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献廷,字君贤,号继庄,顺天大兴人。生顺治五年,卒康熙三十四年(一六四八——一六九五),年四十八。“先世本吴人,以官太医,遂家顺天。继庄年十九,复寓吴中,其后居吴江者三十年。晚学游楚,寻复至吴,垂老始北归,竟反吴卒焉。”《鲒埼亭集·刘继庄传》文他为万季野所推重,引参明史馆事,又尝与顾景范、黄子鸿、阎百诗、胡东樵同修《大清一统志》。尝游湖南,交王船山,当时知有船山者,他一人而已。王昆绳说生平只有两个朋友,第一个是刘继庄,第二个才是李恕谷《恕谷后集·王子传》。全谢山说:“予独疑继庄出于改步之后,遭遇昆山兄弟徐乾学、元文而卒老死于布衣。又其栖栖吴头楚尾间,漠不为枌榆之念,将无近于避人亡命者之所为?是不可以无稽也,而竟莫之能稽。”《刘继庄传》文,下并同。又说“盖其踪迹非寻常游士所阅历,故似有所讳而不令人知。”谢山所提出这个闷葫芦,我们生几百年后,史料益缺乏,更无从猜度,总之知道继庄是一个极奇怪人便了。他的著作或未成或散佚,现存的只有一部《广阳杂记》。谢山从那部书里头摘出他的学术要点如下:
继庄之学,主于经世。自象纬律历,以及边塞关要财赋军器之属,旁而岐黄者流,以及释道之言,无不留心。深恶雕虫之技。其生平自谓于声音之道别有所窥,足穷造化之奥,百世而不惑。尝作《新韵谱》,其悟自华严字母入,而参之以天竺陀罗尼、泰西蜡顶话、小西天梵书暨天方、蒙古、女真等音,又证之以辽人林益长之说,而益自信。同时吴修龄自谓仓颉以后第一人,继庄则曰是其于天竺以下书皆未得通,而但略见华严之旨者也。继庄之法,先立鼻音二,以鼻音为韵本,有开有合,各转阴阳上去入之五音,阴阳即上下二平,共十声,而不历喉腭舌齿唇之七位,故有横转无直送,则等韵重叠之失去矣。次定喉音四,为诸韵之宗,而后知泰西蜡顶话、女直国书、梵音尚有未精者。以四者为正喉音,而从此得半音、转音、伏音、送音、变喉音,又以二鼻音分配之,一为东北韵宗,一为西南韵宗,八韵立而四海之音可齐。于是以喉音互相合,凡得音十七;喉音与鼻音互相合,凡得音十;又以有余不尽者三合之,凡得音五。共三十二音,为韵父。而韵历二十二位,为韵母。横转各有五子,而万有不齐之声摄于此矣。尝闻康甲夫家有红毛文字,惜不得观之以合泰西腊顶语之异同。又欲谱四方土音以穷宇宙元音之变,乃取《新韵谱》为主,而以四方土音填之,逢人便可印正。盖继庄是书,多得之大荒以外者,囊括浩博,学者骤见而或未能通也。
其论向来方舆之书,大抵详于人事,而天地之故概未有闻。当于疆域之前别添数则,先以诸方之北极出地为主,定简平仪之度制,为正切线表,而节气之后先,日蚀之分杪,五星之陵犯占验,皆可推矣。诸方七十二候各各不同,如岭南之梅十月已开,桃李腊月已开,而吴下梅开于惊蛰,桃李开于清明,相去若此之殊。今世所传七十二候,本诸《月令》,乃七国时中原之气候。今之中原,已与七国之中原不合,则历差为之。今于南北诸方细考其气候,取其核者详载之为一则,传之后世,则天地相应之变迁可以求其微矣。燕京、吴下,水皆东南流,故必东南风而后雨。衡、湘水北流,故必北风而后雨。诸方山水之向背分合,皆当按籍而列之,而风土之刚柔暨阴阳燥湿之征,又可次第而求矣。诸方有土音,又有俚音,盖五行气运所宣之不同,各谱之为一则,合之土产,则诸方人民性情风俗之微,皆可推而见矣。此固非一人所能为,但发其凡而分观其成,良亦古今未有之奇也。
其论水利,谓西北乃二帝三王之旧都,二千余年未闻仰给于东南。何则?沟洫通而水利修也。自刘、石云扰,以讫金、元,千有余年,人皆草草偷生,不暇远虑,相习成风,不知水利为何事。故西北非无水也,有水而不能用也。不为民利,乃为民害,旱则赤地千里,潦则漂没民居;无地可潴,无道可行,人固无如水何,水亦无如人何。虞学士始奋然言之,郭太史始毅然行之,未几竟废,三百年无过而【问】者。有圣人者出,经理天下,必自西北水利始。水利兴,而后足食教化可施也。西北水利莫详于《水经》郦注,虽时移势易,十犹可得其六七。郦氏略于东南,人以此少之。不知水道之当详,正在西北。欲取二十一史关于水利农田战守者,各详考其所以,附以诸家之说,以为之疏,以为异日施行者之考证。(www.xing528.com)
又言朱子《纲目》非其亲笔,故多迂而不切,而关系甚重者反遗之,当别作纪年一书。
凡继庄所撰著,其运量皆非一人一时所能成。故虽言之甚殷而难于毕业。是亦其好大之疵也。
观此,则继庄学术之大概可见了。内中最重要的是他的《新韵谱》。音韵学在明清之交,不期而到处兴起。但其中亦分两派,一派以韵为主,顾亭林、毛西河、柴虎臣等是;一派以音为主,方密之、吴修龄及继庄等是。以音为主者,目的总在创造新字母,又极注重方言。密之、继庄同走这一条路。继庄自负如此,其书必有可观——最少也足供现在提倡字母的人参考——今失传,真可惜了。次则他的地理书,所注重者为地文地理、人文地理。在那时候有这种见解,实可佩服,可惜没有著成。又他想做的《水经注疏》,虽像没有着手,然而在赵东潜、全谢山、戴东原以前,早已认识这部书的价值,也不能不说是他的特识。要之继庄是一位极奇怪的人。王昆绳说:“生死无关于天下者,不足为天下士,即为天下士,不能与古人争雄长,亦不足为千古之士。若处士者,其生其死,固世运消长所关,而上下千百年中不数见之人也。”又说:“其心廓然大公,以天下为己任,使得志行乎时,建立当不在三代下。”《居业堂集·刘处士献廷墓表》昆绳义气不可一世,而推服继庄到这步田地!继庄真成了一个“谜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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