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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精讲:告子章句下,屋庐子的疑惑与孟子的回答

时间:2023-10-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凡十六章12.1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按照礼迎亲,就娶不到妻子;不按照礼迎亲,就能娶到妻子,这种情况下,也一定要按照礼的规定迎亲吗?屋庐子回答不上,第二天便去邹国,把这些话告诉孟子。“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孟子精讲:告子章句下,屋庐子的疑惑与孟子的回答

凡十六章

12.1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

曰:“礼重。”

“色与礼孰重?”

曰:“礼重。”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释词

①《集注》:“任,国名。屋庐子,名连,孟子弟子也。”②《集注》:“本,谓下。末,谓上。方寸之木至卑,喻食色。岑楼,楼之高锐似山者,至高,喻礼。若不取其下之平,而升寸木于岑楼之上,则寸木反高,岑楼反卑矣。”③《集注》:“钩,带钩也。金本重而带钩小,故轻,喻礼有轻于食色者;羽本轻而一舆多,故重,喻食色有重于礼者。”④《集注》:“翅,与啻同。礼食亲迎,礼之轻者也。饥而死以灭其性,不得妻而废人伦,食色之重者也。奚翅,犹言何但。言其相去悬绝,不但有轻重之差而已。”⑤《集注》:“紾(zhén),戾(扭折)也。搂,牵也。处子,处女也。此二者,礼与食色皆其重者,而以之相较,则礼为尤重也。此章言义理事物,其轻重固有大分,然于其中,又各自有轻重之别。圣贤于此,错综斟酌,毫发不差,固不肯枉尺而直寻,亦未尝胶柱而调瑟,所以断之,一视于理之当然而已矣。”

释义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有个任国人问屋庐子说:“礼与食孰重?”礼和食哪个重要?

“礼重。”礼重要。

“色与礼孰重?”美色重要还是礼重要?

“礼重。”礼重要。

“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任国人又问,按照礼谋食,就会饥饿而死;不按照礼谋食,就能得到食物,这种情况下也一定要按照礼来行事吗?“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按照礼迎亲,就娶不到妻子;不按照礼迎亲,就能娶到妻子,这种情况下,也一定要按照礼的规定迎亲吗?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屋庐子回答不上,第二天便去邹国,把这些话告诉孟子。

孟子说:“于答是也何有?”回答这种问题有什么难的呢?“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不度量根基而只比较末端,方寸大的木块可以使它高过尖顶高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金子比羽毛重,难道是说一粒钩子大的金子比一车的羽毛重吗?“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拿重要的食与细枝末节的礼比较,何止是食重要?“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拿重要的色与细枝末节的礼比较,何止是色重要?“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你回去告诉他:“折断兄长的胳膊,抢了他的食物,就能得到食物;不折就得不到,那会去折吗?翻过邻居的墙去搂抱邻居家的少女,就能得到妻子;不搂就得不到,那会去搂吗?”

一般说来,礼比食色重要。但礼有大礼也有小礼,食色也有轻重之分。价值选择首先要衡量价值的轻重。

12.2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馀师。”

释词

①《集注》:“赵氏曰:‘曹交,曹君之弟也。’人皆可以为尧舜,疑古语,或孟子所尝言也。”②《集注》:“乌获,古之有力人也,能举移千钧。”

释义

曹交问:“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有这话吗?

孟子说:“然。”有。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曹交又问:“我听说文王身高十尺,汤身高九尺,我九尺四寸高,不过有饭吃罢了,怎么才能成为尧舜呢?”

“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孟子答道,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去做就行了。“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有这么一个人,力不能提起一只小鸡,就是一个没有力气的人;如果他说能举起三千斤,那是有力气的人了。“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那么,举得起乌获能举起的重量,也就成了乌获了。“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人难道应该对不能胜任感到忧愁吗?只是不去做罢了。“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慢点走,走在长者的后面,这就是悌;走快了,走到长者前面去了,就是不悌。“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走慢一点,难道是人没能力做到的吗?是不去做。“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尧舜之道,就是孝悌而已。“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你穿尧的衣服,说尧的话,做尧做的事情,就是尧;你穿桀的衣服,说桀的话,做桀做的事,就是桀。

“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曹交说:“我准备去见邹君,向他借个地方住,愿意留在您的门下做您的学生”。

“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馀师。”孟子说:“道,就像大路,难道难理解吗?人的问题是不去求道。你回去求道,老师多得很。”

人皆可以为尧舜,不是说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那样的帝王。尧舜之道孝悌而已,做到了孝悌就成了尧舜。这不难,只怕不去做。

12.3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

曰:“《凯风》何以不怨?”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释词

①《集注》:“《小弁(pán)》,《小雅》篇名。周幽王娶申后,生太子宜臼;又得褒姒,生伯服,而黜申后、废宜臼。于是宜臼之傅为作此诗,以叙其哀痛迫切之情也。”②《集注》:“关,与弯同。固,谓执滞不通也。为,犹治也。越,蛮夷国名。道,语也。亲亲之心,仁之发也。”③《集注》:“《凯风》,《邶风》篇名。卫有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七子作此以自责也。”④《集注》:“矶,水激石也。不可矶,言微激之而遽怒也。”⑤《集注》:“言舜犹怨慕,《小弁》之怨不为不孝也。赵氏曰:‘生之膝下,一体而分。喘息呼吸,气通于亲。当亲而疏,怨慕号天。是以《小弁》之怨,未足为愆也。’”

释义

公孙丑说:“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公孙丑听高子说:“《小弁》是小人写的诗。”他有疑问,来和孟子讨论。《小弁》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周幽王娶申后,生太子宜臼,后又娶了褒姒,生伯服,便废了申后和太子宜臼。于是宜臼之傅作了这首诗,述说他的哀痛迫切之情。

孟子说:“何以言之?”怎么这么说呢?

“怨。”因为诗中有怨恨之情。

“固哉,高叟之为诗也!”真是呆板,高老夫子这样解诗!“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有这样一个人,越国人张弓来射他,他可以谈笑着讲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关系疏远。“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如果是他的兄弟张弓来射他,他就会哭哭啼啼地讲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关系亲密。“《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小弁》中的怨恨,是因为热爱亲人。热爱亲人是仁。真是呆板啊,高老夫子这样解诗!

公孙丑又问:“《凯风》何以不怨?”《凯风》怎么没有怨恨呢?”《凯风》是《国风·邶风》中的一篇。朱子说:“卫有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七子作此以自责也。”闻一多曾作《七子之歌》,声声呼唤母亲,正取《凯风》之意。

“《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孟子回答道,《凯风》没有怨恨,是因为亲人的过错小;《小弁》有怨恨,是因为亲人的过错大。“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亲人的过错大而没有怨恨,这就更疏远了;亲人的过错小而有怨恨,这就有点过于激动了。“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更加疏远是不孝;过于激动,也是不孝。“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孔子说:“舜是大孝子啊,五十岁还依恋父母。”

孟子对孝心的体验是很细腻的。他自己对母亲就有深厚的感情。这样解诗正是所谓“以意逆志”。

12.4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

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释词

①牼,音kēng。②赵注:“所称名号不可用也。”

释义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宋牼要去楚国,孟子在石丘遇见他,说:“先生将何之?”先生要去哪?

“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我听说秦国和楚国交兵,我打算去见楚王,说服他罢兵。如果楚王不高兴,我就去见秦王,说服他罢兵。两个王中总有一个和我遇合。

“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我不想问得太详细,但想听听要点。你打算怎样说服他们呢?

“我将言其不利也。”我打算说交兵的不利因素。

“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的志向是远大的,但先生的提法却不行。“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先生用利益来说服秦国楚国的君王,秦国楚国的君王喜欢利益,停止了三军的行动,这样一来三军将士高高兴兴地罢了兵,而喜欢上了所获得的利益。“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做臣子的为了利益侍奉君王,做儿子的为了利益侍奉父亲,做弟弟的为了利益侍奉兄长。“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这样一来,君臣、父子、兄弟最终都会舍弃仁义,为了利益而打交道,如此而不亡国,是没有的事。

“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先生如果用仁义来说服秦国楚国的君王,秦国楚国的君王喜欢仁义,停止了三军的行动,这样一来三军将士高高兴兴地罢了兵,而喜欢上了仁义。“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做臣子的为了仁义侍奉君王,做儿子的为了仁义侍奉父亲,做弟弟的为了仁义侍奉兄长,这样一来君臣、父子、兄弟抛弃了利益,为了仁义而打交道。如此而不称王,是没有的事。“何必曰利?”何必说利呢?

同样的事情,出发点不同,最终的结果很不一样。孟子提醒学者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国家的改革不仅是利益关系的调整,更是要让人获得解放和自由,也就是孟子所说的让人的良知良能得到充分的肯定和扩充。

12.5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

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释词

①《集注》:“赵氏曰:‘季任,任君之弟。任君朝会于邻国,季任为之居守其国也。储子,齐相也。’不报者,来见则当报之,但以币交,则不必报也。”②《集注》:“屋庐子知孟子之处此必有义理,故喜得其间隙而问之。”③《集注》:“《书》,《周书·洛诰》之篇。享,奉上也。仪,礼也。物,币也。役,用也。言虽享而礼意不及其币,则是不享矣,以其不用志于享故也。”又,《书》曰句,杨译:“《尚书》说过,‘享献之礼可贵的是仪节,如果仪节不够,礼物虽多,只能叫做没有享献,因为享献人的心意并没有用在这上面。’这是因为他没有完成那享献的缘故。”④《集注》:“徐氏曰:‘季子为君居守,不得往他国以见孟子,则以币交而礼意已备。储子为齐相,可以至齐之境内而不来见,则虽以币交,而礼意不及其物也。’”

释义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孟子住在邹国的时候,季任留守任国,代理国政,送礼物结交孟子,孟子接受了礼物而没有回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住在平陆时,储子担任齐国的卿相,送礼物结交孟子,孟子接受了礼物而没有回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过了些日子,孟子从邹国到任国去,拜见了季子;从平陆到齐国去,没有去拜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屋庐子高兴了,说:“我找到老师的岔子了。”“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问孟子说:“老师到任国去见了季子,到齐国去却不见储子,因为储子只是个卿相吗?”

“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不是。《尚书》上说:“进献之礼仪节多,仪节不够,礼物虽多,就是没有进献,就因为没有把心意用在进献上。”因为储子这样就没有完成进献。

“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屋庐子很高兴。有人问起这件事,屋庐子就说:“季子不能亲自去邹国,储子能够亲自去平陆。”

已经讲过几个这样的事例了。学生对老师的行为有所不理解,向老师提出疑问。老师解释了自己行为所遵循的理性原则后,学生懂得了道理,心中喜悦。孟子对君王还曾有过长篇大论的说教,对学生很少这样做。他都是用自己的行为方式影响学生。身教重于言教,要让学生从老师的言行举止中领悟做人的道理。

12.6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释词

①《集注》:“名,声誉也。实,事功也。言以名实为先而为之者,是有志于救民也;以名实为后而不为者,是欲独善其身者也。名实未加于上下,言上未能正其君,下未能济其民也。”②《集注》:“仁者,无私心而合天理之谓。”③《集注》:“公仪子,名休,为鲁相。子柳,泄柳也。削,地见侵夺也。髡讥孟子虽不去,亦未必能有为也。”④《集注》:“王豹,卫人,善讴。淇,水名。绵驹,齐人,善歌。高唐,齐西邑。华周、杞梁,二人皆齐臣,战死于莒。其妻哭之哀,国俗化之,皆善哭。髡以此讥孟子仕齐无功,未足为贤也。”⑤《集注》:“按《史记》:‘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齐人闻而惧,于是以女乐遗鲁君。季桓子与鲁君往观之,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孟子言以为为肉者,固不足道;以为为无礼,则亦未为深知孔子者。盖圣人于父母之国,不欲显其君相之失,又不欲为无故而苟去,故不以女乐去,而以腾肉行。其见几明决,而用意忠厚,固非众人所能识也。然则孟子之所为,岂髡之所能识哉?尹氏曰:‘淳于髡未尝知仁,亦未尝识贤也,宜乎其言若是。’”又,不税冕而行,杨注:“税音脱(tuō)。‘不税冕’言其勿忙,未必为真的如赵岐《注》所言‘反归其舍,未及税解祭之冕而行’。因为冕只是用于祭祀,平常不戴。而致送祭肉必在已祭之后,甚或在祭毕后之第二三日,孔子祭毕刚反归其舍,不能知道是不是会致送膰肉,怎么会贸然离开呢?”

释义

淳于髡说:“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重视名誉功业的人,是为了别人;轻视名誉功业的人,是为了自己。“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先生身处齐国三卿之中,上对君王,下对民众,都没有赢得名声,建立功业,就这样走了,仁者难道本来就是这样的吗?淳于髡在齐国名气很大,也是稷下学宫的著名学者。

孟子说:“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身居下位,不以贤人的身分侍奉不肖君主的,是伯夷。“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五次去汤那里,又五次去桀那里的,是伊尹。“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不厌恶污浊的君主,不拒绝卑微官职的,是柳下惠。“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这三个人走的路不同,但他们的方向是一致的。“一者何也?曰:仁也。”最根本的是什么呢?就是仁。“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君子只要做到仁就够了,个人的路子何必都一样呢?

淳于髡说:“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鲁缪公的时候,公仪子主持国政,子柳、子思是大臣,鲁国削弱得一天比一天厉害。这样看来,贤者对国家没有益处啊!孟子的回答很客气,但淳于髡的问题越来越犀利。儒家空谈仁义、不务实际的指摘不仅战国时期有,后来也常有,重名实的法家、事功派、改革派,常指摘儒家无用。

孟子说:“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虞国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他就称霸。不用贤者就亡国,哪里只是削弱呢?

淳于髡说:“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从前王豹住在淇水,河西的人都会唱歌。“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绵驹住在高唐,齐国西边的人也都会唱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华周、杞梁的妻子痛哭丈夫,改变了一国的风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有内在的本领一定会表现出来。做了某件事情却又没有功绩的人,我没有见过。所以说没有什么贤人,如果有,我一定知道他。淳于髡在齐国有善辩的名声,从这一段话看得出来。

孟子说:“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孔子做鲁国的司寇,不被信任,跟着去祭祀,祭肉也不送给他,于是他不脱下祭帽就匆忙走了。“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不知道的以为是为了祭肉,知道的以为他是因为鲁君无礼才走的。“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其实孔子是想背点小罪名离开,不想随随便便地离开。“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君子的行为,众人本来就不理解。意思是说,我孟子的行为恐怕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孟子也有好辩的名声,看来和淳于髡不相上下。

12.7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释词

①《集注》:“赵氏曰:‘五霸: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也。三王:夏禹、商汤、周文、武也。’”②《集注》:“庆,赏也,益其地以赏之也。掊克,聚敛也。让,责也。移之者,诛其人而变置之也。讨者,出命以讨其罪,而使方伯连帅帅诸侯以伐之也。伐者奉天子之命,声其罪而伐之也。搂,牵也。五霸牵诸侯以伐诸侯,不用天子之命也。自‘入其疆’至‘则有让’,言巡狩之事;自‘一不朝’至‘六师移之’,言述职之事。”③《集注》:“按《春秋传》:‘僖公九年,葵丘之会,陈牲而不杀。读书加于牲上,壹明天子之禁。’树,立也,已立世子,不得擅易。初命三事,所以修身正家之要也。宾,宾客也。旅,行旅也。皆当有以待之,不可忽忘也。士世禄而不世官,恐其未必贤也。官事无摄,当广求贤才以充之,不可以阙人废事也。取士必得,必得其人也。无专杀大夫,有罪则请命于天子而后杀之也。无曲防,不得曲为堤防,壅泉激水,以专小利,病邻国也。无遏籴,邻国凶荒,不得闭籴也。无有封而不告者,不得专封国邑而不告天子也。”④《集注》:“君有过不能谏,又顺之者,长君之恶也。君之过未萌,而先意导之者,逢君之恶也。”

释义

“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是三王的罪人。“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现在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现在的大夫,是现在的诸侯的罪人。

“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天子到诸侯国去叫巡狩,诸侯朝见天子叫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天子巡狩,春天视察耕种,补助不足的,秋天视察收获,周济不够的。“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进入诸侯的疆域,如果看到开垦土地、整治田野、老有所养、贤人得到尊重、俊杰在位,就给予赏赐、赏赐土地。“入其疆,如果看到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进入诸侯的疆域,土地荒芜、老人被遗弃、贤人不被任用、搜刮钱财的人在官位上,就有责罚。“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诸侯一次不朝,就降低爵位;两次不朝,就削减土地;三次不朝,就把军队开去。“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所以,天子使用武力是“讨”而不是“伐”,诸侯使用武力是“伐”而不是“讨”。这是三王时代的政治。天子具有最高的权威,天子维护着天下的正义。对老百姓有补助,对诸侯有赏罚。

“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是带领诸侯攻打诸侯的人,所以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平王东迁后,天子失势,诸侯称霸。当时天子尚在,但不能号令诸侯,五霸代替天子号令诸侯。所以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www.xing528.com)

“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五霸当中齐桓公最强盛。在葵丘盟会上,诸侯捆了牺牲,把盟约放在牺牲上但没有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第一条盟约说:“惩罚不孝,不废立太子,不立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第二条盟约说:“尊重贤人,培育人才,以此表彰德行。”“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第三条盟约说:“孝敬老人,爱护幼小,不怠慢贵宾旅客。”“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第四条盟约说:“士不世袭官职,官职不兼任,选拔士要得当,不专断杀害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第五条盟约说:“不到处筑堤,不禁止邻国采购粮食,不要有封赏而不报告盟主。”不到处筑堤可能不好理解。在中国大江大河贯穿整个中华大地,流经多个诸侯国,治水需要共同的行动,如果一个诸侯国筑了堤,洪水就会流到别的诸侯国去,这叫“以邻为壑”。当时没有办法统一行动治水,就只好订立“无曲防”的盟约。“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最后说:“凡我立盟的人,已经订立盟约之后,恢复以前的友好。”虽然天子失势,没能力号令诸侯了,但霸主们起来维护了秩序。我多次讲到不要小看了五霸的作用。当时如果不是他们出来维护秩序,就会像孔子说的那样“吾其披发左衽矣”。中华古代文明很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像其他几个古老文明一样消失。

“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现在的诸侯,都违反了这五条禁令,所以说,现在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战国时期,没有谁能号令诸侯了,争于气力,天下大乱。那中华文化为什么没有在这个时候消亡呢?自孔子以后,学术下移,士阶层兴起,不再像三王时代那样“学在官府”,学术已经深深地植根于民间的土壤。

“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助长君王的恶,是小罪;逢迎君王的恶,是大罪。“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现在的大夫,都是逢迎君王恶的人,所以说,现在的大夫,是现在的诸侯的罪人。助长是从实际效果而言,逢迎是从主观动机而言。吹牛拍马、阿谀奉承的人,内在的动机就是坏的,今之大夫大都是这种人,罪大恶极。诸侯争气力,是真实的、直来直去的,没有什么虚伪的面纱,有时找个借口,也没有谁相信。大夫的逢迎极具虚伪性,当整个官僚阶层变得虚伪了以后,变革必然会发生。所以孟子预感到必有王者兴。

12.8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释词

①慎子,鲁臣。②《集注》:“教民者,教之礼义,使知入事父兄,出事长上也。用之,使之战也。”③《集注》:“是时鲁盖欲使慎子伐齐,取南阳也。故孟子言:就使慎子善战,有功如此,且犹不可。”④《集注》:“待诸侯,谓待其朝觐聘问之礼。宗庙典籍,祭祀会同之常制也。”⑤《集注》:“二公有大勋劳于天下,而其封国不过百里。俭,止而不过之意也。”⑥《集注》:“鲁地之大,皆并吞小国而得之。有王者作,则必在所损矣。”⑦《集注》:“徒,空也,言不杀人而取之也。”⑧《集注》:“当道,谓事合于理。志仁,谓心在于仁。”

释义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鲁国打算让慎子做将军。

孟子说:“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不教育老百姓就让他们去打仗,叫祸害百姓。“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祸害百姓的人,尧舜时代是容不下的。“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即使一战打败齐国,得到南阳,也不行。使不教民战是祸害百姓,孔子也说过这样的话。

“慎子勃然不悦,曰”,慎子顿时不高兴,说:“此则滑厘所不识也。”这我就不明白了。

孟子说:“吾明告子。”我明白地告诉你吧。“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天子的土地方圆千里;没有千里,不足以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诸侯的土地方圆百里;没有百里,不足以守护宗庙的典籍。拥有土地的目的是什么?穷奢极欲吗?不是,是为了接待诸侯的朝见和聘问诸侯,是为了守护典籍,维持制度。总之,拥有多少土地,取决于维持当时礼制所需要开支的多少。前面我们计算过,大国的君王,收入是老百姓的数百倍,天子就更多了,是老百姓的数千倍。这么多收入,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用于朝聘、祭祀、会同等常制。除去这些开支,天子和诸侯用于个人生活的收入就不多了。这样的制度设计恰恰是要防止有权力的人穷奢极欲。但人的奢欲驱使人破坏制度,土地兼并因此发生,春秋以前就有土地兼并,天子失势后,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中央集权的秦王朝。

“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周公封在鲁国,就方圆百里;土地并不是不够,但也就一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姜太公封在齐国,也是方圆百里;不是土地不够,但也是一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现在鲁国的土地方圆五百里,你以为如果有王者兴起,鲁国的土地是在需要减损之列呢,还是在需要增加的之列呢。“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白白地拿他处的土地给此处,仁者也不这样做,更何况用杀人求取土地呢。“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君子侍奉君王,就是致力于引导自己的君王走正道,有志于仁罢了。

在战国时代,从当局来看,孟子真是不合时宜。但由此我们也知道一国的政治为什么需要不同的声音,为什么需要反对派。虽然孟子很难阻止当时的土地兼并战争,但他还是让那些兼并土地的人知道了什么是正义。

12.9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释词

①乡,与向同。②《集注》:“约,要结也。与国,和好相与之国也。”③《集注》:“言必争夺而至于危亡也。”

释义

“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现在侍奉君王的人都说:“我能替君王开辟土地,充实武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现在所谓的良臣,正是古代所谓的民贼。“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君王不向道,不志于仁,侍奉君主的人却谋求使他富起来,这是使桀富起来。不仅是君王,不走正道的人,不仁不义的人,让他们富起来,就等于是埋下一个祸根。老子说:“道生之,德蓄之。”没有德,财富是蓄积不起来的,也就是说,没有德的人承受不起财富之重。

“‘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侍奉君主的人还说,“我能替君王结交盟国,每战必胜。”“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现在所谓的良臣,正是古代所谓的民贼。“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君王不向道,不志于仁,侍奉君主的人却谋求替他作战,这是辅佐桀。君不向道,不志于仁,所发动的战争就是非正义的战争,就是滥杀无辜,就是桀纣的行为。

“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沿着现在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不改变现在的习俗,即使把天下给了君王,他也一天都不能安居。富国强兵是当时的硬道理,已经成为一种难以改变的习俗,然而富了强了之后,谁也不得安心,不得安生。这样的富强到底有什么用呢?

12.10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释词

①《集注》:“白圭,名丹,周人也。欲更税法,二十分而取其一分。林氏曰:‘按《史记》:白圭能薄饮食,忍嗜欲,与童仆同苦乐。乐观时变,人弃我取,人取我与,以此居积致富。其为此论,盖欲以其术施之国家也。’”②貉(mò),北方夷狄之国名也。又,貉,同貃。③《集注》:“北方地寒,不生五谷,黍早熟,故生之。饔飧(yōng sūn),以饮食馈客之礼也。”④《集注》:“无君臣、祭祀、交际之礼,是去人伦;无百官有司,是无君子。”⑤《集注》:“什一而税,尧舜之道也。多则桀,寡则貉。今欲轻重之,则是小貉、小桀而已。”

释义

白圭说:“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我想把税率定为二十抽一,怎么样?我们计算过井田制的税率,大约是十税一。十税一也是后来税率的常规。白圭自己是个俭朴的人,而且会做买卖,所以对国家的经济政策有自己的思考。这一章是他和孟子讨论税制的问题。

孟子说:“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你的税收政策是貉国的税收政策。如果在一个万户人家的国家,只有一个人制陶,够了吗?貉国是北方一个小国,原始落后,税收很少。

“不可,器不足用也。”不行,陶器不够用。

“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貉国,是个五谷不生,只长黍的地方。没有城郭、房屋、宗庙和祭祀的礼仪,没有诸侯国之间相互送礼、宴请的事,没有官僚机构和官吏,所以二十取一就够了。“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但现在在国中,如果去除人伦,没有君子,这样怎么行?“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陶器少了,尚且不能把国家治理好,更何况没有君子呢?“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想比尧舜十税一的税率轻,是大貉小貉;想比尧舜十税一的税率重,是大桀小桀。

君子是劳心者,他们从事精神生产,不从事物质生产,他们由劳力者养着。一个文明的国家必须是有君子的,没有君子就是一个原始落后的国家。但做君子的应该是明人伦的典范,他们的物质生活是有节制的,如果君子的物质生活没有节制,就是桀纣那样的穷奢极欲的暴虐之徒。因此,一个国家的税收不能太少,以至于不能养君子;但也不能太多,以至于君子奢靡骄纵。

12.11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

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释词

①《集注》:“赵氏曰:‘当时诸侯有小水,白圭为之筑堤,壅而注之他国。’”②《集注》:“顺水之性也。”

释义

白圭说:“丹之治水也愈于禹。”我治水胜过禹。

孟子说:“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你错了。大禹治水,是顺着水的本性疏通河道,所以大禹以四海作为容纳水的地方。“今吾子以邻国为壑。”你现在是以邻国作为容纳水的地方。“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水逆行,叫做洚水。洚水就是洪水,有仁心的人都厌恶洪水。你错了。

齐国、赵国、魏国都处在黄河的下游,常有水患,一国筑堤,水就流到别国去了。所以在国中,治水是天下的大事。

12.12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释词

①《集注》:“亮,信也,与谅同。恶乎执,言凡事苟且,无所执持也。”

释义

君子如果没有诚信,能坚持什么呢?没有诚信,说坚持是骗人的。表面上坚持的是这个,实际上坚持的是那个。因为实际所坚持的不可告人,终究是坚持不下去的。

12.13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

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

曰:“否。”

“有知虑乎?”

曰:“否。”

“多闻识乎?”

曰:“否。”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

曰:“其为人也好善。”

“好善足乎?”

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释词

①《集注》:“优,有馀裕也。言虽治天下,尚有馀力也。”②《集注》:“轻,易也,言不以千里为难也。”③訑(yí)訑,自足其智,不嗜善言之貌。君子小人,迭为消长。直谅多闻之士远,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理势然也。此章言为政,不在于用一己之长,而贵于有以来天下之善。

释义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鲁国想要乐正子治理国政。孟子说:“吾闻之,喜而不寐。”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睡不着。

公孙丑问:“乐正子强乎?”乐正子很强吗?

“否。”不是。

“有知虑乎?”有智谋远虑吗?

“否。”不是。

“多闻识乎?”见识多吗?

“否。”不是。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那为什么高兴得睡不着呢?

“其为人也好善。”他为人好善。

“好善足乎?”好善就够了吗?

“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好善的人治理天下都绰绰有余,何况是鲁国呢?“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如果好善,四海之内的人都会不远千里来告诉他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如果不好善,别人就会模仿他的口气说:“呵呵,我早就知道了。”“訑訑之声音颜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呵呵的口气、态度,会把人拒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士止步于千里之外,阿谀谄媚的人就会来。“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与阿谀谄媚的人在一起,想治理国家,可能吗?

作为一国的相辅,治理国家不在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而在于有多大的胸怀,能接纳多少忠良善士。具体的事情,不是宰相都要去亲为的。在评价郑子产时,也有这样的意思。

12.14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释词

①《集注》:“所谓见行可之仕,若孔子于季桓子是也。受女乐而不朝,则去之矣。”②《集注》:“所谓际可之仕,若孔子于卫灵公是也。故与公游于囿,公仰视蜚(飞)雁而后去之。”③《集注》:“所谓公养之仕也。君之于民,固有周之之义,况此又有悔过之言,所以可受。然未至于饥饿不能出门户,则犹不受也。其曰‘免死而已’,则其所受亦有节矣。”

释义

陈子说:“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古代的君子,怎么样才出来做官呢?

孟子说:“所就三,所去三。”就职的情况有三种,离职的情况有三种。“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迎请时恭敬有礼,对他的进言打算实行,便就职。“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礼仪态度不差,对他进言不打算实行,就离职。“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其次,虽然进言没有实行,但迎请恭敬有礼,便就职。“礼貌衰,则去之。”礼仪态度没那么好了,就去职。“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最下等的情况是,早上没吃的,晚上没吃的,饿得不能出门。君王听到了说:“我大的方面不能推行他的主张,又不能听从他的进言,但让他在我的国土上饿成这样,我感到羞耻。”于是周济他,这也可以接受,但只是免死而已。

君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丧失节操,即使快要饿死了,也要在君王真心的情况下才接受周济。前面和万章讨论过类似的问题。

12.15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释词

①《集注》:“舜耕历山,三十登庸(登帝位)。说筑傅岩,武丁举之。胶鬲遭乱,鬻贩鱼盐,文王举之。管仲囚于士官,桓公举以相国。孙叔敖隐处海滨,楚庄王举之为令尹。百里奚事见前篇。”②《集注》:“曾,与增同。降大任,使之任大事也,若舜以下是也。空,穷也。乏,绝也。拂,戾也,言使之所为不遂,多背戾也。动心忍性,谓竦动其心,坚忍其性也。然所谓性,亦指气禀食色而言耳。程子曰:‘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③《集注》:“衡,与横同。恒,常也。犹言大率也。横,不顺也。作,奋起也。征,验也。喻,晓也。此又言中人之性,常必有过,然后能改。盖不能谨于平日,故必事势穷蹙,以至困于心,横于虑,然后能奋发而兴起;不能烛于几微,故必事理暴著,以至验于人之色,发于人之声,然后能警悟而通晓也。”④《集注》:“拂,与弼同。此言国亦然也。法家,法度之世臣也。拂士,辅弼之贤士也。”⑤《集注》:“以上文观之,则知人之生全,出于忧患,而死亡由于安乐矣。尹氏曰:‘言困穷拂郁,能坚人之志,而熟人之仁,以安乐失之者多矣。’”

释义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舜兴起于田野之中,傅说举用于筑墙的工地,胶鬲举用于鱼盐贩子中,管夷吾举用于狱中,孙叔敖举用于海滨,百里奚举用于市场。这些人都是建立过丰功伟绩的人,原来都曾生活在底层,或是曾经遭遇厄运。孟子由此得出以下著名的结论: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所以,天将把重大任务落到这个人身上,一定先劳苦他的心志,劳累他的筋骨,饥饿他的体肤,穷困他的身体,总是让他的行动受到阻挠,以此来触动他的本心,坚忍他的本性,增加他所不具备的能力。这是一些励志的话,艰难困苦中的人想起这些话会感到能担重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也是一些劝导的话,养尊处优的人看到这些话会感到有必要到艰难困苦中去磨炼自己的意志。孟子的语言总是积极向上的,给人一种力量感,这就是正能量。“动心忍性”四个字很重要,心和性,多解作心意和性格,我看就是指的本心本性。人的本心本性是善良的,但也容易被遮蔽,容易放佚不归,所以要不断扩充它,让它发展壮大,这在前面讲过。如何扩充它呢?这里提出在艰难困苦中动心忍性,先是让心动起来,然后让心坚忍起来。如下文所言: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人常常犯错误,然后才能改正错误;内心有困扰,问题想不通,然后才会奋发有为;别人给脸色了,被骂了,然后才明白。犯错误了,别人给脸色了,人的内心就会被触动感到耻辱,这样就触动了羞恶之心;碰到问题想不通就触动了是非之心,这就是动心。错误改正了,问题想通了,明白了,善良的本性就逐渐坚忍起来,善的萌芽就逐渐长大成熟了,就是“熟仁”了。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内没有谨守法度的世臣和辅弼的贤士,外没有敌国和外患,国家就会灭亡。这是对君王而言,法家弼士、敌国外患,常使君王动心忍性,故君王能担大任;没有法家世臣、敌国外患,君王的心性在安逸中被遮蔽,或是善端不能扩充,不能担当大任,国家恒亡。普通老百姓也是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总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需要触动一下,光是父母骂几句,给点脸色,有时是不够的,非要真正陷入困境,本心才会有所触动。这是现在一个重大的教育难题,我们如何让人陷入困境呢?人为地设置困境,搞所谓的挫折教育行不行呢?不行,教育不能在虚设的情境中进行。日子好过了,又不能虚设情境,这才遇到了困境。教育者知此困境,就动心了,想出了好办法,就能忍性。办法总是有的,需要国家的管理者、家长、老师、学生一起想,我强调一起想,一起来解决问题。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由此可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12.16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释词

①《集注》:“多术,言非一端。屑,洁也。不以其人为洁而拒绝之,所谓不屑之教诲也。其人若能感此,退自修省,则是亦我教诲之也。尹氏曰:‘言或抑或扬,或与或不与,各因其材而笃之,无非教也。’”

释义

教育也有很多办法,我不屑于教诲他,这也是在教诲他。我说方法是有的,这就是动心的一种方法。对于纨绔子弟,有时不屑的态度能让他们的心有所触动。但一定要把握好度,不屑不是不尊重人,不能伤害到人的自尊,伤害到自尊他就会自暴自弃了。只要你是出于教诲他的目的而不屑教诲,而不是认为他无可救药而拒绝教诲,就能把握好这个度。人的态度最容易被感知。对任何学生,教师都要怀有教育好他的态度,不屑只是一种“术”,目的是为了教育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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