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九章
10.1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①;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②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③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④”
释词
①《集注》:“接,犹承也。淅,渍米水也。渍米将炊,而欲去之速,故以手承水取米而行,不及炊也。举此一端,以见其久、速、仕、止,各当其可也。”②《集注》:“张子曰:‘无所杂者清之极,无所异者和之极。勉而清,非圣人之清;勉而和,非圣人之和。所谓圣者,不勉不思而至焉者也。’孔氏曰:‘任者,以天下为己责也。’愚谓孔子仕、止、久、速,各当其可,盖兼三子之所以圣者而时出之,非如三子之可以一德名也。或疑伊尹出处合乎孔子,而不得为圣之时,何也?程子曰:‘终是任底意思在。’”③《集注》:“此言孔子集三圣之事,而为一大圣之事;犹作乐者,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也。成者,乐之一终,《书》所谓‘箫韶九成’是也。金,钟属。声,宣也,如声罪致讨之声。玉,磬也。振,收也,如振河海而不泄之振。始,始之也。终,终之也。条理,犹言脉络,指众音而言也。智者,知之所及;圣者,德之所就也。盖乐有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若独奏一音,则其一音自为始终,而为一小成。犹三子之所知偏于一,而其所就亦偏于一也。八音之中,金石为重,故特为众音之纲纪。又金始震而玉终诎然也,故并奏八音,则于其未作,而先击镈(bó)钟以宣其声;俟其既阕,而后击特磬以收其韵。宣以始之,收以终之。二者之间,脉络通贯,无所不备,则合众小成而为一大成,犹孔子之知无不尽而德无不全也。金声玉振,始终条理,疑古《乐经》之言。故兒宽云:‘惟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亦此意也。”④《集注》:“此复以射之巧力,发明智、圣二字之义。见孔子巧力俱全,而圣智兼备,三子则力有馀而巧不足,是以一节虽至于圣,而智不足以及乎时中也。此章言三子之行,各极其一偏;孔子之道,兼全于众理。所以偏者,由其蔽于始,是以缺于终;所以全者,由其知之至,是以行之尽。三子犹春夏秋冬之各一其时,孔子则太和元气之流行于四时也。”
释义
这一篇是孟子对圣贤行为的描述和评价。
“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伯夷,眼睛不看丑恶的事物,耳朵不听丑恶的声音。“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不符合他标准的君王不侍奉,不符合他标准的百姓不使唤。“治则进,乱则退。”天下太平就出仕,天下混乱就退隐。“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产生暴政的地方,住着暴民的地方,不愿意居住。“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认为和乡下人在一起,就像穿戴朝衣朝冠坐在污泥黑炭上一样。“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在商纣王的时候,住在北海之滨,等待天下的清明。“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所以听到伯夷风尚的人,贪婪的人也会廉洁,懦弱的人也会立志。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说:“哪个君王不可以侍奉?哪个百姓不可以使唤?”所以他天下太平出来做官,天下混乱也出来做官。“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他说:“天生养了这些民众,让先知觉醒后知,让先觉觉醒后觉。我是上天所生的民众中的先知先觉;我要用尧舜之道觉醒这些民众。”“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他觉得,如果天下的平民百姓有谁没有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就像是自己把自己推进沟中,他自己就是这样担当起天下的重任。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柳下惠不以侍奉肮脏的君王为羞耻,小官也能当。“进不隐贤,必以其道。”进了官场不隐藏自己的才干,一定按自己的原则办事。“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被遗弃了不怨恨,穷途末路不忧愁。“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和乡下人在一起,高高兴兴地不想离开。“‘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赤身裸体站在我身边,你岂能玷污我?”“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所以听到柳下惠风尚的人,狭隘的人也会变得宽容,刻薄的人也会变得敦厚。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孔子离开齐国,不等做饭,接了还没沥干的米就走。“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离开鲁国,说:“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可以快就快,可以久就久,可以闲处家中就闲处家中,可以出去做官就出去做官,这就是孔子。
“伯夷,圣之清者也”,伯夷,是圣人当中清高的人。“伊尹,圣之任者也”,伊尹是圣人当中负责任的人。“柳下惠,圣之和者也”,柳下惠是圣人当中随和的人。“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是圣人当中识时务的人。“孔子之谓集大成。”孔子可以说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所谓集大成,就好比奏乐时起始敲钟,收尾击磬。“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起始敲钟,是乐章有条不紊地起音;收尾击磬,是乐章有条不紊地收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有条不紊地开始,是智的做法;有条不紊地结束,是圣的做法。“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智好比技巧,圣好比力量。“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就像在百步之外射箭,射到,是你的力量;射中,就不是你的力量,而是你的技巧了。
这段话是说圣贤的行为和心性各不相同,但更主要的是突出孔子。其他三人表现出圣贤某一方面的品质,只是小成而已。孔子既智且圣,集其大成,如同一部条理清晰,脉络通畅,博大弘深的乐章。
10.2 北宫锜问曰:“周室班①爵禄也,如之何?”
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②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③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④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释词
①《集注》:“班,列也。”②《集注》:“当时诸侯兼并僭窃,故恶周制妨害己之所为也。”③《集注》:“视,比也。”④《集注》:“君以下所食之禄,皆助法之公田,借农夫之力以耕而收其租。士之无田,与庶人在官者,则但受禄于官,如田之入而已。”
释义
北宫锜问孟子:“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周朝排列的爵位、俸禄,是怎样的呢?
孟子说:“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详细情况已经不得而知了。诸侯嫌它妨碍自己,都把典籍销毁了。不过我听说过大概。周代的典籍,如果没有儒家知识分子的尽力整理、保存和传授,恐怕如同夏商的典籍一样,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一级,公一级,侯一级,伯一级,子男同一级,共五等。君一级,卿一级,大夫一级,上士一级,中士一级,下士一级,共六等。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天子管辖的土地方圆千里,公侯都是方圆百里,伯方圆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共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不足五十里的,不上达天子,附属于诸侯,叫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天子的卿所受的土地与侯相等,大夫所受的土地与伯相等,元士所受的土地与子男相等。
“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大国的土地方圆百里,君王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是大夫的四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的俸禄和官府中做事的平民相同,俸禄足以代替他们种地。
“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中等国家的土地方圆七十里,君王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是大夫的三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的俸禄和官府中做事的平民相同,俸禄足以代替他们种地。
“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的土地方圆五十里,君王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是大夫的两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的俸禄和官府中做事的平民相同,俸禄足以代替他们种地。
“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耕者的收获,一个农夫分田一百亩。百亩地施肥耕种,上等的农夫能养活九人,次上等养活八人,中等养活七人,中次等养活六人,下等养活五人。在官府做事的平民,他们的俸禄按这个等级来分。
就算是大国的君王,他们的收入也就是平民家庭的320倍;卿只有平民家庭的32倍,大约能养活200多人。小国的卿大夫的收入就只有平民的8倍。下士和平民相等。城里的平民和种地农民相等。
10.3 万章问曰:“敢问友。”
孟子曰:“不挟①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疏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②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释词
①挟,兼有而恃之。②《集注》:“尚,上也。舜上而见于帝尧也。馆,舍也。礼,妻父曰外舅。谓我舅者,吾谓之甥。尧以女妻舜,故谓之甥。贰室,副宫也。尧舍舜于副宫,而就飨其食。”
释义
万章说:“敢问友。”请问如何交友。
孟子说:“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不依仗自己年纪大,不依仗自己地位高,不依仗自己兄弟的势力而交友。交友交的是品性,不可以有依仗。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五伦中,惟朋友的关系没有差等。“友其德”的“德”不仅指道德品质,也指人的性情、兴趣、爱好等内在品质。交友交的是内在的品质和趣味。人因内在品质和趣味相同或相近,情投意合而成为朋友。在有差等的伦常关系之外,有平等的朋友关系,人就有了一种自由自在、互敬互爱、互帮互助、平等交往的人伦关系了。有所依仗则非情投意合了,就有差等了,就不是真正的朋友了。
“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孟献子是拥有一百辆马车的世家,有五个朋友:乐正裘、牧仲,其他三人,我忘了。“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献子和这五人交朋友,是因为他们心中没有献子是百乘之家的观念。这五个人,如果心中有献子是百乘之家的观念,献子就不会和他交朋友。这是“不挟贵”的例子。卿大夫尊贵,一天到晚都是别人如何尊敬你,有什么意思呢?有几个并不把卿大夫家放在心上的朋友,生命才有真诚的敞放。
“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不仅百乘之家有这样的朋友关系,虽然是小国的君王,也可以有这样的朋友关系。“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费惠公说:“我对于子思,是把他当老师;我对于颜般,则是当朋友;王顺、长息,则是侍奉我的人。”小国之君也要有朋友。当老师,师为尊;当仆人,我为尊;当朋友,则是平等的关系。
“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不仅小国之君有这样的朋友关系,即使是大国之君也有这样的朋友关系。“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疏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晋平公对亥唐,亥唐让他进来就进来,让他坐就坐,让他吃就吃。虽然是粗茶淡饭,也没有不吃饱的,不敢不吃饱。不吃饱就生分了,是讲客气了,或是摆架子了,拿腔作调了。当然如果哪天胃口不好,就直说好了,吃不下就吃不下。不要因为是朋友招待你,吃不下也硬着头皮吃,那就没把人家当朋友了。也不要故意摆出个没有君王架子的样子,粗茶淡饭不好吃也装作好吃。“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然而到此为止而已。不和他一起共享君王的地位,不和他一起共同履行君王的职责,不和他一起共同享用君王的俸禄,只是像士人那样尊贤,而不是像王公那样尊贤。
“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舜进见尧帝,尧帝请这位女婿住在别的官邸里,也请他吃饭,互为宾主,这是天子和平民交朋友。天子也要有朋友。
“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在下位的人尊敬在上位的人,这叫贵贵;在上位的人尊敬在下位的人,这叫尊贤。贵贵尊贤,道理是一样的。贵贵尊贤中如果没有挟贵的成分,就是相互尊敬,是平等的朋友关系。
10.4 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
孟子曰:“恭也。”①
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
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②
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
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③
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
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④
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
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⑤
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
曰:“事道也。”
“事道奚猎较也?”
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
曰:“奚不去也?”
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⑥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也。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⑦”
释词
①《集注》:“际,接也。交际,谓人以礼仪币帛相交接也。”②《集注》:“却,不受而还之也。”③《集注》:“交以道,如馈赆、闻戒、周其饥饿之类。接以礼,谓辞命恭敬之节。孔子受之,如受阳货烝豚之类也。”④《集注》:“御,止也。止人而杀之,且夺其货也。国门之外,无人之处也。《康诰》,《周书》篇名。越,颠越也。今《书》闵作愍,无凡民二字。譈(duì),怨也。“殷受”至“为烈”十四字,语意不伦。李氏以为此必有断简或阙文者近之,而愚意其直为衍字耳。然不可考,姑阙之可也。又,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杨译:“殷商接受了夏朝的这种法律,周朝接受了殷商的这种法律,没有更改。”⑤《集注》:“比,连也。猎较未详。赵氏以为田猎相较,夺禽兽之祭。孔子不违,所以小同于俗也。张氏以为猎而较所获之多少也。二说未知孰是。”又,“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杨译:“不是自己所有,而去取得它,把这种行为认为抢劫,这只是提高到原则最高度的话。”⑥《集注》:“先簿正祭器,未详。徐氏曰:‘先以簿书正其祭器,使有定数,不以四方难继之物实之。夫器有常数、实有常品,则其本正矣,彼猎较者,将久而自废矣。’未知是否也。兆,犹卜之兆,盖事之端也。孔子所以不去者,亦欲小试行道之端,以示于人,使知吾道之果可行也。若其端既可行,而人不能遂行之,然后不得已而必去之。盖其去虽不轻,而亦未尝不决,是以未尝终三年留于一国也。”⑦《集注》:“见行可,见其道之可行也。际可,接遇以礼也。公养,国君养贤之礼也。”
释义
万章问:“敢问交际何心也?”请问交际的时候应该如何居心?
孟子说:“恭也。”恭敬。
“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一再拒绝别人的礼物是不恭敬,为什么?
“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尊贵的人赐给礼物,你心里却想:“这东西来路正还是不正呢?”然后才接受,这是不恭敬的,所以不应该拒绝。先起了怀疑之心就是对别人的不恭敬了。
“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万章问,我不用言语拒绝,而是心里拒绝,心想:“这是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不义之财”,而找别的借口来拒绝,不行吗?学而优则仕,儒家知识分子是要当官的,与统治者多有交接,常常接受他们的礼聘,孟子也曾接受礼聘,万章的问题火药味很浓呢。
“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如果他依据规矩交往,依据礼节接待,这样,即使是孔子也会接受礼物。要入世就得有一定程度的宽容,否则只能像伯夷那样做一个遁隐山林海滨的圣之清者。孔子是圣之时者。
“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现在有一个在国门之外拦路抢劫的人,他依据规矩交往,他依据礼节送礼,这种赃物,可以接受吗?万章真是穷追不舍啊。
“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不能接受。《康诰》说:“杀人越货,蛮横不怕死,这种人没人不痛恨。”这是不必等待教育就可以诛杀的。殷商接受了夏朝的这种法律,周朝接受了殷商的这种法律,没有更改。现在杀人越货的事情越来越猖獗,怎么可以接受他们的赃物呢?赃物显然不能接受,孟子也明白万章这一问题的用意,但孟子仍然详细地回答了学生的问题。孟子的回答关键的一句话是“是不待教而诛者也”,另外,孟子在法律的层面谈这个问题,看下面就知道孟子的用意了。
“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万章说,现在这些诸侯,就和抢劫犯差不多。如果他们交际的礼节做得冠冕堂皇,君子就接受他们的礼物,请问怎么解释?万章拐了很多弯,就是要问这个。
“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你以为有王者兴起,对于现在这些诸侯将会一例全部诛杀吗?或者是先教育,如果不改,然后再诛杀呢?说他们攫取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是强盗行为,是类比推论到极点的说法。孔子在鲁国做官的时候,鲁人争夺猎物,孔子也争夺猎物。争夺猎物都可以,何况接受赠与呢?诸侯巧取豪夺的行为与直接的杀人越货的行为不同,直接杀人越货的人直接诛杀就行了,这是符合法律规定的。有哪条法律规定了诸侯的巧取豪夺是违法,依律当诛杀呢?既然没有这样的法律规定,就要让诸侯先明白这个道理,自己改正,这就需要教育了。教育了再不改,就可以诛杀了。所谓教育就是在法律上作出规定,把这样的规定知晓诸侯,如果他们不遵守,就依法办理。但中国历来就不是一个法治国家,而是一个以教育为本的国家。对于民众也好,对于统治者也好,儒家不主张导之以政、齐之以刑,而主张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孟子的回答勉强讲得通,但他无法消除别人对儒家知识分子在乱世里也与官场藕断丝连的质疑。孔子在当时也遭到了这样的质疑,楚狂接舆、荷蓧丈人,还有其他一些隐者,都对他说过一些不客气的话。
“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那么,孔子做官,不是为了推行道义吗?
“事道也。”为了推行道义。
“事道奚猎较也?”推行道义怎么又争夺猎物?
“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孔子先用文件规定祭祀所用的祭器和祭品,不用其他地方的食物作祭品。这个地方不好解释,朱子引徐氏的说法勉强解得通。意思是,孔子争夺的猎物是用来作祭品的,这是当时的习俗,孔子也暂且从俗行事。但孔子认为这样的习俗不好,需要改。改的办法是先明文规定祭祀时所用祭器和祭品,由于猎物在不能作祭品的四方之物之列,争夺猎物的事情就没有了。更深层的意思是,诸侯巧取豪夺已经形成风气,全部一例杀了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先在制度上下功夫,通过教育慢慢改正。儒家的入世法则更加贴近现实,像万章那样意气用事,恐怕是办不成事的。
“奚不去也?”怎么不走人呢?事情这么复杂,这么难办,当这个官干什么?走人太容易了,孔子是圣之时者,也是有担当的,怎么说走就走呢?所以当那些清高的隐者瞧不起孔子的时候,孔子说,鸟兽不可与同居,我不和这些人在一起,跟谁在一起呢?天下真太平了,就用不着我这样操心了。
“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是为了看看兆头啊。先试行一下,如果兆头好,完全可以推行,但就是没人支持他推行,然后再走人。所以孔子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三年的。孔子在鲁国推行的改革,已经有好的兆头了,但鲁君终不能用他,不得已走人了。“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也。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孔子有因为看到可以推行他的政治主张而当官的,有因为君主对他礼遇有加而做官的,有因为君主养贤而做官的。在季桓子那里,是因为看到可以推行他的政治主张做官的;在卫灵公那里,是因为受到礼遇做官的;在卫孝公那里,是因为养贤做官的。孔子“时中”,随际遇而行道。我说过,中庸之道不是在两端之间取一个正中点,而是在忠与恕之间选择一条宽广的道路行走,不触及底线,也不理想主义,在底线和理想之间根据具体情况行事,这就是“时中”。
10.5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①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②。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释词
①《集注》:“仕本为行道,而亦有家贫亲老,或道与时违,而但为禄仕者,如娶妻本为继嗣,而亦有为不能亲操井臼,而欲资其馈养者。”②柝,行夜所击木也。
释义
“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做官不是因为贫穷,但有时也是因为贫穷;娶妻不是为了奉养父母,但有时也是为了奉养父母。“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因为贫穷而做官,不当大官,就当个小官,不求厚禄,就拿点薄俸。“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不当大官,就当个小官,不求厚禄,就拿点薄俸,什么样的官职最适合呢?守门、打更。“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孔子曾经做过管理仓库的小吏,他说,“出出进进没差错。”曾经做过管理牛羊的小吏,他说,“牛羊壮实长得好。”
“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官职小,谈论高官们的事,得罪人;站在朝廷里,而不能使自己的主张得到推行,耻辱。当个正派的小官,一定会得罪那些大官。当个正派的大官,又不能做正派的事情,这官真的当不得。迫于生活一定得谋个官当,就当个守门、打更的小吏,这种事情自己负得了责,上面也没人来管。
10.6万章曰:“士之不托①诸侯,何也?”
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
曰:“受之。”(www.xing528.com)
“受之何义也?”
曰:“君之于氓也,固周②之。”
曰:“周之则受,赐③之则不受,何也?”
曰:“不敢也。”
曰:“敢问其不敢何也?”
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
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④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
曰:“以君命将⑤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⑥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释词
①《集注》:“托,寄也,谓不仕而食其禄也。”②《集注》:“周,救也。”③《集注》:“赐,谓予之禄,有常数。”④《集注》:“亟,数也。鼎肉,熟肉也。卒,末也。摽(biào),麾(挥之使去,驱逐)也。数以君命来馈,当拜受之,非养贤之礼,故不悦。而于其末后复来馈时,麾使者出,拜而辞之。犬马畜伋,言不以人礼待己也。台,贱官,主使令者。盖缪公愧悟,自此不复令台来致馈也。举,用也。能养者未必能用也,况又不能养乎?”⑤将,送也。⑥《集注》:“仆仆,烦猥貌。”
释义
万章问:“士之不托诸侯,何也?”士不依附诸侯,为什么?
孟子说:“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不敢。诸侯失了国,然后才依附别的诸侯,这是符合礼的;士依附诸侯,不符合礼。
“君馈之粟,则受之乎?”君王馈赠粟米,接受吗?
“受之。”接受。
“受之何义也?”接受的道理是什么?
“君之于氓也,固周之。”君王对于他的人民,本来就要周济的。
“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周济就接受,赐予就不接受,为什么?
“不敢也。”不敢。
“敢问其不敢何也?”请问为什么不敢?
“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守门打更的人,都有一定的职位接受上面的给养。没有一定的职位而接受上面的赐予,被认为是不恭敬的。
“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君王馈赠,就接受,不知道可以经常接受馈赠吗?
“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缪公对于子思,屡次问候,屡次馈赠肉食,子思不高兴。“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无馈也。”最后一次,子思把使者赶出大门,朝北面磕头作揖并拒绝了。他说:“现在我知道君王是把我当犬马蓄养。”从此缪公便不再馈赠肉食了。“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喜欢贤人却不能举用,又不能奉养,能说是喜欢贤人吗?
“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万章又问,请问国君想奉养君子,怎么做就可以说是奉养呢?
“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孟子答道,头一次以君王的名义送东西来,磕头作揖接受了。“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这以后管理仓库的人经常送米来,管理膳食的人经常送肉来,就不以君王的名义了。“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子思以为送点肉来,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磕头作揖,不是奉养君子的做法。“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尧对于舜,让自己的九个儿子侍奉他,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他,百官牛羊仓廪都给他准备齐全,这样来奉养在田野中的舜,然后提拔他到高位。所以说:这是王公尊贤的范例。
这一篇主要讨论士礼,讨论读书人如何和王公贵族打交道。看起来读书人的礼数很多,其实归根到底就两个字:尊严。读书人要有尊严。特别是在乱世当中,为了那一点俸禄、馈赠,很多知识分子丧失人格,斯文扫地,没有一点尊严。孟子为中国的儒家知识分子树立了一个有尊严的大丈夫的形象,这种尊严来自对道的敬畏。
10.7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①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曰:“敢问招虞人何以?”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②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③”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
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释词
①《集注》:“质,与贽同。传,通也。质者,士执雉,庶人执鹜,相见以自通者也。国内莫非君臣,但未仕者与执贽在位之臣不同,故不敢见也。”②《集注》:“皮冠,田猎之冠也。事见《春秋传》。然则皮冠者,虞人之所有事也,故以是招之。庶人,未仕之臣。通帛曰旃(zhān)。士,谓已仕者。交龙为旂(qí),析羽而注于旂干之首曰旌。”③《集注》:“《诗》,《小雅·大东》之篇。底,与砥同,砺石也。言其平也。矢,言其直也。视,视以为法也。引此以证上文‘能由是路’之义。”
释义
万章问:“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请问,不去见诸侯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在都市里的人叫市井之臣,在郊野的人叫草莽之臣,都是平民百姓。“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平民百姓不给诸侯送见面礼成为臣属,不敢谒见诸侯,这是礼的规定。
“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平民百姓,召唤他去服役就去服役;君王想见他,召他去,却不去见,为什么?
“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去服役,是有道理的;去谒见,没有道理。而且,君王想见他,为什么呢?
“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因为他见闻广,因为他贤明。
“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如果因为他见闻广,那么连天子都还不召唤老师,何况诸侯呢?“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如果因为他贤明,我没听说过想见贤者而召唤他的。“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缪公屡次去见子思,说:“古代千乘之国的君王和士做朋友,是怎么做的呢?”“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不高兴,说:“古人是说的侍奉他吧,哪里是说和他做朋友呢?”君王只有侍奉读书人的资格,连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子思不高兴,他岂不是要说:“论地位,你是君王,我是臣子。臣子怎么敢和君王做朋友呢?论品德,那你是事奉我的,怎么可以和我做朋友呢?”读书人的尊严在于他的品德,如果没有品德也就没有尊严。“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千乘之君想和他交朋友都做不到,更何况召唤他呢?“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齐景公打猎,用旌传唤管理山林的虞人,虞人不来,准备杀掉他。有志气的人不怕弃尸沟壑,勇敢的人不怕掉脑袋。孔子看中虞人的哪一点呢?看中他不合理的传唤就不去。
“敢问招虞人何以?”请问传唤虞人用什么方式呢?
“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旃,大夫以旌。”用皮冠。传唤老百姓用旃,士用旂,大夫用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用传唤大夫的旌传唤虞人,虞人死不敢去。“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用传唤士的旂传唤老百姓,老百姓敢去吗?更何况用召唤不贤人的礼仪召唤贤人呢?“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想见贤人而不按规矩办事,就像请人家进屋却把门关上一样。
“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义,好比是路;礼,好比是门。只有君子能走这条路,出入这张门。“《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诗》里说:“大路像磨刀石一样平坦,像箭一样直;君子走大路,小人在一旁观看、效仿。”读书人研究规范,制定规则,自己必须遵守规则。
“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孔子听说君王召唤,不等驾好车就先走。那么孔子做得不对吗?
“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孔子正做着官呢,职务在身,君王是用他担任的职务召唤他。
10.8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①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②
释词
①《集注》:“言己之善盖于一乡,然后能尽友一乡之善士。推而至于一国天下皆然,随其高下以为广狭也。”②《集注》:“尚,上同。言进而上也。颂,诵通。论其世,论其当世行事之迹也。言既观其言,则不可以不知其为人之实,是以又考其行也。夫能友天下之善士,其所友众矣,犹以为未足,又进而取于古人。是能进其取友之道,而非止为一世之士矣。”
释义
孟子对万章说:“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乡的善士,结交一乡的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一国的善士,结交一国的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天下的善士,结交天下的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认为结交天下的善士还不够,又追溯讨论古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吟他们的诗,读他们的书,却不知道他们的为人,可以吗?“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所以要讨论他们所处的时代。这就是与古人交朋友。
读圣贤书就是和圣贤交朋友呢。光读他们的书不够,还要了解古代圣贤所处的时代,设身处地理解他们的性情,和他们倾心交谈,从他们身上获取解释人生困惑、解决现实问题的智慧。
10.9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王曰:“卿不同乎?”
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①
王勃然②变乎色。
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
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
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③
释词
①《集注》:“大过,谓足以亡其国者。易位,易君之位,更立亲戚之贤者。盖与君有亲亲之恩,无可去之义。以宗庙为重,不忍坐视其亡,故不得已而至于此也。”②《集注》:“勃然,变色貌。”③《集注》:“君臣义合,不合则去。”
释义
“齐宣王问卿。”齐宣王问公卿的事情。
孟子说:“王何卿之问也?”王问的是什么卿呢?
“卿不同乎?”卿还不一样吗?
“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不一样。有属于王室宗族的卿,有属于与王室不同姓的卿。
“请问贵戚之卿。”请问和王室同宗族的卿。
“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君王有重大错误就劝谏,反复劝谏不听,就另立君王。
“王勃然变乎色。”齐宣王一下子变了脸色。
“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不要奇怪。王问我,我不敢不说老实话。
“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齐宣王定了定神色,然后问和王族不同姓的卿。
“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君王有过错就进谏,反复进谏不听,就走人。
王亲国戚没法走人,走到哪里去呢?异姓就可以走人了。知识分子维护尊严的最后一招就是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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