处事待物时不同的哲学态度。首先,“凿”以及与之相关的“规矩”“准绳”等器物的出现,说明了人们思维理性、逻辑条理的形成确立和日益强化;但在庄子看来,理性逻辑所起的作用并非万能,这种知识理性如果发展到逻辑过度、理性至上的地步,势必会“凿破浑沌”“遗其玄珠”。由此,庄子藉“庖丁解牛”的寓言,以轻细灵巧的“游刃”隐喻工具、对象、认知等诸要素的转变,劝导人们在处事待物时要改变逻辑理性至上的观念,做到与物委蛇、以物为枢、乘物顺势、随缘葆真,内心谦虚、行为谨慎、不彰显自我,最终达到与天同形、与道同貌的化境。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庄子褒“游刃”而贬“凿”并不是要抛弃毁绝“凿”,而是希望限制知识理性的负面作用,从而更好地将“游刃”与“凿”、直觉与理性相结合,使二者相得益彰。

游刃的“刃”,通常是指一种锋利的刀,所以有时候我们将用刀杀坏人,说成是“手刃奸贼”。而“游刃”则是指这种用铁或用钢制成的薄薄(50)的器具(刀)的一种工作状态(51)

同样,锯、斧、刨、锤、凿的“凿”也是指一种铁制的器具。按《天工开物·锤锻》记载:“凡凿,熟铁锻成,嵌钢于口,其本空圆,以受木柄。斧从柄催,入木透明,其末(开口)粗者阔寸许,细者三分而止。需圆眼者,则制成剜凿为之。”又因为此处的“凿”既是名词(“凿”这器具),又是动词,所以“凿”又指这种器具的工作状态(52)

“凿”与“游刃”又分别出现在《庄子》一书中的《养生主》和《应帝王》及《老子·十一章》。如“游刃”,《庄子·养生主》中的“为文惠君解牛”的庖丁说:“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磨刀石)。彼(牛)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又如“凿”,《老子·十一章》说:“凿户牖以为室。”《庄子·应帝王》也说:“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捶)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在这里,同样是器具(刀与凿),同样是器具的工作状态(游刃与凿),在庄子那里的取舍和好恶是明显的,从上述引文可见庄子是褒“游刃”、贬“(捶)凿”的。尤其是融名词和动词一身的“凿”,在庄子那里是被作为负面的字眼来使用的。如《庄子·在宥》说:“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于是乎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庄子·应帝王》又说:“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

那么,原本相同的器具,相同的工作状态(游刃与凿),为何会在庄子那里有如此大的反差呢?为何会贬“凿”、褒“游刃”呢?

这还得从“凿”说起。

众所周知,任何人造工具(包括刀与凿)的出现都是人类有目的的活动的产物,也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如同刀斧刨锯锤一样,铁制“凿”的出现更是标志着人类改造自然能力的提高。如果说过去还是用手埏埴制成圆形的陶器的话(53),那么现在则可以用“凿”这类的金属器具将木制成方形的桌凳、门窗乃至复杂的桔槔……(54)在这里,用工具来代替手是社会历史的进步和必然,而“朴(木)散为器”则给人类的生活带来极大的便利。

然而,光有这些“凿”(刀)之类的金属器具还不足以制造出合格的桌与凳、门窗与桔槔,它还需要“规矩”和“准绳”(55)。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合格的桌与凳、门窗与桔槔。设想如无规矩,奚仲何以定方圆?如无准绳,鲁班何以定曲直?所以孔子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语·卫灵公》)这“器”,既包括像“凿”这样的金属器具,还包括“规矩”“准绳”这样的“器”。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规矩”“准绳”是始终伴随着“凿”这些金属器具的,二者不离不弃,不可分离。

也正是有了这“规矩”和“准绳”,由它和“凿”等金属器具的结合,制作出各种各样的器物(桌凳、门窗和桔槔),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引发人们思想观念的进步和变化。那就是在“凿木为器”(凿在庄子时期被泛化)的过程中,也促使了人们思想中思维理性(规矩)、逻辑条理(准绳)的形成确立和日益强化(56)。也因为有此作用,所以汉代画像石中有伏羲、女娲手执规矩的图像。以至于《淮南子·览冥训》中还记载着女娲因为这些“规矩、准绳”重要而“枕方寝绳”。

而日益强化的思维理性(规矩)和逻辑条理(准绳)又反过来使人们在“凿木为器”的过程中进一步运用思维理性、逻辑条理。那就是:

第一,“凿”前有预设。

当“凿”者截木一段进行“凿木为器”之前,实际上就已经有了预设。用《庄子·齐物论》的话来说是:“以无有为有”,用我们哲学的行话来说,是在制器造物之前,就已经有了这器物的样式、大小与尺寸,即制造桌子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桌子的理念。用名家惠施的话来说是“今日适越而昔来(至)”,用《庄子·田子方》的话来说是“规乎其前”。

第二,“凿”中有程式

因为“凿”前有预设,已将要“凿木为器”的器物的样式、大小、尺寸都预先一一设定,所以“凿”木者只需按预先设定的样式、大小、尺寸,“凿”木即可。同时,“凿木为器”时的先后程序也只需按设计样式之先后进行即可,这用庄子的话来说是“随序之相理”(《庄子·则阳》)。因为是“随序之相理”,所以“凿”之过程,“凿”之环节,环环相扣,清晰明了,非此即彼。同样,这“凿”时的“点与线”“面与体”“方与圆”也一目了然,尺寸分毫不差,决不允许不方不圆、点线混淆、面体混乱、尺寸模糊。以及,这“凿”的眼孔,入木透明,这锯的榫头,方正平实,而榫(枘)与眼的结合,由于尺寸分毫不差,更是显得天衣无缝,哪会出现名家惠施说的“凿不围枘”(《庄子·天下》)?方枘圆凿?

第三,“凿”时可掌控。

由于“计物以数”(《庄子·则阳》),这种理性(规矩)逻辑(准绳),使“物彻疏明”(《庄子·应帝王》),使人“给数以敏”(《庄子·天地》)。所以,人在“凿木为器”的过程中,情绪是平实的、稳定的,心情是愉悦的、畅快的,因为整个“凿”的过程是可控、可测的,是视之可见搏之可得的,哪会有老子所说“视之不见”“搏之不得”(《老子·十四章》)的感觉

第四,“凿”者更自信。

正是有了上述这些“规矩”(思维理性)“准绳”(逻辑条理)与“凿”间的互相结合,互为前提,互为因果,使得“凿”者也变得日益自信。因为他们有理由自信乃至自负:只要人类需要,这“凿”与“规矩、准绳”的结合,是可以制造出人所想要的各种各样器物来的。这就像机械主义者能自信且自豪地宣告只要给他必要的器材和法则,他就能造出一个宇宙世界来一样。这按庄子的话来说:“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庄子·徐无鬼》),在老子看来是日益“强梁”。在他们自己看来是白玉不雕孰为珪璋,纯朴不凿孰为牺尊?就是因为有了这“凿”与“规矩准绳”(理性与逻辑)的结合才开发(“凿”)出一个精彩的世界、纷呈的自然、奇巧的器物,使社会日益进步,生活日趋便利。

这样,也可以这么说,是“凿”与“规矩准绳”(理性与逻辑)的结合使得“凿者”日益自信且日趋自负、强梁。他们(“凿者”)自是而非彼,他们以己养鸟,以自为方,彰显自我,突出主体;他们不允许别人和自己不一样,他们就像庄子所说的:“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乎己也。”(《庄子·在宥》)因为如此,所以也就有了“安知鱼之乐”这样的质问(《庄子·秋水》);他们以自己“全足”而笑他人“不全足”(57),他们看不惯容不得那些趾支离无脤和哀驼它,使得这些人只能自娱自乐以求精神满足(58);他们用理性“齐物”,要断鹤胫而续凫肢,他们已经没有了“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这样的思绪;他们还自以为聪明理性,为防盗贼而将“箧、匮、囊”上锁索绳,但就是没有想到大盗能将上了锁索了绳的“箧、匮、囊”整个地盗走,他们还自以为了不得,奋“其臂以当车辙”(《庄子·人间世》)。

这种由“凿”与“规矩准绳”(理性与逻辑)的结合而导致“凿者”日趋自信自负之同时,还导致“凿者”日趋自傲自矜。这就像现代思想家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自以为“受过逻辑训练的心智能够计算一切,因而最为盛气凌人”(59)。这用庄子的话来说是:“以知穷德”(《庄子·缮性》),即以掌握的知识理性为自傲自负自矜的本钱,变得日益骄傲、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将知识理性向“恶”的伦理德性转化。

这种自负自傲自矜使得“凿者”目空一切,以为掌握融知识理性逻辑法则于一体的“凿”是能解决所有涵盖一切,于是就像对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庄子·马蹄》)一样来对待自然对待社会,到处乱“凿”;而且“凿”之不停,照庄子说来是:“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庄子·齐物论》)他们像“推舟于陆”那样,将“凿”(名词)放之四海,“凿”(动词)遍五洲;他们要“涉海凿河”,乃至对“浑沌”也要“日凿一窍”(《庄子·应帝王》)。

而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这逻辑过度、理性至上的毛病也就充分暴露了,这“凿”的负面作用也就彰显无疑了。由此也就导致上述庄子对“凿”的贬低,并以“凿破浑沌”(《庄子·应帝王》)来警示大家:开发世界自然,并非单一靠“凿”,理性(规矩)逻辑(准绳)所起的作用并非万能,这就像用“凿”来解牛,必定无解一样。所以也就会有庄子“游刃”解牛“必有余地”(《庄子·养生主》)这一说。以下让我们再来疏解其中的道理。

第一,上述我们提到,“凿木为器”所“凿”之“木”是截取一段之“木”,它是静态之“木”,独立之“朴”。静态凝滞是它的特点。而此处“凿浑沌”的“浑沌”则具维系之性动态之质;它(浑沌)磅礴万物,照耀所有,绵延飘忽,天性异质,如风似云,或游或飘,或舞或荡;它游于无极之野,飘于广漠之乡,舞于无穷之门,荡于静寞之庭;它彷徨于尘埃之外,逍遥在烟雨之域。

同样我们又知道,理性逻辑(规矩准绳)只能解决理性逻辑所能达到的领域和范围,逸出这静态凝滞的领域,理性逻辑法则还真无法涵盖框定这绵延飘忽的态与势、舞着飘着游着的云和风——浑沌,所以与规则准绳融合一体的“凿”是真的无法“凿浑沌”、解全牛的。它必定要“凿破浑沌”、无解全牛。在这里,以“凿”去“凿浑沌”,也正如上述说的那样是“推舟于陆”,是用错了地方使错了工具,用庄子的话来说是“资章甫而适诸越”(《庄子·逍遥游》)。在物一曲的“凿”却想“凿”物之全部,其结果必定“凿破浑沌”。

第二,上述我们提到这“凿木为器”,无论是“凿前有预设”还是“凿中有程式”,均以“计物以数”为基础,这样使得整个过程清晰明了,可知可控可测。然而此处“凿浑沌”之“浑沌”都是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来说是茫茫一片冥冥一团,“广广乎其无不容,渊乎其不可测”(《庄子·天道》)。它(浑沌)是与天同形与道同貌,它就像“道”一样,“道不可闻,道不可见,道不可言”(《庄子·知北游》)。这样,用原本建筑在“知”基础上的“凿”去“凿”茫茫一片冥冥一团的“浑沌”,焉能不“凿破浑沌”?这就像庄子在《大宗师》中说的那样:“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即是说,知识必须有针对的对象才能有效——“凿”那些“物彻疏明”的对象才有效,现在连对象都不确定、不清晰、不可测,你的“凿”焉能不失败?“凿破浑沌”是必然的。

那么这“浑沌”果真不可知不可识?客观讲来,这“浑沌”是可以逐步认识的。但在逐步认识过程中,这“浑沌”(自然)总有一块或总有一团的部分,你是无法了解难以穷尽的(60),不可预测难以掌握的。可以这么说,你想穷尽自然浑沌是徒劳的,只能是“劳乎子之精,外乎子之神”(《庄子·德充符》)。所以,以有限的“知”随(“凿”)无涯的“知”,注定是要失败的,“凿破浑沌”也就必然的了。

第三,同样上述提到的这“凿”是可知可控可测,这也说明这“凿”是可以入木透明,一凿到底一通到顶,一览无遗。但是,这“浑沌”却是游乎环中、相寻无穷。这样,以“一凿到底一通到顶”的“凿”去应对“游乎环中、相寻无穷”的“浑沌”,又焉能不“凿破浑沌”?(www.xing528.com)

以及,这“浑沌”又是辗转相生、递相君臣,是“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庄子·齐物论》)。所以这“一凿到底一通到顶”的“凿”同样无法应对这“辗转相生、递相君臣”的“浑沌”。因为原本计划“凿”出“于”,但最终结果却是“喁”,所以也必定是“凿破浑沌”。

综上所述,这与理性(规矩)逻辑(准绳)相结合的“凿”是难以“凿浑沌”的,无法得“玄珠”(浑沌)的。这也隐喻着理性法则逻辑条理并非万能。庄子就在《庄子·天地》中以讲故事的形式来说明这点:“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理性聪明的人)索之而不得,使离朱(视而可见的远视者)索之而不得,使喫诟(能言善辩、力争逻辑理论的人)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非理性而懵懵懂懂的人),象罔得之。”所以黄帝惊叹:“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他不相信世上有一种“歪打正着”的事情存在。

这种推舟于陆、到处乱凿乃至“凿破浑沌”的做法,所引起的后果是可怕的。庄子在《庄子·在宥》说道:其时“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其时还“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庄子·在宥》)。

这种“凿破浑沌”到底不像“凿木为器”。“凿木为器”时凿错凿破,还可用胶来弥补,而“浑沌”凿破是无法用胶来弥补的。因为这种乱凿是“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耎(蠕动)之虫,肖翘(飞舞)之物,莫不失其性”(《庄子·胠箧》)。对此,庄子十分警惕且相当愤怒,他在声讨、贬低“凿”之同时,还透过现象看本质,敏锐地认为这一切实际上是“凿”之背后的“知”(理性至上、逻辑过度)所造成的。所以他在《庄子·胠箧》中指出“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并泄私愤说气话:要“毁绝钩绳而弃规矩,俪(折断)工倕之指”(《庄子·胠箧》)。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自然还得开发,浑沌还得发掘,否则,社会何以发展?人类何以进步?这就像庄子自己所说的那样:“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庄子·马蹄》)只是要有所改善而已。

于是,鉴于“凿”之难当开发自然之重任,只得变换工具,改变状态,转化理念……以适合自然浑沌的开发。

对此,也让我们一一疏解。

第一,工具的变换。

由薄薄的刀(刃)替代厚重粗壮的“凿”。这里隐喻着工具由粗壮厚重向轻细灵巧的转变,也隐喻着工具由单一向多样的转化,更隐喻这种重“凿”工具主义走向开始出现拐点。

第二,对象的转变。

由静态凝滞的“木”转变到绵延飘忽、茫茫一片冥冥一团的“浑沌”。在这里说它(“浑沌”)视之茫茫听之冥冥,并不是说这“浑沌”真是无结构没内容,而是说这“浑沌”的结构和内容并不是能够由规矩准绳所能衡量的,这就如同牛之骸骨经络哪会是平行直线、方正几何?它是斜曲钩弯、盘根错节。而且,又哪会是死牛一具?说不定是活牛一头,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所以庄子会说这样的话:“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庄子·齐物论》)庄子还会说:“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索。”(《庄子·骈拇》)这也像纯玉一块,其隐含的纹理真的是“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直者不以绳”。

第三,认知的转换。

由于对象的转化,“浑沌”的出现,随之而来的是人对“浑沌”的认知也得以转换,即“浑沌”不是说不可以认知,而是说不能以常规的眼耳鼻舌身(五官)来认知。因为这样,所以庄子会在《庄子·养生主》中说到庖丁解牛(浑沌)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是“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庄子·人间世》)。这就是说,这“浑沌”的认知,不仅仅单靠(眼耳鼻舌身)五官的简单的直观反映,更不是这眼耳鼻舌身与对象的简单对应;它要在这眼耳鼻舌身的基础上,并综合神意和心斋方可完成对“浑沌”的认知。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是需要人与物的结合,身与心的融合,理性与非理性、感觉与直觉的聚合,方能认知“浑沌”、把握“玄珠”。这就像对“似鼻、似口、似耳”(《庄子·齐物论》)的东西的认知和把握,就需要用既似鼻又似口还似耳的综合认知能力去认知、把握一样。这用庄子的恣肆空灵的话来说是:“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庄子·徐无鬼》)

第四,工作状态的变换。

由于上述工具的变换及对象的转变和认知的转换,这样也就必然导致(工具)工作状态的变换,于是也就出现“游刃”这样的工作状态。这按《庄子·养生主》说来:已转换了认知方法的庖丁是“以无厚(刀)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

这样“游刃”的工作状态大致可疏解为:与物委蛇、同彼随形,与物参差、无所畛域(61),以物为量、谨于去就,以物为枢、循流蔓衍,乘物顺势、随缘葆真。总之,照庄子说来是:“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庄子·山木》)

这样“游刃”的工作状态更可以比作爱斯基摩人独木舟划行。爱斯基摩人在划行独木舟的时候,能够敏锐地感知四周各种物体的位置及其变化;他们能够精确地沿着河流的转弯处划舟拐弯;他们能够在零视线的浓雾里沿着险恶的海岸急速划舟航行;他们感觉着空中的风向、嗅着环境的气味以及听着海浪声和鸟鸣声,以辨别方向;同时,他们依靠着身体臀部的触觉,感知着船底海浪的大小和暗流的流向,随时准备调整,行流散徙,以便安全到达目的地。这就是建筑在融知觉、感觉、身心、经验于一体之上的游刃状态。

第五,个体理念的转变。

由上述工具、对象、认知等诸要素的转变,也就必然导致持工具者——游刃者(个体)的思想观念的转变。

因为规矩(理性)准绳(逻辑)难以对“浑沌”起作用,所以游刃者不敢作事先预设,这就如庄子所说:“一之间无敢设也。”(《庄子·山木》)这就像“知命不能规乎其前”(《庄子·田子方》)一样。

同样因为逻辑理性(准绳规矩)对“浑沌”难以起作用,所以游刃者在持刀游刃过程中必无固定程式一定秩序,游刃者只能“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庄子·山木》)。

同样因为理性逻辑(规矩准绳)难以框定这“渊渊乎其不可测”的“浑沌”,所以游刃者对游刃的结果也是无法掌控、难以预知,这就如庄子所说:“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庄子·应帝王》)……

诸如此类,直接导致持刀游刃者的思想理念的转变,他会显得内心谦虚行为谨慎,这就像庖丁所说的那样:“每至于族(筋骨盘结),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庄子·养生主》)这也像养虎一样,“不敢以生物与之”,也“不敢以全物与之”,生怕触发了老虎的怒心和暴性(见《庄子·人间世》)。

持刀游刃者还知道自己所掌握的知识不足以应对“广广乎其无不容”的“浑沌”,这就像《庄子·秋水》中说的:“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他知道人之知识,相对于大知识来说,就像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一样,微不足道,所以游刃者显得相当谦卑。

游刃者更知道不放弃逻辑理性至上的观念就难以“游刃有余”,只有将逻辑理性至上的观念转变,才能“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途)”(《庄子·大宗师》)。如果还以为理性逻辑能对“广广乎其无不容,渊渊乎其不可测”的“浑沌”起作用,这无疑是“用管窥天,用锥指地”。

于是,持刀游刃者也就显得越发不固执、不偏激,不会突出自我彰显主体,自以为总是正确:真理在手,是非在握;他(游刃者)有时还会反省:“未知今之(六十)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庄子·则阳》);他(游刃者)有时还会深刻反省:“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庄子·齐物论》)。他似乎明白“是非之彰”则“道之所以亏”(《庄子·齐物论》),是非道德不必执著,好坏善恶不必凝固。

然而,我们不能就此认定游刃者犯了相对主义毛病:无是无非,不要是非判断,也不要就此认定游刃者将要弃规矩(理性)毁钩绳(逻辑)。他(游刃者)只不过认为有时在用理性判断事物之是非对错时,千万不可绝对化,还得留有充分余地。因为天地万物各当其分、各得其所,你就不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决定此是而彼非。

同样,我们不能就此认为游刃者以为“凿”之有限且负面而要抛弃毁绝“凿”及“捶凿”。实际上,在游刃者内心是十分希望将“游刃与凿”结合起来,庄子一句话就充分说明之:“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庄子·秋水》)所以,“游刃与凿”相结合,理性经验(知觉直觉)相融合,才是开发“浑沌”改造自然的最好工具。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