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二十八章
7.1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①今有仁心仁闻②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③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④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⑤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释词
①《集注》:“离娄,古之明目者。公输子,名班,鲁之巧人也。规,所以为员之器也。矩,所以为方之器也。师旷,晋之乐师,知音者也。六律,截竹为筩(tǒng,管,竹筒),阴阳各六,以节五音之上下。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为阳;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为阴也。五音:宫、商、角、徵、羽也。”又,员,同圆。②仁闻,爱人之声闻,闻,读去声。③《集注》:“《诗》,《大雅·假乐》之篇。愆,过也。率,循也。章,典法也。”④揆,度也。⑤《集注》:“《诗》,《大雅·板》之篇。蹶,颠覆之意。泄(yì)泄,怠缓悦从之貌。言天欲颠覆周室,群臣无得泄泄然不急救正之。”杨注:毛传云:“蹶,动也。”泄泄,《说文》作“呭呭”,又作“詍詍”,皆云:“多言也。”
释义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有离娄那样的明亮的眼睛,有公输般那样的巧妙的双手,如果不用圆规和曲尺,画不出方和圆;有师旷那样聪敏的耳朵,如果不用六律,不能校正五音;尧舜的治国之道,如果不用仁政来推行,不能治理好天下。强调工具、手段、制度、策略、措施的重要性。
“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现在有些诸侯王虽有仁爱之心和仁爱的名声,但老百姓却得不到他们的恩泽,他们的作为也得不到后世的效法,就是因为不实行先王之道。“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所以说,只有善心不足以搞好政治,只有法律条文,法律条文不可能自己实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诗》里说:“不偏离,不遗忘,一切都按旧的章程办。”“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遵循先王的法度而犯错误的,从来没有过。在孟子看来,先王之道、先王之法就是仁政。孟子反复说要行先王之道,要遵先王之法,他是不是个保守主义者呢?他推崇先王之道的理由是什么呢?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圣人既然已经竭尽目力,再加上使用圆规、曲尺、墨线,画出了圆的、方的、平的、直的,画方圆平直的方法和工具就够用的了。圣人既然已经竭尽了耳力,再加上使用六律,校正了五音,校正五音的方法和工具就够用的了。圣人既然已经竭尽了心力,再加上推行仁政,仁爱就覆盖天下了。所以孟子并非保守,他不是说凡是以前的君王订立的制度都要遵守,他要后王遵守的是圣人曾经实行过的仁政。他所说的先王是有特指的,特指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先王等同于圣王。而先王之道,除传说和历史记载中圣王所推行的仁政外,更多的是孟子自己的仁政思想。
“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所以说,筑高台一定要凭借丘陵,挖深池一定要凭借河泽。治理国家不因袭先王之道,能说聪明吗?“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所以只有仁人适合在高位。不仁的人在高位,就会把他们的罪恶传播给民众。“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在上位的不遵守道德规范,在下位的就不会守法,朝廷不相信道义,工匠不相信尺度,君子违背正义,小人触犯刑法,国家还能保存下来,那是侥幸。先王之道就是仁者宜在上位,所以不要因为孟子老说先王之道就说他保守,关键要看他如何解释先王之道。
“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所以说,城郭不坚固,军备不充足,不是国家的灾难;田野没有开垦,财物没有聚集,不是国家的危害。在上位的没有礼义,在下位的没有教育,违法乱纪的人兴旺发达,国家灭亡就快了。“《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诗》里说:“上天正在发怒,不要这样多嘴。”多嘴就是啰嗦。事君不义,进退无礼,说话就诋毁先王之道,就是多嘴。
“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所以说,用高标准来要求君王叫做“恭”,向君王讲仁义,抵制邪说叫做“敬”,认为君王做不到就不责难,不陈善,不闭邪,就叫做“贼”。
7.2 孟子曰:“规矩,方员之至①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②
释词
①至,极也。②《集注》:“《诗》,《大雅·荡》之篇。言商纣之所当鉴者,近在夏桀之世,而孟子引之,又欲后人以幽、厉为鉴也。”
释义
“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圆规、曲尺是方和圆的最高标准;圣人是人伦的最高标准。“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要想做君王就要尽君王之道,要想做臣子就要尽臣子之道,为君之道和为臣之道都效法尧舜就行了。“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不用舜事奉尧那样侍奉君主,是不尊敬他的君主;不用尧治理人民那样治理人民,是残害他的人民。“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孔子说:“道两条:仁与不仁而已。”圣人所树立的最高的人伦标准就是仁。而仁就是敬爱君上,热爱人民。
“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残害人民太过分,自身被杀,国家灭亡。太过分了,民不聊生了,人民就会起来造反,杀了残暴的统治者,推翻残暴的国家机器。孟子认为这不叫弑君,这就是杀了个独夫而已。“不甚,则身危国削”,不太过分,自身危险,国家削弱。人民还能苟活,也不会走到揭竿而起的地步。“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暴君死了,谥号叫“幽”、“厉”,即使他有孝子贤孙,经过一百代也不能更改,这叫遗臭万年。“《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诗》说:“殷商的镜子离得不远,就是前面的夏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们也拿夏桀的镜子照一照,看看有什么好下场。孟子对当时的君王说了很多狠话呢。
7.3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①酒。”
释词
①强,勉强,读上声。
释义
“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夏商周三代之所以能够得到天下,就是因为有仁爱精神,他们之所以失去天下,就是因为丧失了仁爱精神。大禹、商汤、文王、武王、周公,他们的事迹,孟子经常提起,他们都是那样的仁厚。夏桀、商纣、周幽、周厉,都是残暴的君王,国家就在他们的手中灭亡了。“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国家的兴衰存亡都是这样。“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天子不仁,不能保住天下;诸侯不仁,不能保住社稷;卿大夫不仁,不能保住宗庙;士子、百姓不仁,不能保住自己的身体。所以仁是人伦之至,是普遍的为人准则,谁也不能没有它。
“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现在有些人害怕死亡却以做不仁不义的事情为乐,这就好比害怕醉却偏偏要去喝酒一样。不仁保不住自身,人人都爱惜自己的身体,却偏偏有人去做那些不仁不义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矛盾呢?难道人们看不到不仁的危害吗?或者不仁不保四体的判断是错误的吗?不仁不保四体,包括不保江山社稷,都是一种长远的、日积月累的最终结果,人由于短视,或者因为不能放弃不仁所带来的眼前的利益,而不能做一个仁者。仁是人的本性,但为仁要有远见,要有胸怀,要有智慧,要有意志。
7.4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①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②《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释词
①《集注》:“我爱人而人不亲我,则反求诸己,恐我之仁未至也。智、敬放(仿)此。”②《集注》:“不得,谓不得其所欲,如不亲、不治、不答是也。反求诸己,谓反其仁、反其智、反其敬也。如此,则其自治益详,而身无不正矣。天下归之,极言其效也。”
释义
“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我爱别人而别人不亲近我,反思自己是否仁;管理别人而没有把别人管理好,反思自己是否智;礼待别人而得不到别人的礼待,反思自己是否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任何行为得不到预期的效果,都反过来从自身找原因,自身端正了,天下人都会归服。“《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诗》里说:“永远与天命相配,自己寻求更多的幸福。”
“反求诸己”是儒家的重要思想。从自身找原因,自己进步了。埋怨别人,只会增加隔阂。儒家认为,先修身,然后才能治国平天下。也就是说,人只有先改变自己,然后才能改造世界。我们很多人做反了,自己还没有改造好,身还没有修好,却要去改变别人,改变家庭,改变中国,改变世界。这样的人往往只会给他人、家庭、社会带来灾难。这个问题值得深思,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很多的错误。
7.5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释义
“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人们有句常说的话,都说,“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天下的根本在国家,国家的根本在家庭,家庭的根本在个人。当然,那时的天下指周天子的天下,国是诸侯国,家是贵族家庭,身指那些贵族,最多包括战国时期已成为四民的士。但这句话放到现在,用世界、国家、家庭、个人的眼光来看,也是对的。可联系前面一章一起看,都是说的个人是根本。现在也是动不动就说:“天下国家。”没有个人哪有天下国家?要多讲个人修养,少讲天下国家。《大学》里面是这样讲的,孟子也是这样讲的。
7.6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①
释词
①《集注》:“巨室,世臣大家也。得罪,谓身不正而取怨怒也。慕,向也,心悦诚服之谓也。沛然,盛大流行之貌。溢,充满也。”
释义
“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搞政治并不难,不得罪贵族大家庭就好了。“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贵族大家庭所敬仰的,一国都敬仰;一国都敬仰的,天下人都敬仰;德教就势不可挡地充溢于四海。
什么是巨室?世臣大家也。连续好几代,世世代代都是公卿大夫,这样的家庭肯定是大家。那个时候是贵族制、封建制,是有巨室的。消灭贵族制后也有巨室,世代读书的家庭,家教好的家庭,几代人为官,也是巨室。你们抄过颜真卿的《颜勤礼碑》吗?一代代追溯上去,都是些优秀的读书人,代代有人当大官。他们家就是巨室。旧时农民家的堂屋里的对联写的是“积德百年元气厚,读书三代善人多”,都希望成为巨室。欧洲封建制灭亡以后,一些资本家、大公司成了巨室。一些大公司,几百年了,越做越大。一个国家,可以说就靠这些大公司支撑着。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搞政治不难,不得罪巨室就行了。谁不得罪巨室?君王不得罪巨室,不得罪就是不和巨室结怨。为什么会结怨?这一章是承上章来的,君王不修身,就会得罪贤良正直的大臣们,就会与巨室结怨。积德百年元气厚,元气就是孟子所说的集义而生的正气,一身正气的大臣往往遭到无德君王的排挤打击,这就结怨了。
没有了巨室大家,整个国家就没有了正确的价值取向。“巨室之所慕”,巨室所敬仰的所追求的是道义、是天理、是正义、是文化、是艺术。他们的价值取向成为其他人共同的价值取向,道德教化就自然而然地完成了。巨室是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成为一个巨室真不容易,富不过三代,《红楼梦》里的几大家族,到第三代就不行了,到第五代就没落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能长久的巨室很少。像颜真卿家那样的巨室很少。大家庭、大家族,很多都是“金粉世家”,第二代就不行了,第三代勉强维持。能维持三代的巨室就是积德百年的巨室,能维持五代的就有150年了,很难。所以巨室不能得罪,一个健康的社会就像孟子所说的那样,君王是修身修得好的有德之君,世代积德的贤良的大臣在位,他们敬仰贤明的君王,全国人民也跟着他们敬仰贤明的君王。道德教化就在社会精英的榜样示范之下自然而然地完成了。
7.7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①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②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③《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④
释词
①役,役于。②《集注》:“令,出令以使人也。受命,听命于人也。物,犹人也。女,以女与人也。吴,蛮夷之国也。景公羞与为昏而畏其强,故涕泣而以女与之。”③《集注》:“《诗》,《大雅·文王》之篇。孟子引此诗及孔子之言,以言文王之事。丽,数也。十万曰亿。侯,维也。商士,商孙子之臣也。肤,大也。敏,达也。祼(guàn),宗庙之祭,以郁鬯之酒灌地而降神也。将,助也。言商之孙子众多,其数不但十万而已。上帝既命周以天下,则凡此商之孙子,皆臣服于周矣。所以然者,以天命不常,归于有德故也。是以商士之肤大而敏达者,皆执祼献之礼,助王祭事于周之京师也。孔子因读此诗,而言有仁者则虽有十万之众,不能当之。故国君好仁,则必无敌于天下也。不可为众,犹所谓难为兄难为弟云尔。”又,仁不可为众也,杨注:此句只能以意会,不便于逐字译出。《诗·文王》毛传也说过:“盛德不可为众也。”郑玄笺则说:“言众之不如德也。”译文本此。赵岐和朱熹似俱未得其解。杨译:仁德的力量,是不能拿人多人少来计算的。④《集注》:“耻受命于大国,是欲无敌于天下也;乃师大国而不师文王,是不以仁也。《诗》,《大雅·桑柔》之篇。逝,语辞也。言谁能执持热物,而不以水自濯其手乎?此章言不能自强,则听天所命;修德行仁,则天命在我。”又,谁能执热,逝不以濯?杨注:见《诗经·大雅·桑柔篇》。逝,语词,无义。段玉裁《经韵楼集·诗执热解》云:“寻诗意,执热犹触热苦热,濯谓浴也。濯训涤,沐以濯发,浴以濯身,洗以濯足,皆得云濯。此诗谓谁能苦热而不澡浴以洁其体,以求凉快者乎?郑笺、《孟子》赵注、朱注、《左传》杜注皆云‘濯其手’,转使义晦,由泥于‘执’字耳。”
释义
“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天下有道的时候,小德被大德所役使,小贤被大贤所役使;天下无道的时候,小的被大的所役使,弱的被强的所役使。“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这两种情况都是天命。顺从天命的就生存,违背天命的就灭亡。大德大贤当然强大,但强大的不一定是大德大贤,人凭借外在的权力和财富也可以是强大的。但无论如何,大的总是要统治小的,强的总是要统治弱的。
“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齐景公说:“既不能命令别人,又不接受别人的命令,这是绝路一条。”流着眼泪把女儿嫁到吴国。齐景公不愿意把女儿嫁到吴国去,但当时吴国比齐国强大,小役于大,这是命,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流着眼泪把女儿嫁过去了。
“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现在那些弱小的国家事奉大国却又耻于接受大国的命令,这就好比弟子师事老师又耻于接受老师的命令一样。“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如果真的感到耻辱,不如效法文王。效法文王大国只需要五年,小国只需要七年,一定能统治天下。怎么效法文王?像文王那样成为大德大贤,这样役使那些无德无能的君王,以至于统治整个天下。这是孟子这段话的立脚点,不想被人役使,就要强大起来,外在的力量不是个人能够通过努力获得的,但个人通过修身成为大德大贤是可能的。要过有尊严的生活,就要修身,否则只能像齐景公那样哭哭啼啼地把女儿嫁给自己瞧不起但势力比你强大的人。
“《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诗》里说:“殷商的子孙,人数千千万。上帝已经授命,都向周朝臣服。都向周朝臣服,天命没有不变。殷商人聪明啊,来到周都助祭。”周有大德,殷商就得臣服。“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孔子说过:“仁德不能用人数的多少来衡量。君王如果喜好仁德,天下无敌手。”周原来是小邦,商再强大,最终还是被周征服。“《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诗》里说:“谁能不怕热,不去洗个澡?”耻于受命于人,就要修仁德。
7.8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①有孺子歌曰:‘沧浪②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释词
①《集注》:“菑,与灾同。安其危利其菑者,不知其为危菑而反以为安利也。所以亡者,谓荒淫暴虐,所以致亡之道也。不仁之人,私欲固蔽,失其本心,故其颠倒错乱至于如此,所以不可告以忠言,而卒至于败亡也。”②沧浪,杨注:卢文弨《钟山札记》云:“仓浪,青色;在竹曰苍筤,在水曰沧浪。”按卢说是也。前人有以沧浪为水名者(或云,汉水之支流;或云即汉水),又有以为地名者(在湖北均县北),恐都不可靠。朱珔《小万卷斋文集》有《沧浪非地名辨》。
释义
“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不仁的人可以和他交谈吗?他们身处危难而苟且偷安,灾难来临时趁机牟利,耽乐于足以导致自身灭亡的荒淫暴虐的事情。不仁的人可以交谈,哪里还有亡国败家的事呢?做那些亡身败家的事情还津津有味的人,你和他们去讨论问题,去征求他们的意见,那你也肯定会亡身败家的。所以要远离那些荒淫暴虐、花天酒地、丧尽天良的人。
“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儿歌里面这么唱:“沧浪之水清啊,可以洗我帽缨;沧浪之水浊啊,可以洗我双脚。”《楚辞》里面渔父也对屈原唱过这歌。“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孔子说:“同学们听着,水清就洗缨,水浊就洗脚,都是自取的。”什么叫自取,看下面就知道了。
“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人一定是自己不尊重自己,然后别人才会侮辱你。与不仁者言就是不尊重自己,见别人花天酒地,羡慕了,也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不是自己不尊重自己吗?家也是,一定是家里自己闹矛盾,弄得家不像个家了,才会有第三者来插足,夫妻关系那么好,谁插得进足啊?国家也是,一定是统治者内部斗得厉害,然后别人才会乘虚而入侵犯你。斗来斗去斗得太厉害了!小国都敢来捣乱,要亡国的!
“《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太甲》里说:“上天降的灾难,还可以躲避;自己造的孽,谁也逃不脱。”说的就是这意思。灾祸都是自己招致的。这句话《尚书》里面有,孔子引用过,孟子也多次引用,是一句最警醒人的话。
7.9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①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②者,鹯③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④
释词
①圹,同旷。②爵,同雀。③鹯(zhān),食雀者也。④《集注》:“《诗》,《大雅·桑柔》之篇。淑,善也。载,则也。胥,相也。言今之所为,其何能善,则相引以陷于乱亡而已。”
释义
“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桀和纣失去天下,是由于丧失了人民;丧失人民的意思就是丧失了民心。失去了民心就失去了人民。如何做才能得民心呢?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得天下有道:得到了人民就得到了天下;得到人民有道:得到了民心就得到了人民;得到民心有道:人民想要的就给他们聚集起来,人民不喜欢的就不要强加给他们。
“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人民归服仁德仁政,就像水往下流、兽在旷野奔跑一样。统治者有仁德,实行的是仁政,老百姓自然而然就归服了。“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所以,把鱼赶到深渊里去的是水獭,把鸟雀赶到森林里去的是鹞鹰,把人民赶到汤、武那里去的是桀纣。
“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现在天下的诸侯有好仁的,那其他诸侯都替他把老百姓赶去。即使他不想称王也得称王了。“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现在这些想称王的,就好比七年的老病要用三年的陈艾一样。如果不积蓄,一辈子也得不到。如果无意推行仁政,终身都会忧患受辱,以致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诗》里说:“怎么能有好下场,都会牵连落水中。”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怎么就不做点好事呢?倒下一个,相互牵连倒下一大片。
7.10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①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释词
①《集注》:“暴,犹害也。非,犹毁也。自害其身者,不知礼义之为美而非毁之,虽与之言,必不见信也。自弃其身者,犹知仁义之为美,但弱于怠惰,自谓必不能行,与之有为必不能勉也。程子曰:‘人苟以善自治,则无不可移者,虽昏愚之至,皆可渐磨而进也。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弃者绝之以不为,虽圣人与居,不能化而入也。此所谓下愚之不移也。’”
释义
“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自暴的人,不能和他说什么;自弃的人,不能和他做什么。“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言谈背离礼义,就叫自暴;自身居心不仁,行事不义,叫做自弃。“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仁是人安适的住所;义是人所走的正路。空着安适的住所不住,放弃正路不走,悲哀啊!
这是对自暴自弃的正解。仁和义都是人自身所具有的善良本性,可是很多人偏偏要自己伤害自己,自己抛弃自己,孟子深为感叹。
7.11 孟子曰:“道在尔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之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①
释词
①《集注》:“尔、迩,古字通用。亲长在人为甚迩,亲之长之在人为甚易,而道初不外是也。舍此而他求,则远且难而反失之。但人人各亲其亲、各长其长,则天下自平矣。”
释义
“道在尔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之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道就在近处却到远处去找,事情很容易却往难处做。人人亲爱自己的父母、尊敬自己的长辈,天下就太平了。治理天下的事情本来很容易,人人都从孝亲敬长的日常小事做起做好,修炼自身的品德,天下就治理好了。
7.12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①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②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释词
①《集注》:“获于上,得其上之信任也。诚,实也。反身不诚,反求诸身而其所以为善之心有不实也。不明乎善,不能即事以穷理。无以真知善之所在也。”②《集注》:“诚者,理之在我者皆实而无伪,天道之本然也;思诚者,欲此理之在我者皆实而无伪,人道之当然也。”
释义
“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居于下级的地位而得不到上级的信任,民众不可能治理好。“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取得上级的信任有办法:不能取得朋友的信任,也就不能取得上级的信任。“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取得朋友的信任有办法:侍奉父母却不能让父母开心,就不能取得朋友的信任。“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让父母开心有办法:反思自己,心意不诚,不能让父母开心。“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自己做到诚心诚意有办法:不明白什么是善,不能做到诚心诚意。最终的目的是把民众治理好,而一层层找原因,最终的原因是修身。孟子对为学之道的描述与《大学》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路是一致的。孟子讲得更具体,致知就是明乎善,诚意就是真心实意对待父母和其他亲人和朋友,齐家最重要的就是侍奉好父母,让父母亲开心,治国就是民众得到治理。
“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所以,真实无妄是自然的法则;所思所想真实无妄是做人的法则。绝对地真诚而不能感动父母、朋友、上级,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是没有的事;不真诚,就不可能感动别人。《中庸》里也讲过类似的话,看来孟子把《大学》和《中庸》贯通了。
7.13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释义
“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伯夷躲避纣王,住在北海之滨,听说文王兴起了,兴奋地说:“何不回到西伯那里去呢?我听说他善于奉养老人。”“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姜太公躲避纣王,住在东海之滨,听说文王兴起了,兴奋地说:“何不回到西伯那里去呢?我听说他善于奉养老人。”北海是现在的渤海,东海是现在的黄海和东海。
“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这两位老人,是天下威望最高的老人,他们归服,这等于天下的父母都归服。天下的父母都归服,他们的儿子到哪里去呢?“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诸侯当中如果有推行文王的政治的,七年之内,一定能统治天下。天下人归服就等于是为政于天下,而前提是有文王那样的仁德,推行文王那样的仁政。这意思前面也讲过,如果推行仁政,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就能王天下。
7.14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①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②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③
释词
①《集注》:“善战,如孙膑、吴起之徒。连结诸侯,如苏秦、张仪之类。辟,开垦也。任土地,谓分土授民,使任耕稼之责,如李悝(kuī)尽地力,商鞅开阡陌之类也。”
释义
“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冉求做季氏的总管,不能改变季氏的德行,而征收的粟米比过去增加了一倍。孔子说:“冉求不是我的学生,同学们可以鸣鼓进攻他。”这事记载在《论语》中。
“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由此看来,君王不实行仁政而使他富起来的人,都是被孔子唾弃的人。更何况那些替不实行仁政的君王努力作战的人呢?孟子这些话是针对法家、纵横家说的,他们讲的都是富国强兵,就是不讲仁政。现在有些人,天天讲发展经济,就是不讲民主政治。“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为争夺土地而战,杀死的人遍布原野;为争夺城池而战,杀死的人满城都是。这是所谓的带领土地来吃人,处死他们都赎不了他们的罪行。
“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所以好战的人要服上刑,连合诸侯的人次一等,开垦荒地、竭尽地力的人再次一等。为什么开荒种地的人也要获刑呢?这些人为了发展经济疯狂地掠夺资源,破坏环境,难道没有罪吗?
7.15 孟子曰:“存①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②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度哉?”③
释词
①存,察也。②《集注》:“良,善也。眸子,目瞳子也。瞭,明也。眊(mào)者,蒙蒙,目不明之貌。盖人与物接之时,其神在目,故胸中正则神精而明,不正则神散而昏。”③《集注》:“廋(sōu),匿也。言亦心之所发,故并此以观,则人之邪正不可匿矣。然言犹可以伪为,眸子则有不容伪者。”
释义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观察一个人,再没有比观察他的眼睛更好的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眼睛不能掩盖一个人的丑恶。心中是正的,眼睛就明亮;心中是不正的,眼睛就昏暗。心里阳光,眼睛就明亮;心里阴暗,眼睛就昏暗。“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听他说话时,观察他的眼睛,这个人就无法隐藏他的内心。
人心隔肚皮,了解人的内心是比较难的。孟子出了主意,孔子也出了主意。孔子怎么说的?“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先考察一个人的行为,再考察行为的缘由,再考察行为要达到的目的,这个人就无法隐藏了。孔子的方法复杂一点,但更靠得住。孟子的方法简单一点,但需要有阅历,需要有敏锐的洞察力。
7.16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释义
“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谦恭的人不会侮辱人,俭朴的人不会掠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侮辱人掠夺人的君王,唯恐别人不顺从,怎么可能谦恭和俭朴呢?“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谦恭和俭朴怎么可能用声音和笑脸装得出来呢?(www.xing528.com)
还是如何了解人的问题。这里提出要看一个人的一贯行为,侮辱人的人,喜欢和人争斗的人,他们的谦恭和俭朴一定是装出来的。
7.17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①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释词
①《集注》:“淳于,姓;髡,名;齐之辩士。授,与也。受,取也。古礼,男女不亲授受,以远别也。援,救之也。权,称锤也,称物轻重而往来以取中者也。权而得中,是乃礼也。”
释义
淳于髡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与?”男女授受不亲,是礼的规定吗?授受不亲是不亲手传递东西的意思。不亲手传递,那就只能把东西放在一个地方请别人去拿。
“礼也。”是礼的规定。
“嫂溺则援之以手乎?”嫂子掉到水里了,伸手去拉她吗?
“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嫂子掉水里了不伸手拉她,是豺狼。男女授受不亲,是礼的规定;嫂子掉水里了伸手拉一把,是变通。
“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现在天下都淹在水中了,先生不援救,为什么呢?
“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天下淹在水中,用道来援救;嫂子淹在水中,用手援救。你想用手援救天下吗?
这是一个当时辩论的例子。淳于髡是当时有名的辩士,孟子也有好辩的名声。淳于髡先向孟子提出了一个伦理难题:是死守伦理原则还是根据具体情况权宜变通。在援手救嫂的情境下,孟子当然主张权宜变通。这正好落入了淳于髡设下的圈套,淳于髡得意地暗中批评孟子不援救天下。淳于髡偷换了溺的概念,孟子则直接指出对两个溺援救的方式不一样,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淳于髡把溺天下的溺看成是溺嫂的溺同样的概念,那溺天下也要援之以手了,这显然是错误的。而且孟子也驳斥了淳于髡对他不救天下的指责,孟子是用道救天下。驳斥的同时又暗中批评淳于髡用权谋和手段救天下,找错了方向。看来,孟子不但好辩,而且是个最佳的辩手。
7.18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①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②。责善则离,离则不祥③莫大焉。”
释词
①夷,伤也。②《集注》:“责善,朋友之道也。”③不祥:不善。
释义
公孙丑说:“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君子不亲自教育孩子,为什么?
孟子说:“势不行也。”情势行不通。“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教育一定要用正道;用正道教育孩子没有效果,做父亲的就会生气;一生气就会伤害感情。这就是父子之间的情势。“正”是正确的思想、观念、规范、习俗。凡是教育,都要把正确的东西教给学生。对于孩子来说,主要是养成好的行为习惯,纠正不好的行为习惯。行为习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形成的,坏的习惯就更难纠正了。一次两次不行,做父亲的往往失去耐心,言语间表现出不满,三次四次不行,反复教育也不能改正,就会生气。生气了就会有下面的对话。
“‘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你教我好好做,你自己也没有做好。比如你骂孩子:“怎么又乱丢果皮?教你好多遍了!”孩子一委曲,顶你一句:“昨天我看到你自己也没有把果皮丢到垃圾桶里去,就放在桌子上,是妈妈帮你丢的。”这种事很多。“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这就是父子相互伤害感情了。父子之间伤害了感情,就很糟糕了。我们每个人的道德行为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在法律上要求人尽善尽美是完全能够做到的,法律所规定的东西是做人的最低底线。在道德上要求人做到尽善尽美是很难的,即使是那些最起码的社会公共生活准则,有时也可能不经意地违反了,比如乱丢垃圾、随地吐痰。而要说到个人的私德,境界可以非常高,比如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就只有极少数的大丈夫可以接近。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大丈夫,世界上也就没有大丈夫了,有些男人他就是“小女人”。但教育又必须用正确的东西教育人,这就会出现父子相夷的情势。怎么办呢?
“古者易子而教之。”古人就有了这样的智慧:交换孩子来进行教育。我教你的,你教我的。这样很麻烦,于是就有了教师这一职业,大家都把孩子交给老师去教。易子而教,别人就不生气了?生气的事情是有的,但不至于大怒。爱之深则责之切,父子之间的感情天然地要比师生之间的感情要深,爱是有差等的。即使师生之间生气斗嘴了,相夷了,也不至于大伤感情。在某些极端的例子中,也可能大伤感情,但师生之间即使是大伤感情了还有补救的办法,可以换个班,甚至换个学校。父子之间就无法补救了,你总不能换个父亲,换个孩子吧。
“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父子之间不要站在善的至高点上相互责备。相互责备就会产生隔阂,产生了隔阂就太糟糕了。在善恶问题上,父子之间是不是就完全不管了呢?不是,“当不义,则亦戒之而已矣。”孩子犯了错误,做父亲的要指出,要告诫。这就够了,不要动怒。反复告诫不听,生气了,就忍着不说,气消了以后,气小一点的时候再说。另外,孩子犯了错误,要把他当孩子看待,不要以为就是什么天大的事,多站在孩子的角度去理解,不是一味地指责,而是给予正能量,想办法帮助孩子改正错误。
7.19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①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馀,必曰,‘有。’曾皙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馀,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②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释词
①《集注》:“守身,持守其身,使不陷于不义也。一失其身,则亏体辱亲,虽日用三牲之养,亦不足以为孝矣。”②《集注》:“曾皙,名点,曾子父也。曾元,曾子子也。曾子养其父,每食必有酒肉。食毕将彻去,必请于父曰:‘此馀者与谁?’或父问此物尚有馀否?必曰,‘有。’恐亲意更欲与人也。曾元不请所与,虽有言无。其意将以复进于亲,不欲其与人也。此但能养父母之口体而已。曾子则能承顺父母之志,而不忍伤之也。”
释义
“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侍奉的事情,哪一件最重要?侍奉父母双亲的事情最重要;守护的事情,哪件最重要?守护自身的事情最重要。“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不丧失自身并能侍奉好父母的人,我听说过;丧失了自身并能侍奉好父母的人,我没有听说过。原江西省的副省长胡长青,是我们湖南人,据说他是个大孝子,当那么大的官,亲自为母亲端茶送水。贪污收贿,生活腐败,被抓了,法庭上痛哭流涕,说对不起老母亲。失身了,怎么能侍奉好父母亲呢?守身,朱子解释为“持守其身,使不陷于不义也”,当然是对的,但自己的身体、自身的基本权利、自身的尊严、荣誉、节操都应包括在内。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守护好,怎么侍奉父母呢?病倒在床上,要父母来服侍你呢。自身的利益都守护不了,拿什么来侍奉父母呢?所以身不能仅仅指节操。但节操最重要,没有节操就没有尊严,没有尊严,只是苟活着,与禽兽没有差别。
“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谁不做侍奉人的事情?侍奉父母,是侍奉的根本;谁不做守护的事情呢?守护自身的节操,是守护的根本。要侍奉上级,侍奉长辈,侍奉神灵,如果说服务,那就更多了,我给你们上课,也可以说是为你们服务。侍奉、服务的事情当中,侍奉父母是根本,其他的是枝叶,都是从这个根本上生长出来的。本性中有侍奉父母的情感吗?有的,每个人都有。守也是,我们要守卫国家,守卫家庭,守护财产,守这个,守那个,守卫、守护、坚守、持守的事情事物中,守护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利益、自己的荣誉、自己的尊严、自己的节操是根本。本性中懂得守护自己吗?懂的,最初是懂得守护自身的生命安全,生命的安全守护住了,就懂得守护自己的荣誉和尊严。侍亲是根本,如何侍亲呢?像曾子那样事亲。
“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馀,必曰,‘有。’”曾子奉养父亲曾皙,每餐一定有酒有肉。吃完了撤除的时候,曾子总是要问剩下的给谁吃。曾皙问还有没有多的,一定回答,“有。”“曾皙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馀,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曾皙死后,曾元奉养曾子,也是餐餐有酒有肉。但要撤除的时候他就不会问剩下的给谁吃。曾子问他有没有多的,他回答说,“没了。”他想下一餐把剩下来的再给曾子吃。
“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曾元奉养曾子的做法是养口体。像曾子奉养曾皙那样,才叫做奉养心意。侍亲像曾子那样,就可以了。要养志,不能只是养口体。志是心志、意志、志愿。老人有老人的心愿,剩下的酒肉,他可能想拿些给孙子吃,爷爷奶奶最疼爱孙子了。说不定哪个儿子干活很辛苦,他想慰劳慰劳。说不定谁病了,他想慰问慰问。给谁吃点好东西,是老人的心意。侍奉父母就要懂得他们的心意,满足他们的心意。这就能联系到守了,不能守身,让父母担心,让父母伤心,让父母没面子,做不起人,就是大不孝,就没有奉养好父母。
7.20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①
释词
①《集注》:“赵氏曰:‘适(zhé),过也。间,非也。格,正也。’徐氏曰:‘格者,物之所取正也。《书》曰:格其非心。’愚谓‘间’字上亦当有‘与’字。言人君用人之非,不足过讁(同谪)。行政之失,不足非间。惟有大人之德,则能格其君心之不正以归于正,而国无不治矣。大人者,大德之人,正己而物正者也。程子曰:“天下之治乱,系乎人君之仁与不仁耳。心之非,即害于政,不待乎发之于外也。昔者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门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而后天下之事可从而理也。夫政事之失,用人之非,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谏之。然非心存焉,则事事而更之,后复有其事,将不胜其更矣;人人而去之,后复用其人,将不胜其去矣。是以辅相之职,必在乎格君心之非,然后无所不正;而欲格君心之非者,非有大人之德,则亦莫之能也。’”
释义
“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那些当政的小人不值得过于指摘,他们的政治也不值得去非议。“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只有大人才能纠正君王心中的错误思想和邪恶念头。“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君王仁没有人不仁,君王义没有人不义,君王正没有人不正,只要君王端正了国家就安定了。
指责小人,议论他们的政治是没有用的,关键是君王要正。君王正了,朝廷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小人,有几个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那个时候不可能选举君王,但可以选择君王的老师,选择君王身边的大臣。孟子的想法是选择大人来端正君王的心。大人是大德之人,大人自己是正的,所以能正人。按照前面的说法,光一个薛居州还不行,君王的身边都是薛居州才行。
7.21 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①
释词
①《集注》:“虞,度也。吕氏曰:‘行不足以致誉而偶得誉,是谓不虞之誉。求免于毁而反致毁,是谓求全之毁。言毁誉之言,未必皆实,修己者不可以是遽为忧喜。观人者不可以是轻为进退。’”
释义
“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有意想不到的赞誉,也有过于苛求的诋毁。赞誉和诋毁有时是言过其实的。所以对于自己来说,言过其实的赞誉来了,不必忘乎所以;求全责备的诋毁来了,不必自责太深。对于别人也是这样,有些人得到很多的荣誉,有可能是过誉了;有些人招致很多人的责难,有可能过火了点。不必急急忙忙跟着舆论去赞美或诋毁谁。
7.22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①
释词
①《集注》:“人之所以轻易其言者,以其未遭失言之责故耳。盖常人之情,无所惩于前,则无所警于后。非以为君子之学,必俟有责而后不敢易其言也。然此岂亦有为而言之与?”又,杨译:人把什么话都轻易地说出口,那便不足责备了。杨注:俞樾《孟子平义》云:“无责耳矣,乃言其不足责也。孔子称君子‘欲讷于言’,又曰,‘仁者其言也讱’,若轻易其言,则无以入德矣,故以不足责绝之也。”案:赵岐及朱熹解此句都不好,惟此说尚差强人意,姑从之。
释义
“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这句话有歧义。“易”可以解作轻易,也可解作变易。“责”可以解作责备,也可以解作责任。“无”可以理解为不值得、不足以,也可理解为没有遭到。组合起来就有多种解释了。轻易说出和轻易改变所说的话,意思差不多。不负责是个人的责任心和诚心的问题,不责备是众人的正义感、责任心的问题。不足责备的理由可以作杨伯峻先生那样的解释,是因为君子讷于言。对照现实来看,人们把话轻易地说出口,又轻易地改变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首先主要是个人不负责任,当然也有众人不加谴责的问题。个人为什么不负责任?个人的权力太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变就变。众人为什么不加谴责?专制之下没有言论自由,给你个大帽子,谁敢议论朝政?
7.23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①
释词
①《集注》:“王勉曰:‘学问有馀,人资于己,以不得已而应之可也。若好为人师,则自足而不复有进矣,此人之大患也。’”
释义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人的毛病在于喜欢做别人的老师。那是不是要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不要那么热心肠呢?要我们这些未来的教师改专业呢?不是,孟子这句话不是针对师生之间的关系说的,是针对朋友之间的关系说的。朋友之间,年龄地位相当的成年人之间,好为人师是人之大患。朋友之间是平等的,你再有钱不要炫富,再有权不要吓唬人,再有学问不要教导别人。好为人师不仅因为自足而不复有进,而且还会因为轻狂傲慢、自以为是招致朋友的怨恨和弃绝。要谦卑,要稳重,要尊重他人,越是有钱、有权、有学问越要这样。
7.24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
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
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曰:“子来几日矣?”
曰:“昔者。”
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曰:“舍馆未定。”
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
曰:“克有罪。”
释义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乐正子跟着王子敖到了齐国。
乐正子见孟子。孟子说:“子亦来见我乎?”你也来看我啊?老师生气了。
“先生何为出此言也?”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呢?
“子来几日矣?”你来几天了?
“昔者。”昨天来的。
“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昨天来的,那我这么说,难道有错吗?
“舍馆未定。”住的地方没定好。
“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你听说过,住的地方定好了再去见长者吗?
“克有罪。”我错了。
我看孟子有点好为人师呢,不像是批评学生来迟了,是老师很想见学生了,好学生来看老师,老师的心情比学生还急切。
7.25 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①
释词
①《集注》:“餔(bū),食也。啜,饮也。言其不择所从,但求食耳。此乃正其罪而切责之。”
释义
孟子对乐正子说:“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你跟着王子敖来,只是吃吃喝喝。我没想到你学了那么多古人讲的大道,只是为了混饭吃。孟子那么急切地要见学生,是要批评他跟错了人,忘记了老师的教导。
7.26 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①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②
释词
①赵注:“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②《集注》:“舜告焉则不得娶,而终于无后矣。告者礼也。不告者权也。犹告,言与告同也。盖权而得中,则不离于正矣。范氏曰:‘天下之道,有正有权。正者万世之常,权者一时之用。常道人皆可守,权非体道者不能用也。盖权出于不得已者也,若父非瞽瞍,子非大舜,而欲不告而娶,则天下之罪人也。’”
释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如赵岐注释所说,不孝有三种,孟子认为三种不孝中,没有后代是最大的不孝。舜之所以没有禀告父母就娶了妻子,是为了延续后代,君子认为这事如同禀告了一样。
孟子多次讨论了坚持原则与通权变的问题。原则有多种,是一个体系,其中有轻重。不征求父母的意见就娶了妻子,这不对。但不娶妻子,以至于没有后代,这就更不对了。权衡之下,不告而娶,是出于不得已。原则是不可以随意变通的,舜的父亲昏昧,告诉他就娶不了妻子,如此才不告而娶。
7.27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①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②
释词
①《集注》:“仁主于爱,而爱莫切于事亲;义主于敬,而敬莫先于从兄。故仁义之道,其用至广,而其实不越于事亲从兄之间。盖良心之发,最为切近而精实者。有子以孝弟为仁之本,其意亦犹此也。”②《集注》:“斯二者,指事亲从兄而言。知而弗去,则见之明而守之固矣。节文,谓品节文章(品节,按等级、层次加以节制;文章,礼乐制度)。乐则生矣,谓和顺从容,无所勉强,事亲从兄之意油然而生,如草木之有生意也。既有生意,则其畅茂条达,自有不可遏者,所谓恶可已也。其又盛,则至于手舞足蹈而不自知矣。此章言事亲从兄,良心真切,天下之道,皆原于此。然必知之明而守之固,然后节之密而乐之深也。”
释义
“仁之实,事亲是也”,仁的实质是侍奉父母。“义之实,从兄是也”,义的实质是顺从兄长。“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智的实质是懂得时刻不能离开侍亲从兄两件事。“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礼的实质是调节和修饰这两件事。“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乐的实质是乐于做这两件事,生活的快乐也随之产生。“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快乐生发开来了就无法遏止,无法遏止就不知不觉地手舞足蹈起来。这和《论语》里说的孝悌是根本是一致的。
人们苦苦地追求快乐的人生,却总是那么不快乐,这是因为我们把身外的金钱、权势当成了追求的对象。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快乐就在心中油然而生,不可遏止。
7.28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①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②
释词
①《集注》:“言舜视天下之归己如草芥,而惟欲得其亲而顺之也。得者,曲为承顺以得其心之悦而已。顺则有以谕之于道,心与之一而未始有违,尤人所难也。为人盖泛言之,为子则愈密矣。”②《集注》:“瞽瞍,舜父名。底(zhí),致也。豫,悦乐也。瞽瞍至顽,尝欲杀舜,至是而底豫焉。《书》所谓‘不格奸,亦允若’是也。盖舜至此而有以顺乎亲矣。是以天下之为子者,知天下无不可事之亲,顾吾所以事之者未若舜耳。于是莫不勉而为孝,至于其亲亦底豫焉,则天下之为父者,亦莫不慈,所谓化也。子孝父慈,各止其所,而无不安其位之意,所谓定也。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非止一身一家之孝而已,此所以为大孝也。”
释义
“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天下人都高高兴兴地要来归顺自己。把这事看得如同草芥一般,只有舜能做到。“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能得到父母的欢心,就没有好好做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不能顺从父母的旨意,就没有好好做儿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舜竭尽侍奉父母之道使父亲瞽瞍高兴。“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瞽瞍高兴了,天下人就被感化了;瞽瞍高兴了,天下做父亲儿子的就安定了。这就叫大孝。
还是说的孝悌是根本,天下国家都是枝叶,根本立住了,扎得深了,枝叶就茁壮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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