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五章
5.1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①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②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③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④。’”⑤
释词
①《集注》:“道,言也。性者,人所禀于天以生之理也,浑然至善,未尝有恶。人与尧、舜初无少异,但众人汩(沉迷)于私欲而失之,尧、舜则无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尔。故孟子与世子言,每道性善,而必称尧、舜以实之。欲其知仁义不假外求,圣人可学而至,而不懈于用力也。门人不能悉记其辞,而撮其大旨如此。程子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即无往而不善;发不中节,然后为不善。故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言吉凶,皆先吉而后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②《集注》:“时人不知性之本善,而以圣贤为不可企及;故世子于孟子之言不能无疑,而复来求见,盖恐别有卑近易行之说也。孟子知之,故但告之如此,以明古今圣愚本同一性,前言已尽,无复有他说也。”③《集注》:“成覸(gàn),人姓名。彼,谓圣贤也。有为者亦若是,言人能有为,则皆如舜也。公明,姓;仪,名;鲁贤人也。文王我师也,盖周公之言。公明仪亦以文王为必可师,故诵周公之言,而叹其不我欺也。孟子既告世子以道无二致,而复引此三言以明之,欲世子笃信力行,以师圣贤,不当复求他说也。”④瘳(chōu),痊愈。⑤《集注》:“绝,犹截也。《书》,《商书·说命》篇。瞑(miàn)眩,愦乱。言滕国虽小,犹足为治,但恐安于卑近,不能自克,则不足以去恶而为善也。愚按:孟子之言性善,始见于此,而详具于告子之篇。然默识而旁通之,则七篇之中,无非此理。其所以扩前圣之未发,而有功于圣人之门,程子之言信矣。”
释义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滕文公做太子的时候,要到楚国去,经过宋国时见到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孟子给他上了一堂哲学课,给他讲性善论,言谈不离尧舜,总是称赏尧舜,用尧舜的事情来佐证性善论。欧洲人言必称希腊。孟子言必称尧舜。称赏古人,学问、思想就有根基。孟子和孔子有一点点不同,孔子是“吾从周”,言必称周公、周礼。老子也称尧舜,但老子称的是尧舜时代的自然质朴、小国寡民。孟子称赏的是那个时代的孝悌忠信的仁政。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滕国太子从楚国回来,又去见孟子。大概他在路上思考了孟子的性善论,心中有些疑问,还想和孟子继续探讨人性的问题。
孟子说:“世子疑吾言乎?”太子对我的观点有疑问吗?他果然是有疑问。
“夫道一而已矣。”天下的道理只有一个。“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成覸对齐景公说:“他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我怎么怕他?”都是个男人,谁怕谁啊?君王也没什么可怕的。“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颜渊说:“舜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作为的人都和舜一样。”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不是高不可攀的。“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公明仪说:“文王是我的老师,周公没有骗我。”文王是我的老师,这是周公说的,公明仪认为,文王也是他的老师,文王也是可以学习的好榜样。儒家在制度的层面讲等级差别,但在人的本性上讲人与人的平等。你们知道八股文,八股只是它的形式,写八股文要代圣人立言。文章中说的话要像圣人说的话。参加考试的大都是一些贫寒学子,贫寒学子也可以学为圣人。这是儒家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礼虽然规定了人的等级,但人在本性上是平等的。而像古希腊的哲学家柏拉图,在本性上就认为人分为三等。所以欧洲的封建制延续到17世纪,中国的封建制到秦就结束了。即使是西周的封建制,也不像欧洲的封建制那样等级森严。好好体会一下孟子说的井田制就知道了。欧洲的封建制农民是没有土地的,井田制下的农民有100多亩土地,和士一样多。奇怪的是我们现在要到欧洲人那里去学习平等的思想。这是另一个话题,不在这里讨论。
“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现在的滕国,取长补短,大约方圆五十里,还可以治理成为一个好的国家。太子怀疑的大概是这一点。孟子给他讲性善是说太子也可以成为一个尧舜那样的君王,把国家治理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尚书》里说:“如果药不使人晕眩,这病是不会好的。”滕国能治理好,但要下猛药。
5.2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①
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②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③
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
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④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
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⑤
释词
①《集注》:“然友,世子之傅也。大故,大丧也。事,谓丧礼。”②《集注》:“当时诸侯莫能行古丧礼,而文公独能以此为问,故孟子善之。又言父母之丧,固人子之心所自尽者。盖悲哀之情、痛疾之意,非自外至,宜乎文公于此有所不能自已也。但所引曾子之言,本孔子告樊迟者,岂曾子尝诵之以告其门人欤?三年之丧者,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故父母之丧,必以三年也。齐(zī),衣下缝也。不缉曰斩衰(cuī),缉之曰齐衰。疏,粗也,粗布也。飦(zhān),糜也。丧礼:三日始食粥。既葬,乃疏食。此古今贵贱通行之礼也。”③《集注》:“父兄,同姓老臣也。滕与鲁俱文王之后,而鲁祖周公为长。兄弟宗之,故滕谓鲁为宗国也。然谓二国不行三年之丧者,乃其后世之失,非周公之法本然也。《志》,《记》也,引《志》之言而释其意。以为所以如此者,盖为上世以来有所传受,虽或不同,不可改也。然《志》所言,本谓先王之世,旧俗所传,礼文小异而可以通行者耳,不谓后世失礼之甚者也。”又:“《志》曰……赵注:曰丧祭之事,各从其先祖之法。言我转有所受之,不可于己身独改更也。一说‘吾有所受之’,世子言我受之于孟子也。”④《集注》:“不我足,谓不以我满足其意也。然者,然其不我足之言。不可他求者,言当责之于己。冢宰,六卿之长也。歠(chuò),饮也。深墨,甚黑色也。即,就也。尚,加也。”《论语》作上,古字通也。偃,伏也。孟子言但在世子自尽其哀而已。⑤《集注》:“诸侯五月而葬,未葬,居倚庐于中门之外。居丧不言,故未有命令教戒也。可谓曰知,疑有阙误。或曰‘皆谓世子之知礼也。’”
释义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滕定公死了。太子对然友说:“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过去在宋国孟子和我交谈过,心里一直没有忘记。现在不幸遭遇丧父的变故,我想派您去问孟子,然后再办丧事。太子办丧事需要向民间的学者请教了,可见当时礼崩乐坏到什么程度了。按照中华民族的传统,或者按照你们当地的传统,丧礼上有哪些礼数你们知道吗?也不知道嘛。我看到长沙的乡下死了人,搭个长棚唱歌,老太太死了,唱的是《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这真还不是笑话。
“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然友到邹国问孟子。孟子说:“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好啊!父母亲的丧事全在于自己尽心尽力。“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曾子说:“在世的时候,依礼事奉;死了,依礼安葬,依礼祭祀,可以说尽了孝道。”“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诸侯的礼,我没有学过;虽然没学过,但也曾经听说过。“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三年的丧期,粗布缉边的孝服,稀饭薄粥的食物,从天子到老百姓,夏商周三代都是这样。孟子果然懂得传统,也很熟悉典籍。曾子的话见于《论语》,不过是孔子说的,大约曾子在别的地方也说过这样的话。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然友回去复命,确定行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父老和百官都不愿意,说:“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先辈君主没有行三年之丧,我们的先辈君主也没有行三年之丧,到了你这一代却要改变,不可。而且《志》上说:“丧礼、祭礼依从先祖。”还说:“我们继承了先祖的传统。”西周的礼制被改变以后,到孟子这个时候一些新的做法已经成了新的传统。传统丧礼上也唱歌,但唱的是孝歌,现在改唱流行歌曲了,谁要改回去唱孝歌,恐怕也有人反对。父老百官不愿意实行三年之丧,不仅因为有了新传统,还因为三年之丧太久太烦。孔子那个时候就有人反对三年之丧了。礼制是对人的一种约束,已经从制度的笼子里跑出来了的人,再要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世子对然有说:“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我过去没有好好求学问道,喜欢跑马比剑。现在父老百官对我实行三年之丧不满,恐怕他们不能在丧事上尽心尽力,你再替我去问问孟子。
“然友复之邹问孟子。”然友又去邹国问孟子。
孟子说:“然。不可以他求者也。”是啊,这事是不能求别人的。“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孔子说过:“君主死了,政务听宰相的。喝稀粥,面色深黑。到太子的位置上哭丧,大小官员没有人敢不悲哀的,因为太子带了头。”“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在上位的有什么喜好,在下位的一定更喜欢。“‘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君子的德像风,小人的德像草,风吹在草上,草一定倒伏。”这事完全决定于太子。还是以孔子的话作依据。
“然友反命。”然友回来向太子汇报。
世子说:“然。是诚在我。”是啊,这事全在于我自己。
“五月居庐,未有命戒。”太子在丧庐中住了五月,没有发布命令戒令。“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官员族人都赞同,说太子懂丧礼。“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等到下葬的时候,四方的人都来观礼,太子容颜悲戚,哭泣哀痛,前来吊唁的人都非常满意。
一方面孟子循循善诱,一方面太子从善如流。有人教,有人切实去做,不良的习俗是能够改变过来的。衰世乱世中最怕随大流。有根有据的好的事情,虽千万人反对,自己坚持去做,终将获得赞同。这样去做的人多了,不良的习俗就改变了。特别是在上位的人,如果他们能改变正在形成的所谓“潜规则”,重新制定礼法,先自觉地把自己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再要求老百姓遵纪守法,就容易多了。
人与人的思想观念有差别,但人类也有共同的思想文化、风俗习惯、思维方式、生活方式。我们所说的通识教育,教的就是同然的“道一”。所以,只要符合人类共同的思想观念的事情,有圣人的思想作依据的事情,就要满怀信心地去做,一定会赢得大家的赞扬的。
5.3 滕文公问为国。
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绚;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①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②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③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④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⑤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⑥
使毕战问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⑦,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⑧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⑨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⑩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⑪馀夫二十五亩。⑫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⑬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释词
①《集注》:“民事,谓农事。《诗》,《豳风·七月》之篇。于,往取也。绚,绞也。亟,急也。乘,升也。播,布也。言农事至重,人君不可以为缓而忽之。故引《诗》言治屋之急如此者,盖以来春将复始播百谷,而不暇为此也。”②《集注》:“此以下,乃言制民常产,与其取之之制也。夏时一夫授田五十亩,而每夫计其五亩之入以为贡。商人始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亩之地,画为九区,区七十亩。中为公田,其外八家各授一区,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而不复税其私田。周时一夫授田百亩。乡遂用贡法,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耕则通力而作,收则计亩而分,故谓之彻。其实皆什一者,贡法固以十分之一为常数,惟助法乃是九一,而商制不可考。周制则公田百亩,中以二十亩为庐舍,一夫所耕公田实计十亩。通私田百亩,为十一分而取其一,盖又轻于什一矣。窃料商制亦当似此,而以十四亩为庐舍,一夫实耕公田七亩,是亦不过什一也。彻,通也,均也。藉,借也。”③《集注》:“龙子,古贤人。狼戾,犹狼借,言多也。粪,壅也。盈,满也。盼(xì),恨视也。勤动,劳苦也。称,举也。贷,借也。取物于人,而出息以偿之也。益之,以足取盈之数也。稚,幼子也。”④《集注》:“《诗》,《小雅·大田》之篇。雨,降雨也。言愿天雨于公田,而遂及私田,先公而后私也。当时助法尽废,典籍不存,惟有此诗,可见周亦用助,故引之也。”⑤《集注》:“庠以养老为义,校以教民为义,序以习射为义,皆乡学也。学,国学也。共之,无异名也。伦,序也。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人之大伦也。庠序学校,皆以明此而已。”⑥《集注》:“《诗》,《大雅·文王》之篇。言周虽后稷以来,旧为诸侯,其受天命而有天下,则自文王始也。子,指文公,诸侯未逾年之称也。”⑦钧,通均。⑧慢,轻慢。⑨《集注》:“言滕地虽小,然其间亦必有为君子而仕者,亦必有为野人而耕者,是以分田制禄之法,不可偏废也。”⑩《集注》:“此分田制禄之常法,所以治野人使养君子也。野,郊外都鄙之地也。九一而助,为公田而行助法也。国中,郊门之内,乡遂之地也。田不井授,但为沟洫,使什而自赋其一,盖用贡法也。周所谓彻法者盖如此,以此推之,当时非惟助法不行,其贡亦不止什一矣。”⑪《集注》:“此世禄常制之外,又有圭田,所以厚君子也。圭,洁也,所以奉祭祀也。不言世禄者,滕已行之,但此未备耳。”⑫《集注》:“程子曰:‘一夫上父母,下妻子,以五口八口为率,受田百亩。如有弟,是馀夫也。年十六,别受田二十五亩,俟其壮而有室,然后更受百亩之田。’愚按:此百亩常制之外,又有馀夫之田,以厚野人也。”⑬《集注》:“死,谓葬也。徙,谓徙其居也。同井者,八家也。友,犹伴也。守望,防寇盗也。”
释义
“滕文公问为国。”滕文公问孟子怎样治理国家。
孟子说:“民事不可缓也。”老百姓的事情不能放松。这是孟子一贯的民本思想。
“《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绚;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这诗你们学过吗?《七月》是很有名的一首诗,生动地反映了那个时候农民的生活。白天割茅草,晚上绞绳索;赶快爬上屋,就要播种了。始播百谷的时候是清明前后,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清明时节雨纷纷,要赶快把房子盖好。那个时候,农民住的都是茅屋。清明以后,农民就忙起来了,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房子修补好。
“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老百姓的生存之道是,有恒产就有恒心,没有恒产就没有恒心。什么是恒产?恒产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不动产,土地及附着于土地上的不可移动的财产,如房屋、矿产等。恒产是人基本的生存权利的保障。恒心是恒常的心,不变的心,是人坚定的信念,稳定的思想,做人的原则,以及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背后的风俗礼仪等。恒产、恒心的关系前面讨论过。
“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假如没有固定的财产,就没有恒久不变的心。这样,就会胡作非为,违法乱纪,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等到他们犯了罪,然后加以处罚,这等于陷害老百姓。哪有仁人在位而陷害老百姓的呢?这些话孟子也对齐宣王说过。大约孟子见到哪个君王都会宣讲他的“制民之产”的政治主张。
“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所以明君一定要谦恭节俭,礼待臣下,这样征收赋税就会遵守制度。都是讲的不与民争利。“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阳虎说:“致力于发财致富就不会崇尚仁爱,致力于仁爱就不会贪恋财富。”这里不是描述富贵与仁爱在实事上的对立,而是说富贵与仁爱谁是本位价值。不是说富贵的人就一定没有仁爱,讲仁爱的人就一定不会富贵。而是说的把追求财富放在第一位,就会伤害一个人的仁德,而一个把仁德看得非常重要的人就会把财富看轻。孟子用这句话来证明他前面所说的,君王如果恭俭礼下,就不会搜刮民脂民膏,征收赋税就会有节制,就会按制度办事。很多人理解错了,把富贵与仁爱绝对对立起来,以至于认为凡富贵的人都是没有仁德的人,讲道德的人就不会富贵。这样理解是十分有害的。一方面使得一些人毫无根据地仇富,另一方面使得一些人放弃道德追求而追求财富。而在一个健康的社会,财富往往是集中在有道德的人手中,没有道德的人即使凭借非法的手段聚集了财富,也会因为无道德而守不住他们的财富。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夏代每家五十亩地而行贡法,殷人每家七十亩地而行助法,周人每家百亩地而行彻法。税制不同,税率都是十税一。彻是抽取的意思,助是借助的意思。助法、贡法,前面讨论过。井田制是助法,履亩而税是贡法。周人的彻法就是助法。为什么从夏代到周代,农民的土地越来越多了呢?是不是夏代地少人多呢?不是,是生产力的问题,周代的农业生产技术发达了,一家人能种一百亩地。周人开始用上了铁制农具,夏朝人连青铜农具都还少。“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龙子说:“管理土地没有比助法更好的,没有比贡法更坏的。贡法是核定几年的收成取平均数为常数。年成好,粮食多,多收取一点不算暴虐,却并不多收;年成差,努力施肥耕种收取的粮食也不够吃,却收满那一年的定量。作为老百姓的父母,使老百姓心生怨恨,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连供养父母都不够,还要借贷来凑满贡税。让老人孩子抛尸沟壑,哪里还算得上老百姓的父母呢?”孟子推崇井田制的理由,这里讲得很清楚了。
“夫世禄,滕固行之矣。”世代承袭俸禄的制度,滕国早已实行。意思是说,贵族都有恒产,为什么老百姓没有恒产呢?
“《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诗》里说:“公田下雨了,也泽及我的私田。”助法才会有公田。由此看来,周代也是助法。“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可以说是推行井田制的一个重要的理由。有公田,有私田,公私分明,先公后私,相助种公田,农户之间,农户与贵族之间相互帮助。这样的制度最容易培养起良好的风俗和道德观念。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设立庠、序、学校教育民众。庠是养的意思;校是教的意思;序是射的意思。夏代叫校,商代叫序,周代叫庠,学则三代共有,都是教人懂得人伦的。朱子说,庠是养老的地方,序是习射的地方,校是教育百姓子弟的地方,这三种学校都是乡学。那时的乡学大约就是一个公共场所,有一个广场,老人孩子在那里休养玩耍,年轻人在那里习武,老人也教孩子们学习一些知识和道德行为规范。学是国学,有小学和大学,是天子、诸侯办的。孟子的这几句话常被教育史书籍引用。
“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在上位的君子明白人伦,在下位的民众亲附于上位的统治者。如果有圣王兴起,一定会来取法仿效,这样便是王者的老师了。“《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诗》里说:“岐周虽是旧国,它的使命是维新”,这诗句赞美的是文王。你努力实行,也来革新你的国家。小国的君王可为王者师。“文王我师也”,这是周公说的。周在岐山的时候只是个小国,通过革新,四方来附,代殷而起。孟子鼓励滕文公,滕国虽小,努力革新,也可以为王者师。
“使毕战问井地。”又派毕战向孟子问井田。
孟子说:“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你的君主准备实行仁政,选择你来问我,你一定要好好干!“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推行仁政,一定要从划定田土的分界开始。分界划得不正,井田就分得不均匀,作为俸禄的谷物就分得不公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因此暴君和贪官污吏一定会打乱田土的分界。田土的分界规整,分配田土,制定俸禄的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确定下来。助法比贡法好,是因为它更公平。确定田土的经界之所以那么重要,也是因为只有先把田界确定好了,农民收入和官员俸禄的分配才是公平公正的。没有公平和公正就不会有仁政。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滕国疆土狭小,也得有治理国家的君子和耕种土地的野人。没有君子就无法管理野人,没有野人就无法奉养君子。为什么要有君子和野人?没有君子野人的区分不是更公平和公正吗?下一章孟子回答了这个问题,这里不讨论。
“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请在郊野实行九块田地其中一块为公田的助法,在都城里实行十税一的赋税制。“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卿以下的官员一定要有供祭祀的圭田,圭田五十亩。贵族家庭祭祀的用度大约是一般人家一年开支的一半,花费不少。“馀夫二十五亩。”每户的多余劳动力给田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埋葬和搬家都不离开乡里。乡人同耕一块井田,出入劳作时相互友好,守望家园时互相帮助,有了疾病相互照顾,这样百姓就亲爱和睦了。同乡同井,贫富差别很小,最容易建立起互相帮助的友好亲睦关系。“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方圆一里为一井,一井九百亩,中间一块为公田。八家各有私田一百亩,共同耕种公田。公田里的事情忙完了,再来料理私田里的事情,这就是区别官员和田野之人的办法。井田制在这里描写得比较详细了。
“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这是井田制的大概。至于怎样调整完善,就看君王和你了。井田制好,西周以后就没有实行过了,但西周以后还是有很多人希望再推行井田制,王莽曾经想推行井田制,没有成功。井田的经界被破坏以后,土地逐渐向一部分人集中,再要重新确定经界,重新分配土地就很难了。再者,后世人口越来越多,平均分配土地就更难了。经过长年战争的新王朝人少地多,有过均田的做法,但均田之后土地还是逐渐地向一部分人集中起来。只要土地是私有财产,可以交易,这种集中就不可避免。贡法不如助法公平,但贡法有利于土地的交换和更有效的利用,最终取代了助法。
我请教过父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哪段时间最好,他说搞互助组的时候最好,那时农民都有自己的土地,一个组的农民相互帮助,像亲兄弟一样。搞互助组的时候,有点像推行井田制的时候。西周以后就没有实行过井田制了,但实行井田制一直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理想,到近代还有人想实行井田制。
5.4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
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①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②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曰:“然。”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曰:“否。许子衣褐。”
“许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
曰:“自织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www.xing528.com)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
曰:“害于耕。”
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
曰:“然。”
“自为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③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④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⑤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⑥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⑦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⑧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⑨今也南蛮鴃⑩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⑪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⑫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⑬,或相什伯⑭,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释词
①《集注》:“神农,炎帝神农氏。始为耒耜,教民稼穑者也。为其言者,史迁所谓农家者流也。许,姓,行,名也。踵门,足至门也。仁政,上章所言井地之法也。廛,民所居也。氓,野人之称。褐,毛布,贱者之服也。捆(kǔn),扣㧻(zhuó,敲打)之欲其坚也。以为食,卖以供食也。程子曰:‘许行所谓神农之言,乃后世称述上古之事,失其义理者耳,犹阴阳、医、方称黄帝之说也。’又,屦(jù):单底鞋。”②《集注》:“饔飧(yōngsūn),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言当自炊爨以为食,而兼治民事也。厉,病也。许行此言,盖欲阴坏孟子分别君子野人之法。”③《集注》:“路,谓奔走道路,无时休息也。治于人者,见治于人也。食人者,出赋税以给公上也。食于人者,见食于人也。此四句皆古语,而孟子引之也。君子无小人则饥,小人无君子则乱。以此相易,正犹农夫、陶冶以粟与械器相易,乃所以相济而非所以相病也。治天下者,岂必耕且为哉?”④《集注》:“天下犹未平者,洪荒之世,生民之害多矣;圣人迭兴,渐次除治,至此尚未尽平也。洪,大也。横流,不由其道而散溢妄行也。泛滥,横流之貌。畅茂,长盛也。繁殖,众多也。五谷,稻、黍、稷、麦、菽也。登,成熟也。道,路也。兽蹄鸟迹交于中国,言禽兽多也。敷,布也。益,舜臣名。烈,炽也。禽兽逃匿,然后禹得施治水之功。疏,通也,分也。九河:曰徒骇,曰太史,曰马颊,曰覆釜,曰胡苏,曰简,曰洁,曰钩盘,曰鬲津。瀹(yuè),亦疏通之意。济漯(tà),二水名。决、排,皆去其壅塞也。汝、汉、淮、泗,亦皆水名也。据《禹贡》及今水路,惟汉水入江耳。汝泗则入淮,而淮自入海。此谓四水皆入于江,记者之误也。”又,倡:古逼字。⑤《集注》:“言水土平,然后得以教稼穑;衣食足,然后得以施教化。后稷,官名,弃为之。然言教民,则亦非并耕矣。树,亦种也。艺,殖也。契(xiè),亦舜臣名也。司徒,官名也。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持执常道)之性也。然无教则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圣人设官而教以人伦,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书》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此之谓也。放勋,本史臣赞尧之辞,孟子因以为尧号也。德,犹惠也。尧言,劳者劳之,来者来之,邪者正之,枉者直之,辅以立之,翼以行之,使自得其性矣,又从而提撕警觉以加惠焉,不使其放逸怠惰而或失之。盖命契之辞也。”⑥易,治也。⑦《集注》:“则,法也。荡荡,广大之貌。君哉,言尽君道也。巍巍,高大之貌。不与,犹言不相关,言其不以位为乐也。”⑧《集注》:“夏,诸夏礼义之教也。变夷,变化蛮夷之人也。变于夷,反见变化于蛮夷之人也。产,生也。陈良生于楚,在中国之南,故北游而学于中国也。先,过也。豪杰,才德出众之称,言其能自拔于流俗也。倍,与背同。言陈良用夏变夷,陈相变于夷也。”⑨《集注》:“三年,古者为师心丧三年,若丧父而无服也。任,担也。场,冢上之坛场也。有若似圣人,盖其言行气象有似之者,如《檀弓》所记子游谓有若之言似夫子之类是也。所事孔子,所以事夫子之礼也。江汉水多,言濯之洁也。秋日燥烈,言暴之干也。皜(hào)皜,洁白貌。尚,加也。言夫子道德明著,光辉洁白,非有若所能彷彿也。或曰:‘此三语者,孟子赞美曾子之辞也。’”⑩(jué),伯劳鸟。⑪《集注》:“《鲁颂·閟宫》之篇也。膺,击也。荆,楚本号也。舒,国名,近楚者也。惩,艾(yì,儆戒)也。按今此诗为僖公之颂,而孟子以周公言之,亦断章取义也。”⑫贾,同价。⑬蓰(xǐ),五倍。⑭伯,同百。
释义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有一个主张神农氏学说的许行,从楚国来到滕国,登门求见滕文公说:“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我这个从远方来的人听说您实行仁政,希望在这里得到一间住所做个百姓。从这一章我们能大概了解到战国时期农家的主张。
“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文公给了他住所,他的徒弟有数十人,都穿粗布衣,以打草鞋、织席为生。自食其力,艰苦朴素是农家的基本主张。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人人都穿粗布衣,做了新衣服,还没穿,就在上面打个补丁。谁要是穿一件花衣服,就会觉得有地主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战国时期已经有了非常美丽的丝绸了,山东出土一个徐国的大墓,有几十个陪葬的织女,有很多漂亮的丝织品。但这些漂亮的衣服农家是不穿的。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陈良的门徒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说:“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听说您实行圣人的政治,您也就是圣人了,我们希望成为圣人的百姓。孟子曾说,如果有人实行仁政,天下的百姓就会归附,可为王者师,可以王天下。滕文公实行仁政,就有这么些人跑到滕国来了,孟子的话似乎有了验证。跟随许行的这些人都是些“氓”,或者是愿为“氓”的人。氓就是民,普通老百姓。普通老百姓追求生活的意义,不远千里而追随某家某派,不能不让人感慨西周文化的余烈到孟子这个时候还没有消失。所谓求道、学道在中国不是单纯的为学问而学问,而是学习如何做人,是追寻生活的意义。到孟子这个时候,礼崩乐坏已经三四百年了,但仍然有一些人追求生活的意义,不能不说西周礼乐文化影响深远。普通老百姓追寻生活的意义,是从贵族沦落为民的士阶层建立起来的新风尚。许行、陈良、陈相、陈辛大约都是这样一些人。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了许行非常高兴,完全抛弃了学过的东西而向许行学习。农家人人平等,自食其力,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主张是很有吸引力的。特别是当社会严重两极分化,社会矛盾尖锐突出的时候。但这种主义到底好不好?看看孟子怎么和陈相辩论的。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陈相来见孟子,向他宣扬许行的言论,说:“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滕君确实是个贤明的君主;虽然如此,但他还没有听到道。贤人与百姓一道耕种才有饭吃,自己做饭而把国家治理好。现在滕国有粮仓钱库,这是损害百姓来奉养自己,怎么能说他贤明呢?
“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许子一定自己种粟才吃饭吗?
“然。”对。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许子一定自己织布才穿衣吗?
“否。许子衣褐。”不。许子穿粗麻衣。粗麻布也要织,大约那时说“织布”是指用丝线织布。
“许子冠乎?”许子戴帽子吗?
“冠。”戴。
“奚冠?”戴什么帽子?
“冠素。”带没有染的绸冠。
“自织之与?”自己织的吗?
“否。以粟易之。”不是。用粟米换来的。
“许子奚为不自织?”许子怎么不自己织呢?
“害于耕。”自己织会妨碍耕种。
“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许子用釜甑做饭,用铁器耕地吗?
“然。”是的。
“自为之与?”自己制作的吗?
“否。以粟易之。”不是。用粟米换来的。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农夫用粟米交换器械,不能说是损害了陶匠铁匠;陶匠铁匠用器械交换粟米,难道是损害了农夫吗?而且许子为什么不制陶冶铁,什么都取自自己家中然后才用呢?怎么这样一件件和百工交易呢?许子怎么这么不怕麻烦?
“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百工的事情,本来就不可以一边种地一边做的。这是一个重要的结论。社会分工是人类社会进步的体现,不能没有社会分工。神农时代人们刚刚从采集、渔猎的最原始的生产方式中走出来,才开始学习农业耕作,神农是农业生产的发明者。那个时候,都是农民,还没有工人,农具都是由农民自己制作的。到了战国时期,铁器开始广泛运用于农业生产,百工的分工已经很细了,工艺的水平已经很高了,百工之事已经不可能耕者自为了。这一点,陈相是无法否定的。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那么治理天下就可以一边耕种一边治理吗?有“大人”的事情,有“小人”的事情。单单一个人的生活,百工制作的东西都不能缺少。如果一定要自己制作才能用,这是率领天下的人都奔走于道路。孟子把社会分工二分为“大人之事”与“小人之事”,把治理天下看成是一种社会分工。“大人”与“小人”并非等级差别的不同,而是社会分工的不同。
为什么不能没有“大人”?为什么不能没有“大人之事”?
“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有的人劳心,有的人劳力;劳心的人治人,劳力的人被人治;被人治的人养活人,治人的人被人养活,这是通行天下的普遍的法则。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当尧的时候,天下还不安定,洪水横流,四处泛滥。草木生长快,禽兽繁殖多,五谷不丰收,禽兽危害人民,走兽飞鸟的足迹在中原大地上纵横交错。“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尧一个人为此而忧虑,选拔舜来治理。“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舜让益掌管火,益焚烧山林沼泽,禽兽逃跑藏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禹疏通九河,治理济水、漯水,引导水流注入大海;开掘汝水、汉水,疏通淮水、泗水,引导水流注入长江,然后中原大地才可以耕种粮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这个时候,禹八年在外,三过家门而不入,纵然他想耕种,可能吗?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后稷教导百姓种庄稼,栽种五谷,五谷成熟了百姓就得到了养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做人有做人的道理,吃饱了,穿暖了,住得安逸了,如果没有接受教育,就和禽兽差不多。“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圣人又为此忧虑,使契做司徒,用人伦教化百姓:父子之间有亲爱,君臣之间有节义,夫妇之间有内外之别,长幼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尧说:“督促他们,匡正他们,帮助他们,使他们各得其所,然后提高他们的道德修养。”圣人为了百姓如此忧劳,还有闲暇耕种吗?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尧忧虑的是得不到舜,舜忧虑的是得不到禹和皋陶。“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忧虑自己那一百亩地没有种好的是农夫。“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把财富分给别人叫惠,把善良教给别人叫忠,为天下百姓选拔人才叫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所以把天下让给别人容易,为天下百姓选拔人才困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孔子说:“尧作为天子真伟大啊!只有天最高大,只有尧能效法天,广阔无边啊,人民无法用言语来赞美他!舜也是一个伟大的君王啊!崇高啊,拥有天下却不占有它!”“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尧舜治理天下,难道不用心吗?只是没有将心思用在耕作上而已。
圣人劳心,首先是如何带领人民战胜自然灾害,然后是教导人民发展生产,然后是教育人民遵守做人的规范和法则,然后是为人民选拔治理国家的人才。民生、教育、人才,圣人忧劳的是这些,老百姓只关心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民生、教育、人才三者当中,最难的是人才的选拔。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我只听说用华夏文明改变蛮夷的,没听说过被蛮夷改变的。这是一个重大的主题。华夏文明是一个成熟很早的文明,在四大古文明中,华夏文明是最具人文精神的,其他三大文明都具有极强的宗教色彩。西周的封建制、井田制、礼制将华夏文明推向了一个极高的高度。但也正是在西周后期,华夏文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首先是西戎的入侵使周天子的力量大为削弱,诸侯开始争霸天下。接着是各诸侯国开始废井田,用贡法。而深层的问题是礼制的破坏。西周的礼制是对文明人的最理性的设计,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有一整套复杂的行为方式和规范,重要的仪式还有相应的音乐相配合。孔子这样评价西周的礼制:“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其赏罚用爵列,亲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惭,贼而蔽。”商人敬鬼,周人尊礼,商人近神,周人近人。周代的礼制的显著特点是人文化。但它的问题是巧妙地追逐利益,外在的文饰掩盖了内心的真情实感,伤害了人的本真与质朴。总之,礼制的最大问题是它的虚伪性,一旦繁复的外在文饰被撕毁,人就变得赤裸裸的了。千金一笑只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例子。如何解决西周礼制的问题,儒家、道家和法家都从不同的方面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儒家在保持礼乐文明外在的规范的同时强调内在修养的重要性。道家则要求人们保持人的本真和质朴。法家则用法制取代礼制,简化外在的规范,将其更加规范化。墨家和农家虽然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但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孟子用一个“夷”字来概括墨家和农家的主张是十分准确的。工肆之人和农夫的主张简单地说就是消灭贵族文明,回到原始的自耕自食的状态中去,这与没有开发的蛮夷没什么两样。
孟子的这一论断充满了文化的自信。这种自信来自于对华夏文明的深刻理解。以后的历史也证明了孟子的自信是有充分理由的。以后的几千年里,惟闻以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但也不是没有受其他文明的影响,有一种说法,宋以后无华夏,明以后无中国。元代与清代的外族统治,对中华文明多少带来了一些冲击,明显的一点是中华文明变得更加专制、保守,中国人变得更加逆来顺受,有了更多的奴性和劣根性。
“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陈良,出生在楚国。喜欢周公、孔子的学说,北来中土学习。北方的学者,没有人能超过他。他就是所谓的豪杰之士。“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你们兄弟拜他为师数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他。“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从前孔子死了,守孝三年之后,弟子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到子贡的房里作揖告别,相对而哭,都泣不成声,然后才回去。“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子贡回到墓地,在坟场边筑了房子,独自住了三年,然后才回去。“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过了些时候,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长得像孔子,想要像侍奉孔子那样侍奉有若,强求曾子也这样做。曾子说:“不行。江汉的清水洗涤过,六月的阳光曝晒过,老师的纯洁无法超越。”“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如今许行这样一个讲一口难懂的南方话的人,非难先王之道,你背叛你的老师向他学习,和曾子就不一样了。我听说过从幽谷里飞出来迁到乔木上,没听说过从乔木上飞下来迁到幽谷里的。“《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鲁颂》里说:“痛击戎狄,惩处荆舒。”周公还要攻击它,你却向他学习,这是不善变。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听从许子的学说,那就会市场价格统一,城里没有假冒伪劣。就是让一个小孩去市场,也没有人会欺骗他。布匹的长短相同,则价格差不多;麻线丝絮的轻重相等,价格也差不多;五谷多少相同,价格差不多;鞋子大小相同,价格差不多。农家学说有人追随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人人都厌恶虚伪和欺诈。西周礼乐文化的弊端是它的虚伪性,农家墨家的思想是有针对性的。
“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物品之间有差别,是物品本身所固有的特点。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你把它们等量齐观,是扰乱天下。好鞋子和差鞋子价格相同,谁会做好鞋子呢?追随许子的学说,是带领大家一起做虚伪的事情,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农家的问题不是它追求的理想本身有多大的问题,而是它的方法和方式不对,路子错了。平等是建立在差异性的基础之上的,是对个性的尊重,没有自由就没有平等。公平和正义是为了保障自由。不尊重事物的差异性和个性特征,就不会有自由,也就不会有真正的平等。
5.5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①,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
徐子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②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③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④
释词
①易天下,谓移易天下之风俗也。②《集注》:“若保赤子”,《周书·康诰》篇文,此儒者之言也。夷子引之,盖欲援儒而入于墨,以拒孟子之非己。又曰:‘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则推墨而附于儒,以释己所以厚葬其亲之意,皆所谓遁辞也。孟子言人之爱其兄子与邻之子,本有差等。《书》之取譬,本为小民无知而犯法,如赤子无知而入井耳。且人物之生,必各本于父母而无二,乃自然之理,若天使之然也。故其爱由此立,而推以及人,自有差等。今如夷子之言,则是视其父母本无异于路人,但其施之之序,姑自此始耳。非二本而何哉?然其于先后之间,犹知所择,则又其本心之明有终不得而息者,此其所以卒能受命而自觉其非也。”③《集注》:“因夷子厚葬其亲而言此,以深明一本之意。上世,谓太古也。委,弃也。壑,山水所趋也。蚋(ruì),蚊属。姑,语助声,或曰蝼蛄也。嘬(chuài),攒共食之也。颡,额也。泚(cǐ),泚然汗出之貌。睨,邪视也。视,正视也。不能不视,而又不忍正视,哀痛迫切,不能为心之甚也。非为人泚,言非为他人见之而然也。所谓一本者,于此见之,尤为亲切。盖惟至亲故如此,在他人,则虽有不忍之心,而其哀痛迫切,不至若此之甚矣。反,覆也。虆(léi),土笼也。梩(lí),土轝(同舆)也。于是归而掩覆其亲之尸,此葬埋之礼所由起也。此掩其亲者,若所当然,则孝子仁人所以掩其亲者,必有其道,而不以薄为贵矣。”④《集注》:“怃(wǔ)然,茫然自失之貌。为间者,有顷之间也。命,犹教也。言孟子已教我矣。盖因其本心之明,以攻其所学之蔽,是以吾之言易入,而彼之惑易解也。”
释义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墨家学派的夷之通过徐辟的关系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孟子说:“我本来愿意见,不过我现在病了,等病好了,我打算去见他,夷子不要来!”孟子不想见他,推说生病了。
“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过了些天又求见孟子。孟子说:“我现在可以见他了。不说直话,道理讲不清;我就直说吧。我听说夷子是墨家。墨家办理丧事,以节俭为准则。夷子想用薄葬来改革天下的葬俗,难道以为不这样就不足贵吗?然而夷子厚葬了他的亲人,那他是用自己轻贱的东西来事奉他的父母了。”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把这些话告诉夷子。夷子说:“按照儒家的学说,古代的君王‘像爱护婴儿一样爱护老百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认为是指爱没有亲疏等级差别,只是从父母亲开始实行起来罢了。”
“徐子以告孟子。”徐子又把这些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夷子真的认为人们爱护自己的侄儿和爱他邻居的小孩是一样的吗?他不过抓住了这一点:婴儿就要爬到井里了,这当然不是婴儿的过错。这时谁见到这种情况,不管是谁家的婴儿,都会去救的。夷子就因为这一点就认为爱没有差别。人人都有恻隐之心,这是没有错的,但这不能证明对侄子的爱和对邻居孩子的爱是没有差别的。
“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况且,天生万物,让它们各有一个根本,而夷子却认为有两个根本。人只有一个根本,那就是父母,人都是自己的父母所生。人人各爱自己的父母,爱别人的父母与爱自己的父母是两种不同的爱,前者是亲爱,后者是仁爱,是不同的。夷子认为两种爱没有差别,都是亲爱,不就有了两个根本了吗?基于血缘关系的爱是天生的,具有根本性,本质性,本能性,自然性。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人的父母的爱是人在后天发展出来的理性,是推己及人的理性思考和行为习惯训练所养成的理性精神。是从对父母的爱的根本上生长出来的仁爱精神。根本只有一个。
“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大概上古曾经有不埋葬父母的。父母亲死了,抬了他抛弃在山沟里。过了些天经过那里,看到狐狸在吃尸体,蚊蝇聚在一起在叮尸体。那人额头上流出汗来,不敢正视。这汗不是为别人流的,是心中动了感情后表现在脸上的。于是就回家拿了锄头畚箕把尸体掩埋了。掩埋尸体诚然是对的,那么孝子仁人安葬自己的父母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厚葬父母的道理就是内心里对父母的深爱。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徐子把这些话告诉夷子。夷子茫然若失了好一阵,说:“受教育了!”
墨家的爱无差等,实际上断了爱的根本而让人变成了没有仁爱精神的、冷酷无情的人。在丧葬问题上,墨家的薄葬就是一视同仁的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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