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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精讲:告子章句上,仁义是后天养成的

时间:2023-10-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告子认为人的本性中并没有仁义,仁义是后天养成的,就像杞柳并不是杯盘,杯盘是杞柳加工而成的。③释词①《集注》:“生,指人、物之所以知觉运动者而言。告子论性,前后四章,语虽不同,然其大指不外乎此,与近世佛氏所谓‘作用是性’者略相似。”朱子说,告子的天生是指知觉运动的形气而言。这与告子性犹杞柳,性犹湍水,食色性也等论断是一致的。

孟子精讲:告子章句上,仁义是后天养成的

凡二十章

11.1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释词

①《集注》:“性者,人生所禀之天理也。杞柳,柜(jǔ)柳。桮椿(bēi quān),屈木所为,若卮匜(zhī yí,古代盛酒器)之属。告子言人性本无仁义,必待矫揉而后成,如荀子性恶之说也。”

释义

告子说:“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杯盘。”性,就像杞柳;义,就像杯盘。在人性中培养出仁义,就像用杞柳加工出杯盘。这一篇是告子和孟子讨论人性的问题。孟子认为,“仁义礼智根于心”,人的本性中就有仁义,或者说仁义就是人的本性。杞柳是原始的、自然的,没有被加工改造的生命状态,而杯盘,是加工而成的、对人们有用的器物。告子认为人的本性中并没有仁义,仁义是后天养成的,就像杞柳并不是杯盘,杯盘是杞柳加工而成的。

孟子说:“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你是要顺着杞柳的本性加工出杯盘呢?还是要毁伤杞柳的本性来加工杯盘呢?“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如果是毁伤杞柳的本性加工杯盘,那也要伤害人的本性培养仁义吗?“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带领天下人损害仁义的,一定是你的这种言论。

不能戕害人的本性,这是孟子十分重要的哲学思想和教育思想。杞柳和杯盘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杞柳是一种植物,杯盘是一种器物。培植杞柳,就要给它浇水、施肥,就要给它雨露阳光。加工杯盘,就要把杞柳砍倒,把直的柳条盘曲成杯盘,再涂上油漆。加工杞柳没有问题,我们也能这样加工出一个有仁义的人吗?所谓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就是把教师比喻为加工器物的工匠,不同的是教师加工改造的是人的灵魂。“率性之谓道”,顺着人的本性培养人才是人道的,戕害人的本性,改造人的灵魂,是非人道的。

11.2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释词

①《集注》:“湍,波流潆回之貌也。告子因前说而小变之,近于扬子善恶混之说。”②《集注》:“搏,击也。跃,跳也。颡,额也。水之过额在山,皆不就下也。然其本性未尝不就下,但为搏激所使而逆其性耳。此章言性本善,故顺之而无不善;本无恶,故反之而后为恶,非本无定体,而可以无所不为也。”

释义

告子说:“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告子又提出,人性好比急流水,从东边决口就往东流,从西边决口就往西流。人性没有善恶的分别,就像水没有东西的分别一样。人性无善无恶论,是一部分哲学家的观点,与性善论、性恶论、性善恶混论、性三品论相并列。

孟子说:“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水确实没有东西的分别,难道也没有上下的分别吗?“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性是善的,就像水往下流一样。“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人没有不善的,水没有不往下流的。朱子解释说,性即天理,无有不善。天理即天然如此的道理,自然而然的道理,本来如此的道理,也就是真理、规律。无有不善是人的价值判断,是人对万物的一种积极的、肯定的态度。有了这样一种态度,世间万物才是可亲可敬的,人才是有价值、有尊严的。宋明理学家“为往圣继绝学”,直承孟子的性善论,因而能说出“拍拍满怀都是春”“民吾同胞,物吾与也”那样的话。“人无有不善”,只要你这样想,这世界就是那么可亲可敬的。做老师要有这样的观点,你就会觉得每一个学生都那么可爱。

“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孟子继续说,水,拍打它使它跳起来,可使它跳过额头;用戽抽水,可以把水引上山。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情势使它这样。“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人也可以使自己做坏事,人的本性也像这样。人为什么会干坏事?情势所迫。违背人的本性倒行逆施,人就变坏了。

11.3 告子曰:“生之谓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曰:“然。”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

曰:“然。”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释词

①《集注》:“生,指人、物之所以知觉运动者而言。告子论性,前后四章,语虽不同,然其大指不外乎此,与近世佛氏所谓‘作用是性’者略相似。”②《集注》:“白之谓白,犹言凡物之白者,同谓之白,更无差别也。白羽以下,孟子再问而告子曰然,则是谓凡有生者同是一性矣。”③《集注》:“孟子又言若果如此,则犬牛与人皆有知觉,皆能运动,其性皆无以异矣,于是告子自知其说之非而不能对也。愚按: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生者,人之所得于天之气也。性,形而上者也;气,形而下者也。人、物之生,莫不有是性,亦莫不有是气。然以气言之,则知觉运动,人与物若不异也;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而全哉?此人之性所以无不善,而为万物之灵也。告子不知性之为理,而以所谓气者当之,是以杞柳湍水之喻,食色无善无不善之说,纵横缪戾,纷纭舛错,而此章之误乃其本根。所以然者,盖徒知知觉运动之蠢然者,人与物同;而不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也。孟子以是折之,其义精矣。”

释义

告子说:“生之谓性。”天生的就是本性。《中庸》里说,“天命之谓性”,天命与天生有什么不同呢?朱子说,告子的天生是指知觉运动的形气而言。这与告子性犹杞柳,性犹湍水,食色性也等论断是一致的。

孟子说:“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天生的就是本性,就好比所有白色的东西都是白吗?天生的具体事物构造特征是各不相同的,就像白的东西各不相同一样。事物形气的具体特征就是本性,就如同具体的白色就是抽象的白,白的事物就是“白”的概念。

“然。”是这样。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白羽的白,犹如白雪的白;白雪的白,犹如白玉的白吗?

“然。”是这样。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那么狗的本性犹如牛的本性;牛的本性犹如人的本性吗?这显然是不对的,所以不能把作为肉体的人的特征看成是人的本性。

11.4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

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

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

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释词

①《集注》:“告子以人之知觉运动者为性,故言人之甘食悦色者即其性。故仁爱之心生于内,而事物之宜由乎外。学者但当用力于仁,而不必求合于义也。”②《集注》:“我长之,我以彼为长也;我白之,我以彼为白也。”③《集注》:“张氏曰:‘上异于二字疑衍。’李氏曰:‘或有阙文焉。’愚按:白马白人,所谓彼白而我白之也;长马长人,所谓彼长而我长之也。白马白人不异,而长马长人不同,是乃所谓义也。义不在彼之长,而在我长之之心,则义之非外明矣。”④《集注》:“言爱主于我,故仁在内;敬主于长,故义在外。”⑤《集注》:“耆,与嗜同。言长之耆之,皆出于心也。林氏曰:‘告子以食色为性,故因其所明者而通之。’自篇首至此四章,告子之辩屡屈,而屡变其说以求胜,卒不闻其能自反而有所疑也。此正其所谓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者,所以卒于卤莽而不得其正也。”

释义

告子说:“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告子又提出饮食男女是人的本性的著名论断。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荀子也认为人有同嗜,有同好,同嗜同好就是人的本性,与告子不同的是,荀子认为嗜欲是人性之恶,告子则认为嗜欲无所谓善恶。到明清的时候,焦循还在重提“食色性也”的观点,但明清的思想家多肯定人的欲望的正当性。仁义都是人的本性中内在具有的,这是孟子的观点,告子则认为仁是内在的,但义是外在的。既说性犹杞柳湍水,食色性也,又说仁内义外,告子的人性论有些混乱。

孟子说:“何以谓仁内义外也?”你说的仁内义外是什么意思?

“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因为他年纪大,所以我尊敬他,并不是本来就内在具有尊敬他的本性;就像他长得白所以我认为他白,我的白的观念是随外在事物的白而产生的,所以说尊敬长者的义也是外在的。

“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孟子说,认为白马白与认为白人白没什么不同;不知道爱护老马与尊敬长者是不是也不同呢?是长者义呢?还是尊敬长者的人义呢?义显然是人内在具有的美德。

“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告子说,我的弟弟我就爱他,秦人的弟弟就不爱,爱不爱是我内心喜悦的感受,所以说仁是内在的。尊敬楚人的长者,也尊敬我的兄长,尊敬不尊敬是年长引起的喜悦的感受,所以说义是外在的。

“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孟子说,那么喜欢吃秦人的烤肉,和喜欢吃我自己的烤肉没什么不同,对其他事物也有这样的情况,难道喜欢吃烤肉的感受也是外在的吗?

你们看,孟子告子讨论问题总喜欢打比喻,这叫类比思维,介于形象思维与纯概念的抽象思维之间。仁内义外的问题下面还有讨论。

11.5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

曰:“敬兄。”

“酌则谁先?”

曰:“先酌乡人。”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

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释词

①《集注》:“孟季子,疑孟仲子之弟也。盖闻孟子之言而未达,故私论之。”②《集注》:“所敬之人虽在外,然知其当敬,而行吾心之敬以敬之,则不在外也。”③《集注》:“伯,长也。酌,酌酒也。此皆季子问、公都子答,而季子又言,如此则敬长之心,果不由中出也。”④《集注》:“尸,祭祀所主以象神,虽子弟为之(古代祭祀不用牌位、神主,由男女儿童扮演受祭的祖先),然敬之当如祖考也。在位,弟在尸位,乡人在宾客之位也。庸,常也。斯须,暂时也。言因时制宜,皆由中出也。”⑤《集注》:“此亦上章耆炙之意。范氏曰:‘二章问答,大旨略同,皆反复譬喻以晓当世,使明仁义之在内,则知人之性善,而皆可以为尧舜矣。’”

释义

孟季子问孟子的学生公都子:“何以谓义内也?”义内是什么意思?看来孟子义内的观点很多人有疑问。

“行吾敬,故谓之内也。”施行的是我的敬意,所以说义是内在的。爱亲是仁,敬长是义。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乡里人比你哥大一岁,你恭敬谁?

“敬兄。”恭敬我哥。

“酌则谁先?”一块儿喝酒,先给谁斟酒呢?

“先酌乡人。”先给大我哥一岁的乡人斟酒。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你心里恭敬的是你哥,敬酒时先敬的是那个乡人,敬长的义果然是外在的,不是发自内心的。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公都子答不上,把这事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你可以问他:“是敬叔父呢,还是敬弟弟呢?”他会说“敬叔父”。你又问他:“弟弟如果做了祭祀时的尸主,敬谁呢?”他会说“敬弟弟”。你就说:“那为什么你说敬叔父呢?”他会说“因为弟弟在尸位”。你就说:“那也是因为乡人处在应该先给他斟酒的位置上。平常尊敬的是哥哥,暂时尊敬的是乡人。”

季子听了以后又说:“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敬叔父是敬,敬弟弟也是敬,敬果然是外在的,不是内在的。

公都子说:“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公都子这回自己答上了:“冬天喝热水,夏天喝凉水,那么饮食也是外在的,不是内在的需要吗?”

这么讨论下去是没完没了的,只能说各有各的道理。

11.6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释词

①《集注》:“此亦‘生之谓性、食色性也’之意,近世苏氏、胡氏之说盖如此。又,《孟子集注考证》:苏氏轼也,其说略见《子思论》。曰:‘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之端。夫子既殁,诸子欲为书以传世者,皆喜立论。论定而争起。孟子曰人之性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于恶。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扬子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说未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子未尝言性也,盖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云云。胡氏文定公安国及其子宏也,详见《胡子知言》。或问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则孟轲氏荀卿氏扬雄氏之以善恶言性也,非欤?’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以名之,况恶乎?’宏闻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独出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孟子之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辞,不与恶对也。’”又曰:“大哉!性乎!世俗之言性者,类指一理而言尔,未有见天命之全体者也。”又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完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朱子曰:‘《知言》所云,即告子无善无不善之论也。’”②《集注》:“此即湍水之说也。”③《集注》:“韩子性有三品之说盖如此。按此文,则微子、比干皆纣之叔父,而《书》称微子为商王元子,疑此或有误字。又,《孟子集注考证》:说具《原性》,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者也,下也者恶焉而已矣。’朱子曰:‘韩子说所以为性者五,是也。三品正可言气。然气质之殊何止三品,盖千百而无算也。’”④《集注》:“情者,性之动也。人之情,本但可以为善而不可以为恶,则性之本善可知矣。”⑤《集注》:“才,犹材质,人之能也。人有是性,则有是才,性既善则才亦善。人之为不善,乃物欲陷溺而然,非其才之罪也。”⑥《集注》:“恭者,敬之发于外者也;敬者,恭之主于中者也。铄,以火销金之名,自外以至内也。算,数也。言四者之心人所固有,但人自不思而求之耳,所以善恶相去之远,由不思不求而不能扩充以尽其才也。前篇言是四者为仁义礼智之端,而此不言端者,彼欲其扩而充之,此直因用以著其本体,故言有不同耳。”⑦《集注》:“《诗》,《大雅·烝民》之篇。蒸,《诗》作烝,众也。物,事也。则,法也。夷,《诗》作彝,常也。懿,美也。有物必有法:如有耳目,则有聪明之德;有父子,则有慈孝之心,是民所秉执之常性也,故人之情无不好此懿德者。以此观之,则人性之善可见,而公都子所问之三说,皆不辩而自明矣。”

释义

公都子说:“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公都子列举了当时人们关于人性的几种假设:告子说:“本性没有善,也没有不善。”有人说:“本性可以成为善,也可以成为不善;所以文王武王在位,百姓就喜好善良;幽王厉王在位,百姓就喜好暴戾。”还有人说:“有的人本性善良,有的人本性不善良;所以尧这样的君王却有象那样的百姓,瞽瞍那样的父亲却有舜那样的儿子;纣那样的侄子而且做了君王,却有微子启、王子比干这样的仁人。”“今曰‘性善’,然则彼皆百与?”现在老师说“性善”,难道他们都错了吗?

关于人性的善恶,无非这几种说法,后来的学者也是这几种说法,可以参看我的补注。

孟子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若从情的角度来看,则是可以成为善的,这就是我所说的善。至于成为不善,不是才的过错。朱子的解释,情是性之动,才即材质。情即后文所说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也就是《中庸》里所说的喜怒哀乐,孟子私淑于子思,也是从情的角度来认识人性的。但情与性又有所不同,情是性的发动。性是情未发时的“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大本就是本性。喜怒哀乐的情是从本性中发出的,在子思那里,发出的情有和与不和的差别,中节的,符合规范的情才是和的。“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和是人应走的大道。孟子则认为本性中的这四情是善的,下面再讲。先看才,才是材质,“人之能”,人的才能,人所具有的本领。情是人的行为的内在驱动力,它驱动人作出某种行为,才则是作出这种行为的能力。总结起来,性是本性,情是本性的发动,才是本性发动时的作用。性为本,情为性之动,才为性之用。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这几句话孟子多次讲,前面解释过。有一点点不同,前面说的是仁义礼智之端,这里直说就是仁义礼智,朱子说,这是“欲其扩而充之”。孟子和子思一样,都是以情论性的。子思说的喜怒哀乐显然是情,孟子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情,但是非之心是不是情呢?情感和理智要不要分开呢?当我们凭直觉对具体事物作出判断时,有相应的情感产生。文学艺术用形象思维表达情感,这时理智与情感是难以分开的。我们在进行抽象的理性思考时,伴随有理智感,如好奇心、探索的激情等,理智感只与理智活动本身有关,与理智活动的内容即思考的对象无关。孟子的是非之心不是指判断是非的理性能力,而是指与判断是非相伴随的理智感。将理智感与理智等同起来,可见孟子还处在列维布留尔所说的“原始思维”、维柯所说的“诗性思维”的阶段。这是中国人的长处,也是中国人的缺陷。我们长于对具体事物的感悟,不长于对抽象概念的推理。我们的思维是诗性的,中国是诗的国度。

“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仁义礼智,不是从外面销熔到我心中的,是我的内心所固有的,只是没有去探求它。“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所以说,“探求它就能得到它,舍弃它就会失去它。”如何探求,如何舍弃,看下面两章就知道了。

“《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诗》里说:“天生民众,每一事物都有它的法则。民众把握了这些法则,就喜爱美好的品德。”孔子说:“作这首诗的人,懂得道理啊!所有的事物都有法则,民众掌握了这些法则,所以喜爱美好的品德。”

11.7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淳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释词

①《集注》:“富岁,丰年也。赖,藉也。丰年衣食饶足,故有所顾藉(顾念,顾惜)而为善;凶年衣食不足,故有以陷溺其心而为暴。”又,赖,杨注:“阮元云:‘富岁子弟多赖’,‘赖’即‘懒’。”②《集注》:“麰(móu),大麦也。耰(yóu),覆种也。日至之时,谓当成熟之期也。硗,瘠薄也。”③《集注》:“圣人亦人耳,其性之善,无不同也。”④《集注》:“蒉(kuì),草器也。不知人足之大小而为之屦,虽未必适中,然必似足形,不至成蒉也。”⑤《集注》:“易牙,古之知味者。言易牙所调之味,则天下皆以为美也。”⑥《集注》:“师旷,能审音者也。言师旷所和之音,则天下皆以为美也。”⑦《集注》:“子都,古之美人也。姣,好也。”⑧《集注》:“然,犹可也。草食曰刍,牛羊是也;谷食曰豢,犬豕是也。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体用之谓也。孟子言人心无不悦理义者,但圣人则先知先觉乎此耳,非有以异于人也。’程子又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此语亲切有味。须实体察得理义之悦心,真犹刍豢之悦口,始得。’”

释义

这一章还是对公都子问题的回答。

孟子说:“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丰收年成,子弟大多懒惰;灾荒年成,子弟大多暴戾,不是天生的材质如此不同,而是因为环境的因素损害了他们的心。人天生的材质都好,是富岁凶岁等环境因素陷溺人心。人先天的本性是善的,不善是后天养成的。

“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比如大麦,播种后又耪地,如果土地一样,种植的时间一样,都会蓬勃生长,到了夏至时节,就都熟了。“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即使有所不同,则是因为土地有肥瘠,雨露有多少,人工的勤懒有所不同。

“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所以,凡是同类的事物,都大体相同,为什么唯独到了人类就怀疑这一点呢?圣人与我是同类。“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所以,龙子说:“不知道脚的形状而去编草鞋,我知道不会编成筐子。”人的脚大体相似,不知道别人的脚的大小,也不至于把草鞋编成草筐。

“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口对于味道,有相同的嗜好。易牙早就弄清了我的口味。“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如果口对于味道,其特性人人不同,就像与我不同类的狗和马的口味一样不同,那为什么天下人的嗜好都追随易牙调出的味道呢?“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一讲到味道,天下人都期望吃到易牙的美味,这就说明天下人的口味是大体相同的。“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耳朵也是一样。一讲到声音,天下人都期望听到师旷的音乐,这就说明天下人的耳朵是大体相同的。“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眼睛也是一样的。一说到子都,天下人没有不知道他貌美的。“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不认为子都貌美的,是没有眼睛。“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所以说:口对于味道,有相同的嗜好;耳朵对于声音,有同样的听觉;眼睛对于美色,有同样的美感。一讲到心,就唯独没有共同的认识吗?“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心的共同的认识是什么呢?是理,是义。“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圣人早就懂得我心的共同认识。所以圣人所说的理义使我的心喜悦,就像猪肉牛肉合我的口味一样。

圣人与我同类,心同此理,心同此义。这是教育和教育理论必须有的前提。如果这一前提是不成立的,教育没法进行,教育学的原理就不能成其为原理。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有不同的意见,但那只是意见而已。意见是暂时的,变化的,不同的,真理只有一个。当然,谁也不能说自己的就是真理,真理需要不断探索。正因为心同此理,不断探索才是可能的,不是听谁说了算就行了。价值领域有不同的价值选择,但人类还是有一些普世的价值观念。审美领域也有不同的审美感受,但人类还是有一些共同的审美感受。所以既要有个性化的教育,也要有通识教育。(www.xing528.com)

11.8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释词

①《集注》:“牛山,齐之东南山也。邑外谓之郊,言牛山之木,前此固尝美矣,今为大国之郊,伐之者众,故失其美耳。息,生长也。日夜之所息,谓气化流行未尝间断,故日夜之间,凡物皆有所生长也,萌,芽也。蘖,芽之旁出者也。濯濯,光洁之貌。材,材木也。言山木虽伐,犹有萌蘖,而牛羊又从而害之,是以至于光洁而无草木也。”②《集注》:“良心者,本然之善心,即所谓仁义之心也。平旦之气,谓未与物接之时,清明之气也。好恶与人相近,言得人心之所同然也。几希,不多也。梏,械也。反复,展转也。言人之良心虽已放失,然其日夜之间,亦必有所生长。故平旦未与物接,其气清明之际,良心犹必有发见者。但其发见至微,而旦昼所为之不善,又已随而梏亡之,如山木既伐,犹有萌蘖,而牛羊又牧之也。昼之所为,既有以害其夜之所息,又不能胜其昼之所为,是以展转相害。至于夜气之生,日以寖薄,而不足以存其仁义之良心,则平旦之气亦不能清,而所好恶遂与人远矣。”③《集注》:“孔子言心,操之则在此,舍之则失去,其出入无定时,亦无定处如此。孟子引之,以明心之神明不测,得失之易,而保守之难,不可顷刻失其养。学者当无时而不用其力,使神清气定,常如平旦之时,则此心常存,无适而非仁义也。程子曰:‘心岂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耳。操之之道,敬以直内而已。’愚闻之师曰:‘人,理义之心未尝无,惟持守之即在尔。若于旦昼之间,不至梏亡,则夜气愈清。夜气清,则平旦未与物接之时,湛然虚明气象,自可见矣。’孟子发此夜气之说,于学者极有力,宜熟玩而深省之也。”

释义

这也是对公都子问题的回答。

孟子说:“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牛山上的树木曾经是很美的,因为它处在大都市的近郊,被斧头砍伐,还能够长得很美吗?牛山在齐国都城临淄南十公里。大概孟子那个时候,牛山上的木头就被城里人砍得差不多了。秦岭曾经是一片原始森林,唐在西安建都之初,秦岭植被茂盛,诗人们都喜欢去那里的终南山游玩隐居,不到一百年,秦岭上的大树,包括炭薪,就被城里人砍得差不多了,渭河的水少了,带来一系列的生态灾难。

“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牛山上的树木日夜生长,得到雨露的滋润,不是没有嫩芽新枝长出来,但一长出来就有人来放牧牛羊,所以像那样光秃秃的了。“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人们见它光秃秃的样子,以为山上从来就没有大树,这难道是山的本性吗?山上本来是生长树木的,被人砍伐、放牧之后就光秃秃的了。

“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存在于人的本性当中的,难道没有仁义之心吗?人之所以丧失良心,正如斧头对于山木一般,天天砍伐它,怎么会美呢?人有良知良能,自伐相伐,以致于丧失良心。

“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人的良知良能日夜生长,得到天亮时的清明之气的滋养,与别人相近的好恶会生长出那么一点点,可是白天的所作所为,又把那一点点与别人相近的好恶梏灭了。“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良心被反复梏灭,夜气就不能够存留;夜气不能够存留,那他离禽兽就不远了。“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别人见他成了禽兽,以为他从来就没有做人的材质,这难道是人的本性吗?夜气似乎很神秘,其实它和平旦之气差不多,就是没有被白天纷纷扰扰的污浊的事情干扰的清明之气,就是良心安静下来后,接受到的、生发出的那样一种静气。在中国文化中,气不止是我们呼吸到的空气,我们所感知到的物质世界都是气。气可以简单地分为清气和浊气。引起我们内心平和的、美好的感受就是清气,引起内心激烈的、丑恶的感受就是浊气。大体上说,夜晚和清晨,没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我们接受到的、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清气;白天纷纷扰扰,有不得不看、不得不听、不得不做的事情,我们接受的、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浊气。说得更细一点,夜晚和清晨也有浊气,白天也有清气,是很复杂的。关键要看你如何去理解外在的世界。肮脏的东西虽然多,但你认清楚它的丑恶,不接纳它,你的良心就没有受到浊气的梏亡。美好的东西也多,主动地去接触它,深刻理解它的美好,你的良心就受到了清气的滋养。

“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如果得到了滋养,没有东西不生长;如果得不到滋养,没有东西不消亡。人的良知也是一样。“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孔子说:“抓住它,就存在;放弃它,就消亡;时出时入,不知道它的去向。”这就是说的人心啊!所以,虽然环境中的清气浊气影响我们的良知良能,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我们自己。抓住美好的东西,永不放弃,存善心,起善念,我们的良心就不会被梏灭。

11.9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释词

①《集注》:“或,与惑同,疑怪也。王,疑指齐王。”②《集注》:“暴,温之也。我见王之时少,犹一日暴之也,我退则谄谀杂进之日多,是十日寒之也。虽有萌蘖之生,我亦安能如之何哉?”③《集注》:“弈,围棋也。数,技也。致,极也。弈秋,善弈者名秋也。缴(zhuó),以绳系矢而射也。程子为讲官,言于上曰:‘人主一日之间,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可以涵养气质,而熏陶德性。’时不能用,识者恨之。范氏曰:‘人君之心,惟在所养。君子养之以善则智,小人养之以恶则愚。然贤人易疏,小人易亲,是以寡不能胜众,正不能胜邪。自古国家治日常少,而乱日常多,盖以此也。’”

释义

孟子说:“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王不明智,不奇怪。纵然是天下容易生长的植物,温暖一天,冷冻十天,也没有能够成活的。“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我见到王的机会少,我一离开,冷冻王的人就来了,王虽然萌发了善心,我又能怎样呢?王的朝廷里浊气太多,清气太少。

“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譬如下棋,这只是小技艺;不专心致志,就学不好。“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弈秋,是全国最会下棋的。叫弈秋教两个人下棋,一个专心致志,只听到弈秋的话。一个虽然听着,心里却想着有只大雁就要飞过来了,想拿起弓箭去射它,虽然和另一个人一起学习,却比不上他。“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这是他的聪明不如人家吗?并非如此。

这故事你们都熟悉,不必讲了。一曝十寒、专心致志,一小段话里创造了两个成语,还有一个脍炙人口的寓言,这就是经典。

11.10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释词

①《集注》:“鱼与熊掌皆美味,而熊掌尤美也。”②《集注》:“释所以舍生取义之意。得,得生也。欲生恶死者,虽众人利害之常情;而欲恶有甚于生死者,乃秉彝义理之良心,是以欲生而不为苟得,恶死而有所不避也。”③《集注》:“设使人无秉彝之良心,而但有利害之私情,则凡可以偷生免死者,皆将不顾礼义而为之矣。”④《集注》:“由其必有秉彝之良心,是以其能舍生取义如此。”⑤《集注》:“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但众人汩(沉迷)于利欲而忘之,惟贤者能存之而不丧耳。”⑥《集注》:“豆,木器也。嘑(同呼),咄啐之貌。行道之人,路中凡人也。蹴,践踏也。乞人,丐乞之人也。不屑,不以为洁也。言虽欲食之急而犹恶无礼,有宁死而不食者。是其羞恶之本心,欲恶有甚于生死者,人皆有之也。”⑦《集注》:“万钟于我何加,言于我身无所增益也。所识穷乏者得我,谓所知识之穷乏者感我之惠也。上言人皆有羞恶之心,此言众人所以丧之。由此三者,盖理义之心虽曰固有,而物欲之蔽,亦人所易昏也。”⑧《集注》:“言三者身外之物,其得失比生死为甚轻。乡(同向)为身死犹不肯受嘑蹴之食,今乃为此三者而受无礼义之万钟,是岂不可以止乎?本心,谓羞恶之心。此章言羞恶之心,人所固有。或能决死生于危迫之际,而不免计丰约于晏安之时,是以君子不可顷刻而不省察于斯焉。”

释义

这一段话你们也很熟悉,中学学过的。

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鱼是我所喜欢的,熊掌也是我所喜欢的;二者不可兼得,就舍弃鱼,选取熊掌。“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命,是我所喜欢的;道义,也是我所喜欢的;二者不可兼得,舍生取义。“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生命,本是我所喜欢的,但我所喜欢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所以不能苟且偷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死亡,本是我所讨厌的,但我所讨厌的有胜过死亡的,所以不为了苟且偷生而避祸。价值观决定价值选择,你认为道义比生命更重要,就会舍生取义;你认为生命比道义更重要,在大义面前就会苟且偷生。

“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假如人所喜欢的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那么一切可以求得生存的方法,哪有不使用的呢?“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假如人所厌恶的没有超过死亡的,那么凡是可以避免祸患的手段,哪有不用的呢?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人就很可怕了,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剥夺他人的生命了。于是就产生了关于生命价值的悖论。因此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可以做不能作为一条普遍的伦理原则。

“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有些事情做了就可以获得生存而不能去做,有些事情做了就可以避免死亡而不能去做。“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所以说所喜欢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所厌恶的有胜过死亡的。“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这样的善心不只是贤者有,人人都有这样的善心,只不过贤者没有丧失他的善心。孟子的话最能启发人的良知。人人都有善心,人人都能成为贤者,要像贤者那样不丧失自己的善心。我们的教育总是强调环境的作用,孟子也说环境使人变坏了,但孟子更强调人自己的作用。贤与不贤的差别在于:贤者守护自己的良心,而不贤者丧失了自己的良心。环境都一样,是不是守护自己的良心,决定人是否能成为贤者。所以不要总是强调环境的因素,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人自己。在生死大义面前,如何作出选择,这是最重要的。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一筐饭,一碗汤,得到它就能生存,得不到就会死亡。呼叫着给他,饥渴难忍的行路人也不会接受;用脚踢过去给他,乞讨的人也会不屑。“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万钟的俸禄却不分辨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万钟的俸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为了住宅的华美、妻妾的侍奉、所认识的穷苦人感激我吗?“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过去宁死不受,现在却为了住宅的华美而接受了。“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过去宁死不受,现在为了妻妾的侍奉而接受了。“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过去宁死不受,现在为了所认识的穷苦人感激我而接受了。“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这些事情不可以罢手吗?这就叫丧失了本性。外在的物诱,内在的虚荣,使人丧失本性。孟子连连发问,呼唤人们恢复本性,发现良心,情真意切。

11.11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释词

①《集注》:“仁者心之德,程子所谓心如谷种,仁则其生之性,是也。然但谓之仁,则人不知其切于己,故反而名之曰人心,则可以见其为此身酬酢万变之主,而不可须臾失矣。义者行事之宜,谓之人路,则可以见其为出入往来必由之道,而不可须臾舍矣。”②《集注》:“哀哉二字,最宜详味,令人惕然有深省处。”③《集注》:“程子曰:‘心至重,鸡犬至轻。鸡犬放则知求之,心放而不知求,岂爱其至轻而忘其至重哉?弗思而已矣。’愚谓上兼言仁义,而此下专论求放心者,能求放心,则不违于仁而义在其中矣。”④《集注》:“学问之事,固非一端,然其道则在于求其放心而已。盖能如是,则志气清明,义理昭著,而可以上达;不然,则昏昧放逸,虽曰从事于学,而终不能有所发明矣。故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此乃孟子开示切要之言,程子又发明之,曲尽其指,学者宜服膺而勿失也。”

释义

孟子说:“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仁是人的心,义是人的路。“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放弃人路不走,心放出去不知道找回来,悲哀啊!“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人把鸡狗放出去了知道找回来,把心放出去了却不知道找回来。做学问的路没有别的,就是把放出去的心找回来而已。

人心是仁厚的,它指引人走适宜人走的路,也就是正道。人要有爱心,人要走正道。可是有些人偏偏不走正道,心驰物外,不得安心。这是人的悲哀。仁是心的安宅,居心仁厚,心就有了家。心放出去了,在外流浪,就会心神不宁甚至心狂气乱。心放出去了,放到哪里去了呢?放到金钱、美女、权力、名誉上去了,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心放到身外之物上了,心就不在自己的心里。心受外物的诱惑,就会动心,就会生情,这是正常的,鸡狗也要放出去的。鸡狗不放出去,老关在家里,会饿死的,有食物也会关出病来的。但放出去了还要找回来,不然就成了野鸡野狗了,就会到处惹麻烦。人心也要放出去,不放出去也会饥渴,也会有心病。但放出去也要找回来,不找回来心就野了。心野了麻烦就更大了。鸡狗放出去了知道要找回来,怎么心放出去了就不知道要找回来呢?孟子感到很奇怪、很悲哀。

鸡狗放出去了容易找回来,心放出去了却不容易找回来。放心容易收心难。如何才能把放出去的心找回来呢?走学问之道。大学是做高深学问的地方,学问之道就是大学之道。做学问就是为自己的心建造一座精神家园。心有了家园,就不容易放出去,放出去了也容易找回来。亚里士多德说,教育就是让人学会过闲暇生活,研究自由学术是自由人最适合的闲暇生活。《大学》里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从格物致知开始。格物致知就是做学问。《学记》里说的大学之道包括离经辨志、敬业乐群、博习亲师、论学取友和知类通达五个阶段,每个阶段都离不开读书做学问。但学问有两种,一种是为己之学,一种是为人之学。为己之学是为自己修身而做的学问,这样的学问才是求放心的学问。为人之学是做给别人看的学问,与修身没有关系的学问,按学校要求去做的学问,赚钱的学问,博取名声的学问,这些学问不但不能求放心,反而让人把心放出去收不回来。现在的大学里做的大都是为人之学。“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孔子就这么说,到现在还是这样。要记住孟子的话,做学问就是为了求放心,不能有其他的目的。

11.12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释词

①信,与伸同。

释义

孟子说:“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现在有个人,他的无名指弯曲伸不直,不痛也不妨碍做事,如果有能让它伸直的人,去秦国楚国也不觉得路远,就因为手指比不上别人。“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手指比不上别人,知道嫌恶;心比不上别人,却不知道嫌恶,这就叫不知道轻重。

我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怎么身体上有一点点毛病就想方设法要把它治好,精神上有那么多毛病怎么就毫不在乎呢?就因为不知道轻重吗?精神比身体重要,难道真的不知道吗?知道精神重要,为什么只关心身体上的毛病,不关心精神上的毛病呢?

我想,这是因为身体上的毛病可以借助外在的力量治疗,有钱就好办了;精神上的毛病主要依靠自身的修养才能治愈,再有钱也没办法。也就是上面所说的,求放心要做学问,而且要做为己之学。做学问已经不容易,做为己之学就更不容易了。

11.13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释词

①拱,两手所围也。把,一手所握也。

释义

孟子说:“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一两把粗的桐树梓树,人们如果想让它好好生长,都知道如何养护。“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至于人自身,却不知道如何养护,难道爱惜自身还不如爱惜桐树和梓树吗?太不动脑筋了。这个问题和上一个问题差不多。养护自身并不容易,不容易可以学习,这也是当今教育的重要任务。

如果教育不能帮助人养护自身,邪教就会乘虚而入。邪教声称能解决人心灵的问题,使得很多人受骗。邪教和宗教的差别就在于:邪教声称教主就是解决人心灵问题的外在力量,而真正的宗教总是唤醒人内在的自觉,帮助人通过自身的修养解决心灵的问题。有智慧的人自己通过做学问悟道,能解决心灵的问题。普通老百姓通过信仰宗教,也能解决心灵的问题。大学不做“为己之学”,宗教被看成是封建迷信,人性就得不到护养,心灵就无安顿之处,人的精神世界就会荒芜。

11.14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释词

①《集注》:“人于一身,固当兼养,然欲考其所养之善否者,惟在反之于身,以审其轻重而已矣。”又,杨译:“人对于身体,哪一部分都爱护。都爱护便都保养。没有一尺一寸的皮肤肌肉不爱护,便没有一尺一寸的皮肤肌肉不保养。考察他护养得好或者不好,难道有别的方法吗?只是看他所注重的是身体的哪一部分罢了。”②《集注》:“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③《集注》:“场师,治场圃者。梧,桐也;槚(jià),梓也,皆美材也。樲(èr)棘,小枣,非美材也。”④《集注》:“狼善顾,疾则不能,故以为失肩背之喻。又,赵注:谓医养人疾,治其一指,而不知其肩背之有疾,以至于害之,此为狼藉乱不知治疾之人也。杨译‘狼疾’为‘糊涂’。”⑤《集注》:“饮食之人,专养口腹者也。”⑥《集注》:“此言若使专养口腹,而能不失其大体,则口腹之养,躯命所关,不但为尺寸之肤而已。但养小之人,无不失其大者,故口腹虽所当养,而终不可以小害大,贱害贵也。”又,适,杨注:“《战国策·秦策》云:‘疑臣者不适三人。’高诱注云:‘适音翅,翅与啻同。’译为‘仅仅’”。

释义

孟子说:“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人对于自身,各个部分都爱护。各个部分都爱护便各个部分都养护。“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没有一块肌肤不爱护,就没有一块不养护。“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考察他善与不善的,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就看他爱护什么,保养什么。“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身体有贵贱之分,有大小之分。不要因为小的损害大的,不要因为贵的损害贱的。“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养护小的部分的人就是小人,养护大的部分的人就是大人。朱子说:“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人的贵贱不能按血统论,要看他是如何护养自己的,只知道满足口腹等低级需要的人,是小人、贱人;知道护养自己的心志的人,是大人,是贵人。口腹人人都要养的,不养口腹人就不存在了。但有些人仅仅停留在养口腹,有些人养了口腹还养了心志。心志如何养?养心之道就是上面所说过的学问之道、大学之道。孔子提出学而优则仕,孟子则认为自身修养决定人的贵贱。他们都还生活在论血统的时代,但他们都反对血统论,他们的思想对中国社会产生了重要影响。

“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假如一个园艺师,舍弃梧桐梓树不培植,而去培植那些酸枣荆棘,那他就是个劣等的园艺师了。“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保养一根手指,却忘了保养肩背,自己还不明白,那他就是个糊涂透顶的人了。“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只知道吃吃喝喝的人,人人都轻贱他,因为他护养小的忘了大的。“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如果吃吃喝喝的人没有什么损失,难道满足口腹的需要就是为了那尺寸大的地方吗?口腹只是尺寸大的地方,口腹之外还有大体,那是人的心志。亚里士多德说,我和别人的不同在于“我吃饭是为了活着,而别人活着是为了吃饭。”孔子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人是有心的,心是大体,总得用点心思,动动脑筋才行。不能做学问也没关系,那就读点书,书最能养心。

11.15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释词

①《集注》:“钧,同也。从,随也。大体,心也。小体,耳目之类也。”②《集注》:“官之为言司也。耳司听,目司视,各有所职而不能思,是以蔽于外物。既不能思而蔽于外物,则亦一物而已。又以外物交于此物,其引之而去不难矣。心则能思,而以思为职。凡事物之来,心得其职,则得其理,而物不能蔽;失其职,则不得其理,而物来蔽之。此三者,皆天之所以与我者,而心为大。若能有以立之,则事无不思,而耳目之欲不能夺之矣,此所以为大人也。然此天之此,旧本多作比,而赵注亦以比方释之。今本既多作此,而注亦作此,乃未详孰是。但作比字,于义为短,故且从今本云。范浚《心箴》曰:‘茫茫堪舆,俯仰无垠。人于其间,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大仓稊米,参为三才,曰惟心耳。往古来今,孰无此心?心为形役,乃兽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动静,投间抵隙,为厥心病。一心之微,众欲攻之,其与存者,呜呼几希!君子存诚,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体从令。’”

释义

公都子问:“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都是人,有的是大人,有的是小人,为什么?

孟子说:“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听从大体的是大人,听从小体的是小人。听从心灵呼唤的是大人,听从口腹需要的是小人。

“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都是人,有的听从大体,有的听从小体,为什么?

“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耳朵眼睛之类的器官不会思考,所以被外物蒙蔽,耳目作为不会思考的一物与外物相交接,就会被外物诱惑。耳目只能感知事物,不能对事物作出判断,在与外物交接时,耳目是被动的,容易被外物所诱惑。

“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心这样的器官会思考,思考就有所得,不思考就无所得。这是上天所赋予我们人类的。人性是“人之异于禽兽者”,上天所赋予人类的,与禽兽不同的就是人会思考,人是理性动物。

“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先把心立起来,那么耳目口腹就不会被夺走,不会被引诱,不会被蒙蔽。这样就成了大人。因为有心,人的感知就不同于禽兽的感知。“先立乎其大者”,宋明的心学家和理学家都从这句话中获得了启迪。心怎样就立起来了呢?会思考就立起来了。教育就是要培养人的思考能力,培养人的理性精神,而不是把知识、技术灌输给学生。中国的大学之道是如此,西方的大学理念也是如此。

11.16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释词

①《集注》:“天爵者,德义可尊,自然之贵也。”②《集注》:“修其天爵,以为吾分之所当然者耳。人爵从之,盖不待求之而自至也。”③《集注》:“要,求也。修天爵以要人爵,其心固已惑矣;得人爵而弃天爵,则其惑又甚焉,终必并其所得之人爵而亡之也。”

释义

孟子说:“有天爵者,有人爵者。”有天爵,有人爵。天爵是天生的爵位,人爵是人给的爵位。本没有天爵人爵的说法,孟子把自然所赋予我们的善良本性看成是天爵,人在社会中所获得的爵位自然就是人爵了。“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仁义忠信,乐于行善而不知疲倦,这是天爵。“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公卿大夫,这是人爵。

“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古代的人修得他们的天爵,人爵也跟着有了。天爵是自然赋予的,但也要修养才能获得。修养的过程就是不让自然本性被蒙蔽,扩充善良的本性,也就是先立乎其大者。“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现在的人修得他们的天爵来谋求人爵;已经得到人爵,就放弃他们的天爵,真是糊涂透顶,最终人爵也一定会丢掉。孟子告诉我们,没有天爵,或者有天爵但被丢弃了,最终一定会丢了人爵的。

11.17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释词

①《集注》:“贵于己者,谓天爵也。”②《集注》:“人之所贵,谓人以爵位加己而后贵也。良者,本然之善也。赵孟,晋卿也。能以爵禄与人而使之贵,则亦能夺之而使之贱矣。若良贵,则人安得而贱之哉?”③《集注》:“《诗》,《大雅·既醉》之篇。饱,充足也。愿,欲也。膏,肥肉。粱,美谷。令,善也。闻,亦誉也。文绣,衣之美者也。仁义充足而闻誉彰著,皆所谓良贵也。尹氏曰:‘言在我者重,则外物轻。’”

释义

“欲贵者,人之同心也。”希望富贵,这是人们共同的心理。“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每个人自己就有最可宝贵的东西,只是他们不去思考罢了。“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他人所宝贵的,不是真正宝贵的东西。“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赵孟所宝贵的东西,赵孟也能轻贱它。“《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诗》里说:“酒已经醉了,德已经饱了。”“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说的是仁义已经饱足了,所以不羡慕别人的膏粱美味;尽人皆知的好名声在我身上,所以不羡慕别人身上的锦衣绣裳。

内在的品德是最可宝贵的,外在的富贵不足珍贵。只有真正具有内在的品德的人,才能真正看轻膏粱文绣。具有内在品德的人是自在的人,是自我确证自己存在的人。不具有内在品德的人才需要他人来确证自己的存在。

11.18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释词

①《集注》:“与,犹助也。仁之能胜不仁,必然之理也。但为之不力,则无以胜不仁,而人遂以为真不能胜,是我之所为有以深助于不仁者也。”

释义

“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仁胜过不仁,就像水胜过火一样。“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现在践行仁义的人,就像拿一杯水救一车起火的柴;灭不了火,就说水胜不过火,这样的人又深深地助长了不仁,最终那一点点仁也会消失的。

献一点点爱心是容易的,但不要因为这一点点爱心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就怀疑仁爱的力量。一旦有了这样的怀疑,那一点点爱心也就泯灭了。

11.19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释词

①《集注》:“荑(tí)稗,草之似谷者,其实亦可食,然不能如五谷之美也。但五谷不熟,则反不如荑稗之熟;犹为仁而不熟,则反不如为他道之有成。是以为仁必贵乎熟,而不可徒恃其种之美,又不可以仁之难熟,而甘为他道之有成也。尹氏曰:‘日新而不已则熟。’”

释义

“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五谷,是种子当中的好种子;如果没有成熟,还不如稊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仁,也要成熟才好。不成熟的仁就如同上一章所说的杯水车薪、救世无助,没有力量的小仁。成熟的仁首先是一种坚定的信念,相信仁之胜不仁犹水之胜火。其次,要处处践行仁义,特别是要慎独。

11.20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释词

①《集注》:“羿,善射者也。志,犹期也。彀(gòu),弓满也。”

释义

“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羿教人射箭,一定要拉满弓;学者也一定要拉满弓。拉满弓就是尽最大的努力,你们拉满弓了吗?“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大匠教人,一定要依据规矩;学者也一定要依据规矩。依据规矩就是崇尚真理,按规律办事,遵循学术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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