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的《琴赋》堪称历代音乐辞赋之冠,后人评价:“音乐诸赋虽微妙古奥不一,而精当完密、神解入微,当以叔夜此作为冠。”(何焯:《文选评》)《琴赋》不仅辞藻绮丽,铺陈宏阔,且描写细腻,精当缜密,从琴制到琴音,从抚琴到赏析,从心志到意趣都做了全面的论述,表达了嵇康的琴乐审美思想。嵇康在《琴赋·序》中提出“众器之中,琴德最优”,他指出“八音之器,歌舞之象”,虽然历代的才士为它们作赋,不过是因袭“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而已,未能真正阐发音声之理、礼乐之情。他之所以做赋,就是要将“琴德”彰显出来,故从审美的视角阐述了琴乐的审美特性、审美旨趣及审美功能。
(一)琴乐的品性
嵇康用大量的篇幅来描绘古琴的材质、制作、形制、音声,以赞美琴乐的品性。从琴材所生长的自然环境开始,就为古琴涂上了大自然奇伟的色彩: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骤。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吁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
琴与自然的亲和关系,使嵇康对琴倍加喜爱,“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嵇康《琴赋》)。对于琴的形制,嵇康突出了它的高贵:
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藉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
这种高贵正是“思假物以托心”的体现。自然的材质与高贵的人文寄托,正是魏晋时期的文化特点,嵇康对琴的审美特性的描述体现了他本人的审美理想。对琴乐声音之美的描述则采用了传说中伯牙与钟子期的典故,以审美感知反衬琴音之美:
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熮亮,何其伟也。
琴音的“丽”与“伟”均是具有君子风度的美,绝非“郑声”“妙惑心志”的淫声俗调所能比。琴音给人带来无限的乐趣:(www.xing528.com)
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嵇康对琴乐的娴熟,使他能将琴音的品性描绘得栩栩如生又精当贴切。“疾而不速,留而不滞”,是琴音“中正平和”的基本特性,也是文人琴乐最典型的特征。“翩绵飘邈,微音迅逝”,则将琴音与其他乐器不同的音韵变化凸显出来,古琴弹奏左手之吟、揉、绰、注能使琴音既含蓄又飘逸,故能达到“翩绵飘邈,微音迅逝”的效果。嵇康还从听琴人的角度体味琴音的感觉,描绘听琴人头脑中涌现出的联想和想象,“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若众葩敷荣曜春风”,在琴音中感受大自然的景象,这正是文人琴家所追求的意境。琴音“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给人以丰富的审美享受。嵇康带着深深的爱意将琴乐的品性描绘得淋漓尽致。
琴乐的审美特性还体现在演奏活动及审美情趣之中,一是超然出世,在自然环境中尽兴自乐,如“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抚琴与自然逍遥相得益彰,这正是魏晋名士的生活方式,在雅士们的眼中,琴有“超然出世”的品性;一是“华堂曲宴”,在社交活动中以琴助兴,“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这也是魏晋名士的社交活动方式,“华堂曲宴”的审美情调是世俗性的,“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指的是听琴的审美反应。两种情境中弹奏的乐曲不同,前者更倾向于亲和自然的“中正平和”曲调,后者则取自歌舞性质的相和大曲或谣俗曲调,嵇康心目中琴的品性应该是前者而非后者,所赞赏的“琴德最优”也应该是指前者。
(二)琴乐的审美旨趣
在《琴赋》中,嵇康提出了琴乐的审美旨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赋中写道:
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则莫不憯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嵇康在序中所称的“琴德最优”,在这一段正文中作了很好的阐发。琴的形制——体势、琴身、间距、弦长都是按“自然之理”制作的,所以它的音声也是自然而然的,说明它的旨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 是自然规定的,“琴德”也是“含至德之和平”给定的。虽然琴“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但嵇康认为它发挥的作用因人而异,这与《声无哀乐论》中“乐之为体以心为主”的观点是一致的。他举出种种听乐人的情状:“怀戚者闻之,莫不憯懔惨凄”;“其康乐者闻之,则歌愉欢释”,这都不是听乐的最佳境界,听乐人带着哀乐来欣赏琴乐,不可能得到“平和”的心境。若平和者听琴,效果就大不一样,琴的本性与人心契合无间,则会大获裨益,即“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由于琴有《声无哀乐论》所说的“至夫哀乐自以事会,先透于心,但因和声以自显发”,故能“触类而长”,使伯夷更廉,颜回更仁,比干更忠,尾生更信,这应该是嵇康在《声无哀乐论》中所说的琴乐“发滞导情”的作用。
嵇康对琴乐审美旨趣的认识与《声无哀乐论》中对音乐本体的认识“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是一致的,从对琴材质、形制、琴音的赞美中即可看出,与《声无哀乐论》音乐本性的认识“音声有自然之和”“声音以平和为体”也是一致的,因而他所提出的“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是他最推崇的审美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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